23.青春离奇
巴黎的第二天。
裴绍连让小吴来接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倒时差也倒得差不多了，目的地是合作对象的“大本营”，小吴低声说，“査小姐，这是通行证，裴先生让你去二十八楼的办公室找他”。
“好的，还有说什么吗？”
“没有了”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有四个人，裴绍连旁边坐着的是Frank，她敲了门，走进去，弯腰把资料递给他，“这是昨天你们的谈话内容，我把重要的地方用红笔画出来了，报价表和公司的财务分析文件都拷入ｕ盘里了”。
他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有片刻的失神，轻咳一声，“恩，你到旁边坐下吧”
这些人里只有她不懂法语，也没有翻译，她只好坐在旁边看手中的文件复件，突然，主设计师站起来，有些激动，皱着眉把文件掷在桌子上，Frank也站起来，笑着说着什么，一边用手拍裴绍连的胳膊，她看向他，他依旧不紧不慢，用食指敲着桌面，摇摇头，在主设计师即将要爆发的时刻，他站起来靠近主设计师说了一句话，主设计师渐渐平静下来，嘴角露出笑意，在文件上签了字，一个项目就这样谈成功了？査越笒有些不敢相信，是她做的报价表，所以她很清楚，投资的数目虽然对于他们公司来说并不算什么，而对于投资的这个时装品牌来说，这笔金钱数额与其他投资方相比并不具有什么竞争力，她深吸口气，裴绍连也就三十左右，他的实力能当上老板也是正常的吧。
在电梯里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她站在前面看电梯壁中他的样子，他眼圈下面有淡淡青色，她问，“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他没有睁开眼，过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她抬头看着不断减少的数字，“我们公司给出的价格不是最高的，为什么对方同意了？”
他缓缓睁开眼，“我给了一个承诺”
“承诺？”
“恩。一个比金钱更诱人的承诺，对方不可能不动心”
“我们公司会有损失吗？”
“损失肯定会有，这是长线，要往远处看”
“叮”，电梯到了一层，他走到她身旁停住脚步，带着笑意看着她。她低头看到脖子上围着下飞机的时候他给她带的围巾，她耳朵一热，“今天有点冷”。
“走吧”，“回去换身衣服，带你出去转转”
“没有别的工作了吗？”
“最困难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不需要我亲力亲为”
出去转转，转到了裴绍连的别墅，他看出了她眼里的迟疑，“省点汽油费，而且——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放心吧”
到门口的时候，小吴拿出副驾驶上的一套衣服，“査小姐，这是先生给您选的休闲服”。
是一套很普通的休闲服，只不过有些眼熟，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浅蓝色的牛仔裤，一件驼色大衣。
她望向他，表示疑惑，“上次去你朋友家的时候，我在墙上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你就是这么打扮的”。
“可……”
“我觉得你就该是这样打扮的，穿着一身工作装太老气”
“我好歹也26多了啊……”
“穿着”
好吧，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听话。
他打开房门，示意她进去，“客房在二楼，左拐就是”。
房子很大，也很空，只有一些家具，厨房也是干净整洁的，几乎没有烟火气息，“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你一个人？”
“不”，“以前我父母和我一起，还有两个当地的佣人”
“那……”
“他们出去旅游的时候遭遇海难、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佣人我也让他们回去了，每个星期过来打扫一次”
她心下酸涩，妈妈也是连尸体都没能找到，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让她以为一场梦醒来爸妈还是像以前一样，即使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冷漠寡言，但至少他们是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守着回忆度日。
“对不起”
“没什么，你上楼换衣服吧，别走错房间”
“恩”
客房的面积不小，几乎和她在英国住的房子差不多大，布置的不像男性的风格，但也不是很像女生住的房间，一张照片也没有，只有一束花，一个台式电脑。
空气中仿佛还有留兰香的味道，很好闻。
她从接到电话那一刻起，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起赵庭之，她捂脸，叹一口气，又是两年，她愿意等，可人都是贪心的，她想见见他，想听听他的声音，她只是不想这样觉得没有希望似的等着。
下楼的时候，看见裴绍连正在落地窗前抽烟，太阳已经开始西下，黄昏里的他透着落寞，他吸得很凶，像是每一口都要吸进肺的最深处。
她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从他身上投射的倒影，他也换掉了西服，穿着灰色的薄开衫，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冷。
他从落地窗里看到了她，回头把烟掐掉，“我记得你不喜欢烟味吧？”
“没事”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其实吧，我挺想去埃菲尔铁塔的”
“埃菲尔铁塔的夜景的确不错，今天已经第二天了，明天正好是除夕，时间充裕的话我带你去巴黎的唐人街看看他们的春节”。
“好，谢谢老板”
这次是裴绍连亲自开车，她看着路边的行人和建筑，说到，“以前我总想着要来巴黎玩玩，可是一直没机会”。
“怎么？”
“在国内的时候，父母忙于工作，只有放假的时候才会带我出去旅游。后来，我爸妈去世了，我去了英国，学业忙也没那么多钱，所以一直还没有来过巴黎”。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她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不忿，只是像一个在说着别人故事的人。
等红绿灯时，他说：“第一次看到你，我们同病相怜，我觉得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可是现在，我觉得你比我厉害，不像我，想到她，我心里还是痛的要命。”
“我们两不一样，真的”
他点点头。
他们把车子停到了广场的外面，她站在广场上，看着周围夕阳下一张张笑脸，有年轻的，有年老的，似乎在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忧伤，哪怕一点点的苦恼，生来即是这般快乐。
裴绍连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夕阳将落未落，橘黄色的光从她身上穿过一般，乌黑的长发，泛着光泽，地上的阴影也透着温柔，他仿佛看到了回忆里二十岁的她。
“这里的夜景更美”，他走到她身旁，指着远处的一座大厦说。
走到铁塔下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喊她一起坐下来，她看不到月亮的光辉，只看到了埃菲尔铁塔金色的光芒，熠熠的，却又不刺眼。
“晚上的巴黎反而没有那么冷了”
“还真是”
“查越笒，我想你已经知道她叫Maria了，但其实她有中文名字，叫韩小楠。”
她偏头看他，他要诉说他们的故事了吗？
“Maria不是我的第一任女朋友，但我爱的只有她。我爱上她那年已经23岁了，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子的。”
裴绍连点燃一根烟，白色的烟雾在五光十色里像是背景的点缀，她隔着雾竟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儿……”
也是冬天，也是刚下过大雪。
“阿连，你带相机了没？”韩小楠瞳色明亮看着他，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他耸耸肩，“没有”
“那我只能用手机照了”，她拿出手机，后退几步，只能拍到铁塔的小半截，底层全是形形色色的人。她觉得有点扫兴，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抱住他，喊到，“啊！裴绍连，好暖和啊，巴黎的冬天真舒服啊”。
他也张开双臂，侧头看着她，笑而不语，明明是他的大衣暖和。
她快速地亲了他一口，脸上是比玫瑰还要红艳的笑容，“阿连，又下雪了哎”。她伸出手，小小的，晶莹的雪花落在掌心即刻化成一滴水，周围的男女老少们都在眺望着远方，她看向面前的人，他把她的手包进手掌，他的手心很热，很干燥。
“他们都在看什么呢？”
“也许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你当变魔术呢”，她嗤笑。
“嗯，就当我变魔术”，他也在笑。
忽然，天空传来一声响，周围的人们都尖叫着，紧紧抱着彼此，或狂烈的或温柔的吻着对方，她看向远方，是绚烂的烟火，在黑暗的幕布上撒上了五颜六色的粉，“法国允许放烟火吗？！”
“我不知道，应该允许吧”
她突然停住，看着他，眼睛愈发的亮，脸上漾出一个笑，将眼睛眯在一起，眉是弯弯的峨眉新月，淡粉的嘴唇绽放着好看的弧度，他心里一荡，这是她！是她最好的样子，他伸出手细致的抚摸着她的五官。
“小楠——”他低喃。
“阿连”，她笑着喊他，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很少脸红的她双颊却有两片可爱的酡红，“吻我，阿连，我要你吻我”。
他感觉自己好像醉了一般，脑子里一片混沌，行动支配他的意识，他好像——彻底动心了。
裴绍连低下头一只手托住她的腰，一只手扶着她的脖子，缠绵地、徐徐地，用法式深吻给予她他全部的热情与激荡。
耳边烟火声还在响着，这一方土地充斥着荷尔蒙的气息，弥漫着浪漫的味道，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吻了多久，周围的人吻了多久。分开之后，她觉得害羞，想要推开他，他却搂她搂的愈发地紧。
闪烁的光明划过朦胧的夜空，白色的雪还在飘着，所有人身上都沾满了积雪，所有人都在握着爱人的手幸福的笑，原来，巴黎的冬天，是个爱的季节。
他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停止的，好像回去的时候，她撒娇央求他背着她，他真的蹲下身，她跳上去，把头靠在他的背上，记得最清晰的便是她艳丽的惊人的笑。
雪下了一夜，马路上的积雪并不多，应该是被扫走了。裴绍连的花园里像是披了一层棉花，下过雪，气温骤降，阳光却也很好，不知道积雪能保持多久不会融化。
裴绍连讲完这一段，一支烟也抽完了，他起身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对她说，“走吧，不早了”。
她点点头，“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他回头，一脸疑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和别人说了，难道我还不相信自己的员工吗？”
她抿嘴，是是是。
“我就叫你阿笒吧，你名字太难念，以后非工作场合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哦”
“咱们现在是朋友了”
当然，都开诚布公了，要不然哪有老板和员工说秘密的？她笑笑，“嗯呐”。
第三天，她收拾好行李下楼时，听到有人叫她。
“你是査小姐吧”
她回头，看见一个四十几岁的外国女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上端着盘子，“我是”。
“快来吃早饭，裴先生有事出去了，他说中午来接您出去吃饭”。
“哦”，她点点头，一盘饺子、一杯豆浆和一份水果沙拉，“太多了，我吃不完”，对上外国女人的蓝眼睛，她有些不好意思。
“哦哦，没事的，你们中国这个时候正在过年，所以我就下了饺子，也不知道你吃多少就按照裴先生的习惯来了”。她笑道，“我是裴先生家的保姆，叫我海梅就可以”。
“你中文很棒，裴先生教您的？”
“是啊，先生八岁来的这儿，我就在这所房子里了，他教我中文，中文名字也是他起的”。
“为什么是‘海梅’？”
“因为我的本名叫海伦，我特别喜欢中国的梅花，所以就叫海梅了”。
“唔”，她吃了一口饺子，虽然是速冻饺子，她还是觉得很满足，“很好吃，谢谢你”。
“不客气”，海梅叹了口气，“先生也很喜欢吃饺子的，只是自从她走后，他就不吃了”。
她放下筷子，握着热乎乎的豆浆，“他的父母吗？”
“不，是Marina，他最喜欢吃Marina做的饺子”
她点点头，觉得这种情况下她还是不要作出回应好。收拾好以后，小吴已经把她的行李箱送来了，海梅正在帮她打包东西，她接手，“我来吧，挺重的”。
海梅咧嘴笑了笑，帮她半扶着提上去，“你和先生的爱人长得很像，可是性格真不一样”。
她浅笑，“我和Marina吗？他朋友把我认成她了”
“是吗？可是仔细看吧，你们又不是太像”，海梅突然凑到她面前，蓝色的眼珠里面全是探究，“你没她美”，托上楼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她揉揉腿，“Marina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我每天来这儿做个早饭，打扫完卫生就走了，偶尔她和我说几句话，是个很热情的女孩”，海梅陷入回忆中，看着天花板，“可是，她像个公主一样，总让裴先生做这做那，她却什么也不做，哎，先生真的很爱她”。
査越笒靠在栏杆上，静静地听着，“后来呢？”
海梅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裴先生的父母死后不久，Marina就离开了，先生之后也回中国了”。
又用法语低低说，“上帝啊，保佑先生找到他的女神吧”。
一直身为局外人在听着这个故事，来到巴黎后碰到的任何一个和裴绍连有关系的人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她和韩小楠长得像。
“海梅，她的照片还有吗？”
海梅略胖的脸陷入纠结，“先生好像把她的东西都扔掉了，储藏室里不知道有没有，我去找找”。
海梅找来钥匙打开储藏室，里面有些尘土味，海梅有些脸红，“我看先生锁起来了，我就没再进来过”。
里面的物品都落了灰，放的也都很整齐，海梅弯下腰拿出一个大箱子，看上去很犹豫：“真的要看吗？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查越笒走到箱子前，用手指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转头对海梅歉意一笑：“我和裴先生现在是朋友，有什么都怪我就行”。
海梅脸更红了，有些无措的带上门，关门前小声说：“先生回来我叫你”。
她颔首，低头小心翼翼的吹开了蜘蛛网，打开箱子，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是些旧衣服和一些首饰，她把这些都搬到一旁，箱子已经快见底了，可是仍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心里有些紧张，但她好奇的太多，对于一个传说中和她长得那么想象的女人，她控制不住想要去了解了。
她使了力气，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搬出来，终于，她失神的盯着箱底的东西，全是散落的照片，还有两个精致的小盒子。
照片大部分都是女孩的独照，只有少数几张是裴绍连和她的合照。查越笒拿出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穿了一身牛仔裙，对着镜头的笑容像棉花糖那般甜软，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巴黎的街上，行人的背影都暗了。她仿佛能想象出当时他的表情该是什么样。
这个女孩和她之间说不出来哪里像，但似乎神情、面容之中有着某种神秘莫测的亲近感，也难怪他们会将她认错，如同姐妹一般的相似经过时间模糊的改变，印在了两张相似的脸上。
她把照片拢好，渐渐的，她露出了笑容，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甜蜜，她甚至以为自己就是其中的女主角，有这样一段美好的感情。
想到这儿，赵庭之和骆嘉树的脸分别浮现在眼前，她心里的藤曼开始纠缠在一起，她捂住脸，坐在地上，感觉头有些眩晕。
她坐下来，静静地靠在柜子上，握着手机，想拨出那个号码又不敢拨。
裴绍连进门的时候，海梅欲言又止，他问怎么了，得知她在储藏室里大步垮了上去。
房间里她穿着宝蓝色的棉服，黑色的裤子，修长的两条腿曲在那儿，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左鬓，旁边是收拾好的盒子，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他猛的开门的声音没有让她抬头，他轻声走过去，蹲下来把盒子捧在手上，打开看了里面的照片，两个人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各自回忆从前。
人总是容易被别人的回忆绕进去，想到自己的从前，好的坏的，一念之间，悲伤与快乐也在这一念之间。当有个重要的人出现你的生命里，无论是悲伤的，还是快乐的，你都愿意朝着那儿奔过去，穿过层层迷雾，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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