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相见
“你们为什么分开？”查越笒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生了一场病一般，羸弱而嘶哑。
他也坐下来，靠在她旁边，“我从没想分开，她离开我了”。
“你就没找过她吗？”
“找过，但我找不到”，他掏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加在手指间，轻轻摩挲。“她刚走的那几天，我其实并没有很难过，可能是男人的通性吧。真的开始心痛的时候，已经一个月过去了，那时候我每天在想我究竟哪儿不好，她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她抬起头，猛吸一口空气，揉揉眼，“想要找怎么会找不到，要么就是她死了要么就是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他看她，“那我宁愿她死了”。
她笑笑，“我也是这么觉得”。
裴绍连点燃香烟，“我抽一根，心里难过，你闻不惯可以打开窗子”。
“没事”
他吐出一口烟，说到，“你和骆嘉树以前是恋人吧？”
“嗯”
“我查到，他和你父母坐牢的事有关，后来他和肖德荣的女儿订婚了”
“嗯，这样子的关系有点恶心对吧。可这么多年我都束手无策，没有办法为我父母正名，我妈的公司也被他们套进去了。”
“呵，他是和你家有多大仇多大恨”
“不知道，都是上一辈的事情，我试图查过，但是没有什么结果”
“你和赵彧良关系不错？”
她点头，“他…算是我的亲人了”
“我见过赵彧良一两次，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值得人交往的人，我很欣赏他，但他也不简单，把生意场当成哲学课，在那儿做的风生水起，赵氏真的，就靠着赵彧良，他哥年纪大了，而且行为莽撞，考虑不全，肖德荣当道那几年如果不是赵彧良，差点没砸进去。”
“他是个很好的人，其实不出意外的话，他都已经要成为我姑父了”
“姑父？明眼人都看出来他对你不一般……”
“裴先生……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她看他一眼，带了点警告的意思。
他一支烟抽完，地板上零零散散落了一些烟灰，他用餐巾纸把这些灰包起来扔进垃圾桶，像投篮似的。
“那你和赵彧良的侄子呢？同学？男女朋友？据我所知，他好像并不是在美国读书吧，而是一直待在国内……”
她怔住，裴绍连居然连这个都知道，赵彧良把赵庭之入狱的消息全都封了，他居然还能得到这个消息，看来裴绍连是真的不简单。
“他现在是在美国，六年前出了点意外，裴绍连，我相信你能明白赵彧良那么做的意思吧？”
“嗯，当然”，他又问，“如果重来一遍，没有那些恩恩怨怨，你会选择骆嘉树，还是赵彧良的侄子？”
她“咚”一声靠在柜子上，答案十分简单，“赵庭之——时间不可能重来，那些破事也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命运捉弄我，让我先遇到了骆嘉树，所以不存在这种假设”。
他们在储藏室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她和裴绍连仿佛是两个需要打开壳吐气泡的河蚌，两个前半生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人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交换着彼此的回忆，像是一种来自陌生人的慰藉，像是一种在镜子里对自己的折射。
裴绍连笑着对她说：“我一开始是真的想要追你”
“然后呢？”
“如果以后咱们没人要，就凑一块儿吧”
她笑，“我不会的，我有人要的，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哼，不要，我不喜欢陌生的女人，你不觉得重新花心思去爱一个人很麻烦吗？时间，精力等等，全部要重新来，还是爱着旧人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活该你没有女朋友……”
“以下犯上，扣奖金，再说了，你没资格说我好吧”
“……是是是”
后来回家和宋颂说这件事的时候，宋颂差点没哭出来，“为什么你随随便便都有一个黄金单身汉喜欢，我就没有啊！！不公平啊！！你不要的话给我啊！！！”
“我和裴绍连压根不可能有那种……感情，他心里有人，我心里也有人，怎么可能成？”
“我不管我不管”
后来查越笒把她带给宋颂的礼物拿了出来她才消停。
春节正式开始了，今天还是大年初一，窗外炮仗烟花雨，锣鼓喧天般热闹，她看着在煲电话粥的宋颂，想着还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六年了，她都没有回来过，爸妈，你们还好吗？
她坐公交车来到了查易善和许雅所在的墓园。
这片墓地很新，也装点的很美，旁边种了一小片的玫瑰花，这个时候还没开，墓碑上已经放了许多束花，想来是爸爸的学生送的。前阵子刚下过雨，花上还有潮湿的痕迹，她把两束玫瑰放在正中央，坐在地上，倒上三杯红酒。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这么多年了，你们会不会很想我？我一个人在国外过得也还挺好的，赵叔叔很照顾我，就是，每个星期有那么几天都是有点难过的，尤其是晚上，就会想你们，会难过的哭。以前你们刚走的时候，我好想去陪陪你们，可是，我还这么年轻，我为什么要死，我还要看着一些人怎样失去那些不该他们得到的东西。不过，你们放心，我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是要活的久一点，看他们遭到报应。”
她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眼中噙泪，墓园外烟火绚烂响彻天空，墓园里漆黑冷清一片。
“你们如果能再陪我过一次春节多好，一次也行啊。这个年纪，我也可以把对象带回来给你们看了，妈，你送我的项链还在阿之那里，他只有两三年就从美国回来了，我带他来见您好不好……”说着说着，声声哽咽化为行行热泪，她捂住脸，也不管刚下过雨地地面脏不脏就半靠上去，哭的声音让人觉得凄切。
远处赵彧良和赵庭之站在一颗梧桐树下，赵彧良看着旁边深深地看着女孩、眼眶通红的男孩，叹了一口气，“去吧，去看看她，我在车上等你，不要太久，你过会儿还得赶飞机”。
赵庭之走过去，鞋子与青石地砖摩擦的声音被淹没在烟火声中。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现在有些呼吸不太顺畅，神经过于紧绷罢了，他一步一步来到她面前，她还在捂着脸哭，大半瓶红酒都被她喝了。
他蹲下来，试着叫了一声，“阿笒？”
查越笒哭的伤心，乍一听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感觉身边确实有人的热度传来，她松开双手，看到眼前的人，寸头夹克衫黝黑的皮肤，没有变的是那双在黑夜里也会发亮的黑色眼睛。她没有迟疑一把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的肩膀，换了个方向跪在地上，双手都抱住他。赵庭之也没有犹豫的立刻双手将她整个人都要揽进自己的怀里，两个人就这样抱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擦一擦自己的眼泪。
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直到她慢慢松开胳膊，睁开哭的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他。
她真的是在一点一点的看他，曾经的眉眼，曾经的嘴唇，“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握住她的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看着她的眼睛，“阿笒，我好想你”
“你应该在……”她还是感觉自己在做梦，下意识的问道。
“美国是吗？对，但我想你，还想来祭奠伯父伯母，我过一会儿就要离开了，没时间了，阿笒你再让我抱抱”
她再一次被揽进他的怀里，他身上有熟悉的味道，就像六七年前的拥抱一样。
“阿之，这六年久到有时候让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她的声音闷闷的。
“阿笒，我爱你”，他亲她的头发，又从脖子上取下她当时给他的那条项链，“我保存的很好，你想要把这个戴上去给伯母伯父看吗？”
她看了看墓碑上爸妈的照片，摇了摇头，“不了”。
赵庭之还在抱着她，就像抱不够似的，“阿笒，我在牢里的时候想着时间快点过去，出来就可以见你了，可出来了，我又要去美国了，我真的想去哪儿都把你带上，可是我不能，你再等等我，我回来我就要和你结婚。”
她笑开来，眼泪又漫在眼眶，“我可以去美国看你”。
“嗯，那你多去看看我”
“好”
赵庭之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她从背后看过去，他长高了也瘦了，寸头让他看上去不像是曾经的男孩子，而是一个27岁的男人，她重新倒了一杯红酒，洒向地面，勉强笑了一下，“爸妈，你们看到了他吧，你们安心，我会好好的。”
赵彧良开着车，偶尔看向后视镜，赵庭之一直在低头摩挲着那条项链，他想到了他曾经送给她一条类似的项链，却从没见她戴过，他忽然一笑，颇有自嘲的意味。
到了机场，赵庭之对他说，“二叔，谢谢你”。
他弯了弯嘴角，“要谢我的多了，你在美国注意点，你爸盯着呢。”
赵庭之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点点头。
赵彧良看他进了登机口后，快速走出机场回到车里，点了一根烟。
这样也挺好的，他以后看看她照顾她也不用想那么多理由了。他想到昨天晚上的梦，有些烦躁，他不是年轻的小伙子，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男女风月之事，可他总是在梦到她的时候，不能控制住自己。他扯开领带，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猥琐，像个偷窥者，只敢在暗处看着她，可他们又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像家人一样，连她在英国的毕业典礼都是他去的，作为一个什么身份，他也不知道，她也没提。他也想过找个女朋友这么过过就算了，也确实找了，可他真的没有那种感觉，没那种心思，也就分了。
无论业内人士还是业外人士都评价他多么儒雅，多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外壳底下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他对一个年轻的女人有些贪婪的执念，只能在深夜臆想她，只能作为她的长辈去做一些他所能关心的事，他的侄子还和这个女孩相恋，他笑出了声，冲散了白色的烟雾。
一支烟燃尽，他踩下油门，车滋溜一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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