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许愿
1.8
医院入口外的那条黑色的柏油路,两旁堆满了积雪,路中间的像是凌晨刚刚被扫过的,有些地方冻起来了,半空总有些白气,上面映着雪天翻滚的灰色云朵,路尽头是街道,来来往往只有骑着自行车去上课的高中学生。
查越笒被打了镇静剂,还在安静的睡着,赵彧良披着大衣半靠在旁边的椅子上,眼底一片乌青,胡子也好几天没刮过,身上烟味很重,疲惫至极。
这几天查越笒情绪极不稳定,躁郁症让她变得疯狂,好几次用头去撞打点滴的杆子上凸出的支架,或者想要拔掉呼吸机,宋颂都发现了两次,更不用说赵彧良了。伴随的还有掉发和厌食症,她现在形销骨立,腿上的石膏总会不合适,手上静脉细的都找不到了。
她也有清醒的时候,偶尔会和他说说话,但意识也并非完全清醒,比如有时候会问他,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可以去上学,有时候会问她爸爸妈妈的葬礼是什么时候,她可以去吗,有时候干脆忘了爸妈已经去世的事情。
总之,这应该是她最糟糕的状态了,医生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她的右腿骨裂,韧带也断了,伤的很重,头上擦伤缝了针,不能戴帽子,怕伤口闷着化脓。
他起身去吸烟室吸烟,他一个大男人,看到她这样子都快受不了了,她还有多少痛苦在她身体里?
老师和师母的离世在N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一个是有名望的教授,一个是叱咤商场的女强人,虽然出了事,但曾经的辉煌是N市家喻户晓的事,如今两人就这么死了,生前大起大落,身后什么都没留下。
明天就是葬礼了,她的病情还很严重,他不知道要不要带她去。
房间里传来响动,他立刻熄灭烟头,走进房间,她醒了,呆坐在病床上,她头发掉了不少,她清醒的时候要求宋颂帮她全部剪掉,现在她头上只剩纱布和绷带。
大大的眼睛瘦的凸出来,呆滞的眼神有些吓人,她看向他,“我爸妈呢?”
“哦,他们已经死了,我又忘了,对不起”
“赵彧良,我爸妈的骨灰呢?”
“保存起来了”
“我听到了,明天是葬礼,你一定要带我去,我保证不发病”
“真的,我保证”
他点头,拿出一顶白色的绒帽,给她看,“外面很冷,明天带上这个好吗?”
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过帽子,仔细低头看了看,“好看,我戴白色帽子很好看”。
“对,你戴白色很好看”
“今天几号?”
“1月8号”
“是不是快要过年了?”
“对,你想过年吗?”
“去年我们一起去的斐济,今年还去吗?”
他摸摸她的头,“今年我们换个地方玩怎么样?”
“好吧”
她病发的时候谁都记不得,他,宋颂,赵庭之,骆嘉树,钱筱雨方妍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的父母,他怕她哪一次就完全忘记他们了,所以他把宋颂喊来陪她说说话,期间其实钱筱雨和骆嘉树一起来过,他把他们拦在了住院部外面,钱筱雨哭着说要来和她道歉,带着骆嘉树一起来道歉,他低头看着她,没有看骆嘉树,冷声道:“你们一个个伤害过她的人,现在过来有什么用?她永远都不想见到你们了,你们离开吧。”
听说肖德荣的女儿订婚了,和骆嘉树,他冷笑,转身回去。
1.9
他抱着查越笒上了车,她今天一早就醒了,让他把宋颂喊来,帮她换衣服。
宋颂帮她脱下病服的时候,依稀可见的血管和骨头的形状,苍白的皮肤,脆弱的不堪一击,她沉默的轻轻地帮她换上黑色的衣服,此刻,宋颂第一次感受了生命的脆弱。
查越笒看着低头不语的宋颂,说:“老宋,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和我说话的吗?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太丑了,吓到你了?”
宋颂还是没有说话,一步步完成手上的动作,帮她带上白色的帽子,就像一个高细的衣服架子空空的立在衣服里面。
“你帮我化化妆吧,今天最后一次见爸爸妈妈,我不想自己这么丑”
宋颂点头,帮她化了个淡妆,让苍白病态的脸看上去有点生气。
化好后,她看着查越笒此刻像个清秀的男孩子,只是营养不良,她忽然抱住她的肩膀大哭,查越笒愣了一下,轻拍她的背。
“阿笒,你不能死啊!我不会说话,但你懂我的意思对吧!你懂我的意思的!”
她点头,“我懂得,别哭啦,我要走了,再不走就要迟了。”
赵彧良陪着她坐在后面,“你的腿下次就可以拆石膏了,恢复的好的话,下个月可以下地走路了。”
“嗯,远吗?”
“有点远,困的话你就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葬礼结束后我想和你商量两件事可以吗?”
“可以”
葬礼上冷冷清清,来的人大部分是查易善生前的关系好的同事和学生,宋颂的父母也来了。
查越笒坐在轮椅上,一身黑色的毛衣裙,神色平静,赵彧良一开始很担心查越笒不能接受,没想到她状态稳定。
查易善的朋友过来和查越笒说话,安慰她,她只是一直看着爸妈的遗像,赵彧良过来解释她只是生病了,不方便说话。那些教授一脸惋惜,献了花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她其实听得到,也知道爸爸的朋友是在安慰她,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该笑着感谢他们的到来,还是痛哭和他们回忆父亲的生前?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是铺天盖地的悲伤。
车翻下的那一刻,她后悔又庆幸,后悔的是她又让爸爸生气了,庆幸的是他们一家三口了结生命,不用再活在这个世上忍受那些。
可是,最后剩下的,还是她一个人,就像她从小就在看着父母离开的背影。
曾经,有赵庭之,钱筱雨陪着她,如今,他们也不在了,她想,如果没有赵彧良,她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爸爸妈妈,对不起,请原谅我曾经所犯下的错误,我将用我剩下的生命去忏悔,去饶恕自己。
我爱你们。
1.10
医生说她最近病情好转很多,可以减少用药量并且进食种类可以丰富些了。
她摸摸自己的光头,笑着对宋颂说:“你有没有帮我拍照?”
宋颂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我有那么缺德吗?在你生病时偷拍?那是变态干的事情好不好?”
她吃了半根玉米,病房里都是玉米的甜香味,让病房都没有那么压抑了。
“你想做摄影师,就要记录生活百态,不是只有好的一面,还有坏的一面”
“我……考虑考虑吧”
“宋颂,谢谢你啊”
宋颂抖了抖,“哎呀,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所以这辈子要我还,不过我也不想回学校上那些不知所云的课,无聊死了。还有那些同学,天天闹分手,你死我活的,跟个智障一样,看着都累”
她笑笑,安静的下午只听见宋颂帮她切猕猴桃的声音,她突然开口说:“宋颂,我要是离开了,你会想我吗?”
宋颂手中的猕猴桃皮“噼”的一声断了,她一脸紧张,“阿笒,你……”
“我没想死……”
“嗷嗷,那就好,吓死我了,突然说这么沉重而深奥的话题,我还以为……”
“我就是假设,我离开了这里”
“奥,我为什么要想你,我有你照片,干嘛要想你?”
“也是”
那天在车上,许雅告诉她,她给她留了一笔钱在法国,她如果想离开这里,那就去用这笔钱。所以,这几天,她想了很多,她要离开N市,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告诉赵彧良的时候,他脸上没有吃惊,说明他早就知道了这个计划,他只是问她一句话,是不是真的确定了要离开?
她点头,他又问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她说,她要去见赵庭之。
1.13
两天前二叔告诉他,小笒要来,他很高兴,因为他渴望了很久。可二叔说,小笒的父母去世了,她生病了,病的很严重,虽然目前恢复了许多,但还是很虚弱。他呡着嘴,说,她还是不要来了,把身体养好再来一样的。二叔告诉他,她要离开了,这可能是他这几年最后一次见她了。
他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因为二叔要尽早回去以防她忘了吃药。他点头,说:“二叔,我好希望自己能陪着她,我以前答应过她,但我现在没有做到,我很羡慕你。”
“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你爸一直在阻止我,之前查案子也被阻了”,赵彧良吸一口烟,拿出一个袋子,“快过年了,给你的新衣服,还有家里阿姨给你煲地鸡汤,里面还下了饺子”。
“她什么时候来?”
“下午吧,我就带她来”
“到时候我能送送她吗?去机场”
“我试试”
赵彧良回到病房的时候,查越笒并不在,他立刻去问自己的助理,助理刚打了个盹,本来睡眼惺忪,看到老板一脸严肃的样子,马上就清醒了。
“宋颂陪她去外面转一转了,就在楼底下,您没看见?”
他走到窗台前拉开窗户往下看,看到她们二人的确在楼底下晒太阳,松了口气,又问道:“她吃药了吗?”
“吃了”
“行,那你先去吃饭吧”
“好咧”
他坐下来闭上眼睛,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前几个月那时刻绷着的神经快要把他折磨疯,但现在他看到她偶尔被宋颂逗笑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他真的是……怎么就对这么一个小姑娘念念不忘呢?
他抹了一把脸,叹出一口气,等尘埃落定后,他要找个女朋友了,不能让自己沉溺在一个没有结果的一个人的感情世界里了。
“赵大哥”,宋颂自从发现赵彧良其实脾气很随和之后,就开始喊他赵大哥了。
他抬头,宋颂正推着查越笒进来,“阿笒今天心情不错哦~”
查越笒脱下帽子,她头发长的很快,虽然很短,但是黑密密的,像个刚剪过头发的男孩子。
“小笒,下午带你去看阿之吧?”
“好啊”,她想起了什么,转头和宋颂说让她把她的包拿过来,她在里面找到了她想要给他的东西——那张照片。
“你休息一会儿,我先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再过来接你”,他临走前摸摸她的头,刚长出来的头发软软的,温热的,像小兔子的绒毛。
他走后,查越笒对宋颂说:“你要不先回去吧?这几天一直在这儿挺辛苦的”
宋颂耸肩,“不辛苦啊,挺好玩的,有吃有喝,还不用花钱,多好!再说了,我哪有赵大哥辛苦啊,你看他那黑眼圈,哎,好在他长得帅,要不然不忍直视啊……”
这也是她想早点离开的原因之一,她不能一直让赵彧良无条件的帮她做这做那,身为长辈、朋友,他都已经做的很多很多了。
四点,外面已经开始有些暗了,赵彧良带她去见赵庭之,她想,赵庭之见到她这个样子,会是什么表情?他们好久没见,有三个月了吧?她还在想着,赵彧良忽然问她。
“你以前的同学钱筱雨,她去找过阿之”
她猛的抬头,和他映在后视镜里的视线想接,她猜到了,钱筱雨去找了骆嘉树帮她。
“肖德荣的势力越来越大,手能伸到这里也不足为奇了,好在她并不会做出对阿之不利的事情,不过她说的话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很喜欢赵庭之”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结论”
“我不懂,我以为我和她算是朋友,她没有伤害我,她只是离我越来越远,或者说,我离她越来越远”。
“小笒,以后你一个人在外面,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吗?”
“你也不能吗?”
“我……当然是可以的”
“没有人可以相信,没有人可以说话,这种孤独我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之前我每次不清醒的时候,其实我感觉自己心里和明镜一样,但是我脑子里不愿意接受现实,无论我怎么想方设法说服我自己,都不行”
“你给你自己压力太大了,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阿之的事是个意外,老师和师母他们很爱你,只是在这种环境下让你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
“当我听到你说爸妈要火化的时候,我明白自己不能再逃避了,他们不会再回来,躲着没用。我当着他们的面发过誓,我会好好活着,你说对吗?”
“对”
见面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赵庭之坐在房间里,隔着一面玻璃,她把照片和信从缝隙里塞进去,“你等我走了再看吧”。
他看着她消瘦苍白的脸,短短的头发,坐在轮椅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说话。
她不好意思地摸自己的头发,“很丑吗?它长得挺快的,过段时间就长回来了”
他摇头,认真看她的样子让她有点害羞,“不丑,你很好看,你一直都很好看,我以前就说过”
“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没有认真听,现在听也不迟嘛”
她笑,这才是赵庭之,愿意想办法让她开心的赵庭之,“我要离开这里了,可能好几年都不回来”。
“没关系,到时候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那如果我结婚了呢?”
“那我就把那个人打一顿,然后逼离婚再逼结婚”
她笑起来,“想什么呢”
他敛下神色,“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欧洲吧”
二人没再说话,她低头看着地面,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看着她,希望她能再说点什么。
“遇到困难,我二叔可以帮你”
“嗯,他已经帮了我挺多了”
钟响了,他该回去了,他将照片和信放进衣服里,让她先走。
赵彧良进来推她的轮椅,他看向二叔,最后还是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她情绪有些低落,赵彧良明白她在想什么,“阿之在里面表现很好,可以减刑”。
“是吗?”
“嗯”
她昨天晚上在窗台前,天上朗月疏星:
老天爷,我想向您许个愿,希望阿之以后能顺风顺水,平安喜乐,老了以后承欢膝下,颐养天年。
——查越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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