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变化

　　查越笒回到N市的时候，正逢春节，马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距离雪堆上方十公尺的地方，是一颗颗秃了的梧桐树，丑陋的树干上缠绕了三根长长的霓虹灯，没有什么人脸上是愁云惨淡的，连天气都是舒服的。

　　她家里没有什么亲戚，除夕夜也不用出去，就在家吃年夜饭，可是家里没有人，妈妈公司很忙，爸爸去帮忙处理事情了，连秦婶也回家给不满意的媳妇烧年夜饭了。

　　偌大的房子里，又只剩她一个人。

　　她打开电视，每个频道都是春节联欢晚会，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赵本山的小品，□□的歌，看着看着，一开始还跟着笑一笑，到后面，她听到外面到处都是鞭炮声和叫喊声，有小孩的，有喝醉的，有情侣的，有办喜酒的……

　　原来一个除夕夜晚上，可以听到这么多声音，她盯着电视机发呆，发着发着，泪水从睁着的眼睛中间滴落，依旧盘着腿靠在沙发上，她却觉得自己躺在地下，身边那么安静。

　　她忽然起来找笔记本电脑，把书房的抽屉翻的乱七八糟。

　　打开笔记本，连上MSN　，她给骆嘉树发信息。

　　“你在哪？我想见你”

　　五分钟后，“我真的想见你，一下下也行”

　　二十分钟后，“我去找你吧？”

　　四十分钟后，“我找不到你”。

　　一百五十分钟后，“新年快乐，骆嘉树”。

　　零点了，真的过年了，面前已经空了四罐啤酒了，冷清的可怕。

　　蓦地，门铃响了，她甩甩已经不太清醒的脑袋，步伐不稳地靠在门边上，问：“谁啊？”

　　“我”

　　她仔细回想这个声音，真的好熟悉，可是她现在脑子里和浆糊一样，她不耐烦了，“谁啊，不说名字我不开门了”。

　　“赵庭之”

　　哦，是他啊。她打开门，懒洋洋的，“你来干嘛啊？拜新年啊？”

　　赵庭之第一眼看她就觉得她喝多了，后来眼睛往茶几上一瞟，好嘛，果然是喝多了。

　　查越笒穿了一身白色羊毛长裙，头发披着，如果不是眼神迷离，气息不稳，步伐东西两边倒，其实不大能看出来她喝醉了。

　　她往沙发上一躺，笔记本电脑还开着，他走过来，说：“我听二叔说你爸妈都在公司，让我过来陪陪你”。说完，想帮她关了笔记本，却看到明显的MSN消息页面上她给骆嘉树发的信息，他手一顿，还是帮她合了起来。

　　沙发上的人还在盯着电视看，但空空的眼睛，没有光，他突然很心疼，伸手覆上她的眼睛，低声说：“不想看就别看了”。

　　一分钟后，他的手心里一片潮热，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出汗了，她哭了。

　　他轻轻搂住她，拍她的背，“我在你这儿呢，啊，我在你这儿呢，不哭了”。

　　她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埋在他怀里抽泣的凶。

　　“没有人理我，没有人喜欢我——九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永远都是我一个人”，她越哭越伤心，连说话到后面也是断断续续的了。

　　赵庭之轻抚她的头发，语调带着轻哄的味道，“不会啊，阿笒，你只要回头看一看，就会发现有人一直喜欢你，没停过。你这么可爱，这么好看，这么优秀，怎么会没人喜欢你呢？他们只是正好有别的事情在忙”。

　　“他也不理我，他总是不理我，我不想喜欢他了”

　　他现在恨不得把骆嘉树抓过来安慰她，可是他又不想骆嘉树看到她这么脆弱的样子，只有他看到。

　　“他可能在和家人吃饭，或者在放鞭炮，不是不理你”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湿润通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他心里复杂。

　　“真的吗？”

　　他点点头，伸手帮她擦擦哭的出汗的额头，“真的，我从来不骗你”。

　　她很乖的直起身子，也不哭了，“我想放鞭炮，你会吗？”

　　“当然，你想放什么样的，我去给你买”

　　“不知道，我没放过，他们不允许我放，我可以放吗？”，她一脸乖巧的表情简直让赵庭之无法拒绝，他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当然可以了，我去买，你在家待着别出去乱跑了”。

　　她用力的点点头。

　　赵庭之回来的时候，她又开了一瓶啤酒，看到他，小心的说：“我只喝一点点，就一点点”。

　　他叹了口气，好好的除夕夜，她给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他走过去，把啤酒从她手里拿下来，一口气喝完，“我正好有点渴，我喝了吧”。

　　说罢便拉着她出去放鞭炮，他每样都买了点，这样她每样都可以玩到了。

　　小区里没有外面热闹，他们到小区门口旁边的空地上，开始点燃小炮，烟花，还有那种用手挥舞的。

　　夜色很美，烟火迷人，她尖叫，开心得笑的像精灵。

　　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去死都值了。

　　后来，他把她送回家，哄睡着了以后，在楼下的客房睡了一会儿，便走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记得那几个小时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查越笒醒来的时候，脑子很清醒，非常清醒，她也知道赵庭之陪她一起放了烟花，烟花太过于艳丽，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里。

　　她用冷水冲了脸，赵庭之对她这样好，她该怎么办呢？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何况中间还牵扯到钱筱雨。

　　爸爸妈妈给她发了个信息，道歉说不能陪她过年，他们要去美国谈事情，查易婧也和他们一起。

　　她犹豫了一个小时，还是打开了MSN，依旧没有人回复。等了这久，心里已经不难过了，明明是大过年的，她的事似乎都要带着点悲伤的气息，她想和骆嘉树好好谈一谈，如果不喜欢了，那就散了吧。

　　她坐车到很久之前的那个报亭，一路往前走，来到平柳巷，然后她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冷风吹的她瑟瑟发抖，她裹紧大衣，正准备往西面走的时候，传来一阵乐声，那是……丧事得乐声，心里有些不好的感觉。她她慢慢的朝着乐声的方向走，穿过平柳巷的旁边的巷弄，是一个破旧的街道，真的有人在办白事。

　　她走道街道里面的住户处，找到了乐声的来源。

　　她很惊讶，因为跪在地上的是——方妍，她正在哭，遗照上的人应该是她的妈妈。

　　她轻轻叫了声：“小妍”。

　　方妍红着眼睛回头，吃了一惊，站了起来，“你，你怎么在这儿？谁告诉你的？阿树吗？”

　　阿树？骆嘉树他知道？她摇摇头，“不是，我想来找骆嘉树，但没想到你的亲人……我很抱歉，小妍你，节哀”。

　　方妍听到“节哀”两个字，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她双手捂住脸，哭的根本停不下来。

　　查越笒站在旁边，默默的陪着她，她不太会安慰人，这种时候她也不能说什么。

　　“阿越？”

　　她猛地回头，骆嘉树皱着眉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他站到方妍前面，语气像是在质问她，似乎她来到这里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错误。

　　她虽然觉得不对劲，骆嘉树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她没问，这不是该疑心的时候，“我想来找你和你谈一谈”。

　　骆嘉树沉默了一会儿，说：“跟我来吧，别在这里”。

　　她跟着他到了门外，两人都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是沉重。

　　“小妍的妈妈走了，脑溢血”，他低沉的说。

　　她点头表示理解，“我听小妍说过她妈妈之前就有高血压”。

　　“她妈妈之前就犯过一次病，住了院，没想到没有撑到过年。”

　　她没说话，低着头看着地上化了差不多的雪堆。

　　他忽然轻轻抱住她，叹了一口气，冰凉的，“阿越，我和小妍只是邻居，我来帮她，不要多想好吗？”

　　她没有伸手回抱他，声音也是哑的，“我给你发了很多信息，你都没有回我。我不是嫉妒，我不是吃醋，只是，我在外面的这么多天，你从来没有问过我过的开不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也不在。你知不知道，我也是需要你的”。

　　骆嘉树身体一僵，手随即紧了紧，“阿越，我喜欢你，不要离开我，我做的不够好，我会改，你可以和我说。”

　　她放下他的手，看着他，眼睛里是失望，“你告诉我，这么多天，你是不是都在陪着方妍？”

　　他沉默，他不想再骗她什么。沉默就意味着承认。她又问他：“你还想和我继续吗？”

　　他点头。

　　“那我们就先分开吧，感情的事等我们都想通再说”。

　　“阿越……”，她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什么，她又走进屋子里，用纸巾帮方妍擦干净哭泣的眼睛和脸颊，和她说：“小妍，节哀顺变，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

　　方妍嘴唇翕动，看着她离开，背影有些孤独。

　　她在床上睡了整整15个小时，起来的时候，是次日凌晨四点了，她随便吃了点速冻饺子，就去书房看书了。

　　赵庭之来她家敲门，她也装作没听到不去开门了，该避一避的就避一避，她不想欠赵庭之太多，尤其是感情方面，伤人伤己。

　　就这样她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过了七天，偶尔出去吃吃饭，走一走，一直到第八天父母回来。

　　她本来想和他们抱怨抱怨，可是他们看上去很疲惫，她就把话憋回去了，算了，过几天等秦婶回来了，找她唠嗑唠嗑。

　　很快就开学了，开学以后，她不会再去找骆嘉树，赵庭之还是钱筱雨的男朋友，郑同也还是那个傻傻的喜欢着方妍的男孩子，她也还是那样的人。

　　这样挺好，高二、高三对她很重要，她不要一个人出国。

　　在整个高二下学期，她闷头学习，成绩从年级七十多名直线升到了前十名，每天家、学校、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郑同也一开始还担心她和骆嘉树分手了会不会想不开，到后来发现她没有什么多余的负面情绪就放心了，再到后来他看她每天只顾闷头学习，连一起吃饭都在背政治，他都快受不了了，骂她是个尼姑，她翻他一个白眼转了个身体又继续背了。

　　郑同也和骆嘉树打球，大汗淋漓，两个人坐在操场旁边一边喝水一边聊天。

　　“你和阿笒到底怎么了，她现在整个人怪怪的，有点神经了都。”

　　“没什么，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骆嘉树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冰凉凉的，他心里很复杂，对于查越笒这三个字，他觉得自己都快把自己折磨疯了。

　　“你别糊弄我了，阿树，我告诉你，你是阿笒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她第一个交往的人，我和她认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对哪个男生那么上过心，别看她嘴巴毒，不好亲近，她其实很容易心软，脑子也容易一根筋，哎呀，反正我就是觉着她不正常。”

　　骆嘉树沉默。的确，她和他之前想的不一样，也是在这不一样的过程中，他开始偏离自己设定的轨道，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在方妍家看到她的时候，第一个意识不是讨厌生气，而是害怕，害怕她发现什么，害怕她离开他，他也不想再对她说谎。可是当她真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还想和我继续吗？”他突然觉得松了口气，因为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不舍，还有喜欢。只要还有剩余的喜欢，他就不担心她会离开了，他会让她回来，哪怕有一天东窗事发，他他也会让她回来。

　　骆嘉树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不会分开的，你别多想了”。

　　郑同也狐疑的点点头，虽然骆嘉树是他的好朋友，但是阿笒就像他的亲妹妹，他不希望她受到什么伤害。

　　夏日微风吹在身上，汗水蒸发，有些许凉爽，他突然掏出自己的钱包，打开给骆嘉树看，“你看，我拍的，漂亮吧！”

　　里面的夹层有一张照片，照片上面是方妍，她正低头笑着，像是被什么事逗乐了，阳光正好撒在她的侧脸上，像是在发光。

　　他点头，“漂亮”，可是我的阿越也很漂亮，他在心里说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她不会离开，到后来，他明白是因为心底里的恐惧，往往极度自卑的人表面总会表现的更加高傲，从而避免想象结果的痛苦。

　　人哪，总是满怀欺骗性的浪漫精神，通过眼睛那个小孔，来探测别人的浪漫精神，对于野性过分警惕，可忘了自己的本质也是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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