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顺着虞九乔家旁边的巷子拐进去，再走到头，视野豁然开朗，这一处居然有一个破旧的小寺庙。只是寺庙年久失修，修礼进去转了一圈，除了些陈年污垢外，还有一些小孩子的脚印，可能是进来玩耍时留下的。
修礼动手做了一番清理，又回清月院搬了一些书过来，一切都收拾妥当时，也到了虞九乔放学的时间。
虞九乔跟方澜并肩走出来，两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修礼无意探听，隔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后面。
这个时间的人行道上很安静，少女的交谈声还是避无可避地传了过来。
“哎九乔，你听说了吗？有人给我们体育委员写情书哎！”
“啊真的？那女生胆子很大啊！”
“就是说啊，你看我们九乔虎成这样都还不敢做这样的事呢。”
“你是不是找掐？我告诉你啊，你将来可别让我知道你喜欢谁，不然我就把你所有的糗事都告诉他。”
“好啊你！你给我等着！。”
少女打打闹闹的嬉笑声伴着夕阳特有的温柔的光，像一幅画一样映在修礼眼里，朦胧得几乎要失真。
看着虞九乔进了家门后，修礼沿着河堤慢慢走回寺庙。
河堤筑得很高，平时在此散步的人们多半会沿着河堤下的林荫小径走，到了周末一些年轻人才会想要爬上来看高处的风景。
修礼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河堤对岸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在支起的画夹上认真地画着什么，修礼看了一眼周围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在天变黑之前，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那少年终于收起画夹走了，他才站了起来迎着寒风往寺庙去。
寺庙门口也有一棵老槐树，看见他回来了就摇曳着巨大的身体，深秋的季节早就没有了绿叶，修礼在它的树干上拍了拍，推开门进去。
修礼经常在送虞九乔回家后去河堤上散步，也常常看到那个支起画架在画着什么的男孩子，次数多了后，修礼这次直接去了对面的河堤。
少年正在夹板上画素描，修礼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就见男孩突然顿住了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扭过头四处看了一下。
修礼一怔，此时无风，要说有什么能打扰到他的，莫非是这少年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少年没有发现什么，不解地用画笔的另一端点了点脑袋，才又重新专注在自己的画上。
少年做事情的时候很认真，也很有耐心。到天色暗下去的时候，他终于画完了。修礼凑过去看了看角落处的落笔：霍嘉晴。
修礼看着少年完成画后嘴角翘起的一抹笑，也笑了笑。
修礼单方面跟虞九乔相处了这么多天，渐渐了解了这女孩的性格，看似洒脱实则细腻，倒不招人讨厌。修礼不知不觉就站在一个保护者的角度，帮她避开了不少麻烦。
这期间他也测试过虞九乔手腕上那东西的作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东西在它来了之后，就真的变成了一颗普通的装饰物。
但修礼知道它是不普通的，自从修礼来到虞九乔身边后，他在清月院时所受到的困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倒要看看这颗东西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到了初夏，天气实在是多变。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在虞九乔下午放学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教室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走了，方澜今天请假没来，这时候就剩虞九乔一个人靠着墙壁站在一楼的走廊下，一边想着晾在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收，一边担心崔同金元他们有没有带伞，就这样楞楞地望着雨幕出神。
修礼离她一米左右，也靠在墙壁上发呆。
霍嘉晴平时走得早，今天被美术老师留下来帮着做点东西，出来的时候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雨还在下，没有个停歇的样子，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霍嘉晴从教室里拿了东西又锁了门，撑开伞正要迈出去，余光扫到似乎有人站在那里，他收住了脚步。
虞九乔等了很久，她平时事情多，睡眠时间并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别的学生那样充足，愣了一会儿后竟然就靠着墙壁打起了盹。
好在是夏天，雨气也不会将她怎么样，修礼就没有阻止。
于是霍嘉晴走上前去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个场景。
少女穿着简单的牛仔裤白T恤，勾着头，双手抱胸，纤细笔直的长腿一条直立着，一条曲起来用脚抵着墙面。霍嘉晴又走近了两步，这才看清了她的脸部轮廓。
因为垂着头的关系，霍嘉晴只能看到她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紧闭着的睫毛也一颤一颤的，显示她并没有睡得很熟。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环境，也不太可能睡得沉。细碎散落着的发丝在她皎洁的脸上打下了几道阴影。
霍嘉晴习惯性的往身后摸了摸，才想起并没有带画板，有点遗憾不能把这一幕画下来。
修礼在霍嘉晴回教室的时候就看到他了，没想到他也是这个学校的。原来是每天放学之后才去的河堤吗？
他看了一眼霍嘉晴手里的伞，倒是顺路。
霍嘉晴伸出手在虞九乔耳边的墙壁上轻轻敲了敲，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力度太小会被雨声盖住时，虞九乔蓦地睁开了眼。
霍嘉晴就看到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乌黑的眼珠没有焦点地扫了一圈，闭了一下又很快睁开，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霍嘉晴。
霍嘉晴指了指雨幕：“同学，这雨一时半会儿应该停不了，再过会儿天就黑了。”
虞九乔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她回头的时候对上了眼前着少年的眼睛。
虞九乔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快点清醒，虽说下雨的时候特别适合睡觉，自己就这么睡着了还被同学看见，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虞九乔小声叹了口气，声音听得出郁闷：“是啊。昨天忘记看天气预报，没有带伞真是失策。”
霍嘉晴微笑着：“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再逗留下去天要黑了，不安全的，需要我送你去附近的公交站吗？”
虞九乔也微笑着用手指了一下：“谢谢你。但是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不用坐公交。我本来想着等雨稍微小点了就跑回去的。“
霍嘉晴顺着她手的方向看了看，问：“是在河堤附近吗？我家也在那附近，要不...”
他指了指自己的伞。
虞九乔有些犹豫地又看了一眼天空，似乎真的要黑下来了。
眼前的男生还在等着自己回答，虞九乔放下犹豫，眼尾嘴角都弯了起来：“那谢谢同学了。”
霍嘉晴也笑了一下：“不客气，走吧。”
好在霍嘉晴的雨伞不算小，两个人就算并肩走着也不用担心碰到彼此引起尴尬。
就见霍嘉晴突然停了脚步，雨砸在伞面上的声音特别响，以致于虞九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听到霍嘉晴说：“什么人？”
虞九乔也随着霍嘉晴往后看的动作侧了侧头，并没有发现还有什么人。
霍嘉晴又往身后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走吧，我以为后面还有人呢。”
修礼呼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慢慢放了回去，这个小子真的挺敏感的。每次自己稍微靠近他一些，就总能被他感觉到。
修礼离伞下的两个人稍微远了一些。
就这么一路无话的话好像会把气氛搞得有些紧张，于是虞九乔先打破沉默：“你也是二年级的吗？之前好像没有见过。”
霍嘉晴闻言顿了顿：“是的。我叫霍嘉晴，嘉兴的嘉，晴天的晴。”
虞九乔扑哧笑了一声，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很...好听的名字。”
霍嘉晴无奈道：“就知道会这样，你要想笑就笑吧。”
虞九乔眼睛弯弯的：“别介意，是真的好听啊。对了我叫虞九乔，虞姬的虞，九州的九，乔木的乔。”
霍嘉晴：“啊，这个姓不多见。很特别。”
“是吗？还好吧。”
“你家在哪里？是直走吗？”
“对，前面不过桥，路口左转，就在河堤旁边的住宅区。”
“好巧。我家也在河堤旁边，但是要过桥，在河堤的另一侧。”
“啊真的吗？那还真是巧，今天谢谢你啊。”
“已经谢过一次了，不用这么客气的。”
两人的交谈声间或在雨幕中响起，霍嘉晴把虞九乔送到了家门口，挥挥手道别。
修礼看着虞九乔进了门，又等霍嘉晴走出了一段距离，才跟在后面。
他听说过人间的意外太多，离别也多，虽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但眼前这两个孩子，他暂时还是愿意护着的。
修礼回到寺庙的时候，门口的老槐树已经快要睡着了，看他回来了赶紧抖了抖肩膀，落了修礼一身的雨水。
修礼：“......”
老槐树先向修礼示意了里面有人，然后轻声说：“好像是路过避雨的。”
修礼摆摆手推门进去，内堂地面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踩过水的脚印，他一抬头，看见窗户上坐着一个人。
与修礼相反，他穿一身黑色的长袍，深V的胸口大敞着，腰间的带子也系得松垮垮的，大约就是做个不显得那么奔放的样子。他侧坐在窗沿上，一条腿屈起放在窗沿上，另一条自然垂立着，长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也被分得很开，几乎要遮不住他腿上的风光。
听见修礼进来的动静他将看着外面的视线转了过来，与修礼打了个照面。
彼此都吃了一惊。
修礼先回过神，没想到这个一眼看去堪称放浪的人长得还挺精致婉约，与他外在的形象颇有出入。
修礼咳了一声。
那人很快收回目光，一手撑着从窗户上跳上来，他说：“打扰了。”
修礼：“啊，没关系。我也是暂住的。”
那黑衣人说：“我看这里打扫得干净整洁，一应用品也备得很齐，正想看看是哪位神仙住在这里，没想到还真的是。”
不请自来就算了，居然还在主人不在场的情况下擅自观察，修礼：“...阁下倒是不羁。”
黑衣人挑了挑眉：“抱歉。”
他这个抱歉看上去就不太有诚意，修礼懒得跟他计较，只道：“这雨还有得下，劳驾把窗户关上吧。”
黑衣人依言转身合拢了窗户。
修礼的袍子几乎湿透了贴在身上，沿路走过来的脚印也湿漉漉的印在地上，他朝黑衣人点了个头，往内室走去，再出来的时候就换了一身干净的。
他指了指桌上，“饿了就随便吃点吧。”
黑衣人顺着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这盘洗干净的果实。
他随手捏起一个扔进嘴里，噗的一声又吐了出来，眉头都皱了起来：“什么玩意儿这么酸。”
修礼：“...将就着吃吧，别的我这也没有。”
黑衣人：“你每天就吃这些？”
修礼：“也不是。”
正当黑衣人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得到别的果腹的食物时，修礼幽幽地接了下一句：“不吃也行。”
黑衣人：“......”
可算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纤瘦了。啊不，按照身份来说，应该叫仙风道骨。
修礼侧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啧，刚才还好好的，不就是没吃的嘛，脸色突然就黑了算怎么回事。
黑衣人准确地捕捉到了修礼的目光，没有食物就没有吧，眼下还有别的让他不舒服的：“有火吗？我烤烤衣服。”
修礼这才注意到他一侧衣服是湿的，想必是刚才坐在窗户上被大湿的。他不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谁下着雨还开窗，顺便还要坐在窗户上。
修礼简短道：“有火，没柴。”
黑衣人简直想吐槽，现在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还来得及吗，什么一应俱全，哪有一应俱全，都已经来到人间了还这么不食烟火未免太不尊重人间了吧。
老槐树听力还不错，先听到火啊柴啊的时候它就莫名激灵了一下，再看到黑衣人阴恻恻的目光隔着院子扫到自己身上时，它恨不得就地缩成个小树苗。
修礼顺着黑衣人的目光往外看，随即淡淡道：“想都别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现砍确实不大现实，就算砍下来了，也点不着啊。
等等，本是同根生？谁跟那老东西是同根了？有本事让它幻出个人形出来看看啊！
修礼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转身去内室，拿了一条干净的大毛巾丢在黑衣人身上，“擦擦吧。”
这场大雨直到午夜时分才停下，老槐树半夜惊醒，睁开眼往院子里看了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它揉了一把酸涩的眼睛，就着凉凉的沉沉夜色再度睡下去。
片刻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推来，一个黑色影子从里闪了出来，复又关上。
床上的修礼翻了个身，脸挨着枕头蹭了蹭，继续跟周公在梦里下棋。
第二天天气大好，晴空万里。
修礼早早起来发现黑衣人已经不在了，院子里倒是多了很多正在补眠的小东西，可能是昨夜的一场大雨也扰到了它们的清梦，才寻了这么一个僻静处，现在正睡得香甜。
修礼尽量轻着手脚推门出去，还是惊到了其中贴在墙角的几条小蛇，哧溜一下不见了踪影。
虞九乔换上了凉鞋出门，牛仔裤的裤脚挽了起来，偶尔几脚落在浅浅的水洼里，溅起了细小的水花向四周飞去。
金元拿着伞紧跟着追出来喊住她：“怎么走那么急啊，带上伞以防万一，我跟你舅舅晚上值夜班，晚上不用等我们啦。”
虞九乔接过伞：“知道啦！那我走咯。”
金元挥挥手，看着虞九乔转了弯才往家里走去。
虞九乔往学校的方向悠然迈着步子，手里的伞被她一下下甩起，看得出她心情不错，修礼想起似乎快要放暑假了。
方澜跟往常一样在学校的路口等着虞九乔，修礼听见方澜问：“暑假做什么？”
虞九乔想了想：“做家务啊。”
方澜撇了撇嘴：“虞九乔，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当家庭主妇的。你看你多乐在其中。”
虞九乔气结：“家庭主妇怎么了啊！再说夏天这么热，有什么好玩的。”
这么一说也是，方澜幽幽地想着，“那我也在家里好了。对了，我生日你不要忘了哦！”
“知道啦知道啦，快一点，我看见崔老师站在教室门口了！”
“啊真的！天哪我不想被她骂。你等等我啊！”
修礼看着两个小姑娘互相挤眉弄眼地弯着腰从后门溜进教室，直到窗户边上出现了虞九乔的身影，修礼才转了身往回走。
突然他顿了一下，又转过头往虞九乔隔壁班的位置看了一眼，他记得霍嘉晴说他是在虞九乔隔壁的，可惜什么也没能看见。
回去的时候老槐树期期艾艾地问他：“修礼，昨天那个是什么人啊？”
修礼看了它一眼：“不认识？”
老槐树诚实地摇着头。
修礼：“同样都是树，你居然没认出来？”
老槐树闻言激动了：“那...那是不是说，我也有机会像他一样啊？”
修礼：“可能吧，如果你也运气很好的话。”
如果中途不被砍下来作别的用，呆上个几百上千年的，也真的说不准。
修礼拿了书倚着老槐树坐着，那槐树看他认真看书的样子，也不敢再开口打扰。间或几只鸟飞过来想栖个脚，也被老槐树赶到了别的树上。
阳光和着蝉鸣，微风吹来的凉意正好，修礼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梦里修礼来到一处山谷，沿着山径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座院子，修礼口渴得厉害，想去讨杯水喝，他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眼前，修礼当即就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长得跟自己分毫不差的人微笑着说：“回来了？可还辛苦？”
修礼怔愣着摸不清头脑，那人闪了闪身说：“快进来吧。你这一出去好久，饭菜都凉了。”
修礼跟着他走进院子，院子里干净整洁，侧室的窗前种着一棵树，那树看起来非常奇怪，大夏天的还是光秃着，无叶无果，枝干也稀疏得没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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