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修礼把它持在手上，用手帕细细将它身上的雨水擦拭干净。
寻月草在他手里动来动去，很是不敢承受：“我这日晒雨淋皮糙肉厚的，您老人家不必这么小心。”
修礼给它擦完了才放下去，“可是有事找我？”
寻月草整个身子都在生动形象地诠释着点头的动作，修礼直担心它把腰给扭折了。
“小的一族要迁走了，实在不能遵着您的嘱托照顾那小姑娘了。”
修礼不解道：“你们不是一向追求安稳，我看那地方山青水盛的，很适合你们。怎么突然要迁走？”
寻月草嘿嘿一笑：“您老人家有所不知，那村子好像要拆迁了，再不走变成一堆肥料，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修礼想了想：“这么说的话那小姑娘一家也会搬走？”
“会的会的”寻月草点头如捣蒜，一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跟发丝一样的东西，“您拿着这个，那小姑娘去哪里您都能找着。”
修礼在寻月草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弯下腰将那细物收了起来。
“那姑娘叫什么？”
“哦，好像姓虞，叫虞九乔。”
修礼默默在脑袋里过了一遭，确定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寻月草见他不语，小心问道：“仙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修礼摇摇头，“搬去了新地方就捎来个信儿，万事小心，遇着道行高的躲着些，你们修练不易。”
寻月草连连称是。
就在寻月草要告别的时候，修礼才又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小姑娘手上那东西，你见它亮过吗？”
寻月草摇着头根茎乱颤：“不过是个普通的装饰物，哪来的光亮之说。”
寻月草拜别，修礼目送它下了山跟族人走到一起，才略为恍惚地关上院门。
他非常确信自己没有看走眼，那东西在他靠近的时候确实亮了。
可是为什么？
修礼直觉最近的遭遇与虞九乔手腕上的那颗饰物有关，他又打开墨鹤留下的书信看了看，最终决定下山。
山中不计岁月，人间光阴如梭。
虞九乔十四岁，在附近的中学读初二，下课铃声一响，她就匆匆忙收拾起书本，跟在老师脚后大步走出教室。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九乔，你等等我。”
虞九乔收住脚步回头一看，是她同桌方澜。
方澜长得像瓷娃娃一般精致，雪白的肌肤，长长的头发，再配上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五官，一眼看上去简直耀眼。
她小跑着到虞九乔面前，微微喘着气：“不是说好下课一起走吗，走那么快。”
虞九乔伸出手将她脖子上的围巾整理好，又把她的大衣扣子扣上：“跑什么呀？这不是在等你。我刚才只顾想别的事情了，对不起给忘了。”
方澜笑着摇摇头。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
深秋的夜暮落得早，虞九乔感觉刚回到家一会儿，再看窗外已经完全黑了。
崔同前几年被人介绍到这座靠海的城市工作，后来村里拆迁，崔同夫妻这些年的存款再加上拆迁款，差不多够在这边安家落户。两夫妻一合计，就在这边定了居。
这里有条河穿城而过，河的两边都筑起高高的河堤。从上空俯瞰，这河堤就像把城市分开了两座一样。建筑沿着河堤两岸布落，崔同家的小院就在这条河的上游。
河上的船只已经亮起了灯，虞九乔手脚麻利地蒸上饭，再切好菜，菜刚下锅，崔同夫妻下班回来。
“九乔，我们回来了。”
“好的。我正在煮饭，马上就好哦。”
金元脱下外套走进厨房，接过虞九乔手里的活：“不是说等我们回来做吗，你作业不用写？”
虞九乔解下身上的围裙给金元系上，一边将各种食材堆放到金元触手可及的地方，一边说：“芊芊姐打电话说，元旦不回来了，他们社团好像要组织什么活动。”
金元：“我看她就是野了，她才读大二，哪里就有这么忙了。”
虞九乔安慰她：“芊芊姐心里有数的，您也不用担心。”
金元起了个抱怨的头，就忍不住往下说：“哪里有数了？你看看，从小到大，她都能做什么？烧个菜都能糊锅，让她做一顿饭得把厨房炸了。我看她就是干什么都不行。”
虞九乔：“芊芊姐的优点不在这些地方，您看她才大二就成了社团社长。做饭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就可以啦。舅妈您是嫌我做饭不好吃吗？”
金元被她逗笑：“你这伶俐的。我骂崔芊芊的呢怎么又绕到你身上去了？”
虞九乔朝她做了个鬼脸：“我去把衣服洗了。”
金元没有阻拦她，虞九乔在她家这么多年，似乎从记事起就开始找活儿干，基本上从不让自己嫌着。金元后来知道她是从别的地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拼着干活儿讨他们的好。
金元不想她这样，跟崔同说了后崔同没大的反应，只说一家人瞎客气什么，她爱干什么就让她干，你拦着她反而让她不自在。
就这样由了她去，于是虞九乔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是家务的一把好手。
修礼从虞九乔回家后就观察着她，少女容貌俏丽，骨架纤细。打扮也不似现在小女生们追求的那样，一头飞扬的短发，磨白了的牛仔裤裹着她细长的腿，上身着一件针脚粗糙的白毛衣，倒是有一些不羁的洒脱。
她一进门就将毛衣捋到手肘处，修礼看见那红手绳并着丑玩意儿静静地缠附在她细白的手腕上。
这次再看到修礼倒没有亮起来。
吃完饭崔同和金元被朋友叫了出去，虞九乔晾了衣服，又收拾了餐桌，在客厅留了灯才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
虞九乔的房间布置简单，除了床，书桌，衣柜这些必须品，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几乎占了一整面墙壁的书架。
修礼走过去看了看，从漫画到百科，几乎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些养生的书籍，大约是为了家人健康准备的。
修礼倚着书架站着，看着灯下努力跟数学题奋战的少女。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咬着笔杆凝神看着练习册，这样过了三五分钟，才开始笔走游龙。
昏黄的台灯在她身后投下阴影，一动也不动的。
修礼想起第一次见她时，苍白没有的血色的小脸病恹恹地吹着，看起来毫无生机，一眨眼的时间就出落成一个堪称明亮的少女。
除了墨鹤外，这还是跟修礼第一个有关系的人，他看向虞九乔的目光不乏好奇。
崔同金元回来得有些晚，虞九乔一直没睡，修礼看着她换了一本又一本的练习册来做，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
金元临睡前过来敲虞九乔的门：“九乔，别看了，早点睡。”
虞九乔哎了一声，看了看时间，收起书本打个呵欠，然后闭着眼睛往床上倒去。
她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团，修礼看着床上那个拱起的形状，不由得有些好笑，睡着了的虞九乔倒有些孩子的样子，毕竟才十四岁。
房间里只亮着一个小夜灯，修礼四下看了看，决定这一晚上就在虞九乔房间里将就下。到了明日再在周围寻个落脚处。
他通过一晚上的观察得出一个结论，他不讨厌虞九乔。既然师父除了远门且归期未定，自己就先留下，解开虞九乔手串上的谜底再说。
这一晚竟然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不说，早已到了他平时起床的点还没动静，直到虞九乔的闹钟想起，他和虞九乔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很长一段时间的睡眠不足后，突然睡得又沉又稳，身体乍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修礼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睡懵了。
虽然这个时间对修礼来说是起晚了，但相对虞九乔和虞九乔的家人来说，还是早的。
虞九乔推开了窗户换气，冷冷的风立刻争分夺秒地涌了进来。
修礼往外看了看，天刚蒙蒙亮。
虞九乔走进厨房开了灯，修礼也跟过去，就见她拿出面粉和鸡蛋，原来起这么早是为了做早餐。
虞九乔一边煮上一锅大小米混合的粥，一边把蛋液面粉放进容器里搅拌。不一会儿就煎成了几张又香又软的鸡蛋饼。她把煎锅拿开放上蒸锅，又依次放进玉米和紫薯，盖上锅盖，开火。再细细切了一盘咸菜，淋上芝麻油。
修礼以为早餐到此刻就差不多了，毕竟崔同家的灶台上就两个火眼。
哪知虞九乔又翻出一个电磁炉......人间的早餐这么丰盛的吗？
少女从冰箱里翻出几样石材，洗了切切了剁的，动作极其快，修礼还在怔愣的时候就见她已经迅速炒好了一个菜，正在洗锅子准备做第二个。
崔同夫妻起来的时候，虞九乔已经把早餐摆放到了桌上，还有两个饭盒里装着崔同夫妻中午的饭菜。
崔同：“大冷天的别起这么早，你这孩子怎么从来不赖床呢？”
虞九乔正在喝粥，含糊说：“多睡一会儿也不会怎么样。你们厂里的饭菜不好吃，外面的又不干净，还不如吃我随便做的。”
金元：“跟你们学校的食堂比起来，我们那的确实不好吃。没有你可怎么办。”
崔同闻言夹蛋饼的筷子顿了顿：“九乔初二了都，再过一年就上高中了，到时候家里就剩我们俩老的。”
这里的高中是寄宿制的，虞九乔倒没有想这么远。她吃完一抹嘴，拎起放在一边的书包出了门，“我走了，记得锁门哦！”
留下崔同和金元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这孩子是真的很能操心。
修礼跟着虞九乔出门。
虞九乔步履轻快地沿着河堤脚下的石子路往前走，前面大约几百米的距离处有一条南北向的路，往北走两个街口就是虞九乔所在的学校。往南走是悬在河上的一架拱桥，下了桥是另一处建筑群，虞九乔很少向南去。
她的生活很简单，从学校到家的两点一线，就这样还每天匆匆忙忙的。
这个点堪称城市一天中相对平静的时刻，虽然人人都在匆匆行路，或赶着上班或急着上学，但许是刚休息了一夜的缘故，大家的心情都是平稳。每个城市标配的车水马龙是有的，朝阳晨曦带来的暗含在静谧中的希望也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的。
修礼此前虽行走了很长的路，但大多数的情况下是沿着偏僻的地方走。此刻直面城市的繁华，一时间有些不大适应。
虞九乔很快走到校门口，修礼看到她和一个在门口等着她的少女说说笑笑，两人并肩走进学校大门。
虞九乔的教室在二楼，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从她的角度往后看，能看到教学楼的边缘处有棵长得颇为茁壮的树。
修礼现在就坐在那树杈上，跟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麻雀向修礼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别一幅冷淡淡的样子好嘛？我说了这么多你毫无反应我也是会伤心的！”
修礼转过头看着它。
那麻雀绝不承认自己是寂寞了太久终于来了个能跟它交流的所以它才会格外宽容，它在修礼注视它的目光下咳了一声。
“既然你感兴趣了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这次你可听好了，再错过的话我绝对绝对不会说第二遍的。”
修礼：“......”
麻雀扑棱起它小小的翅膀企图再次卖个好给修礼：“你现在坐着的这跟树杈，它是我的。从这根树杈到这边数过去的第四根，那都是我的地盘。”
“你再看看你后面，那一侧的几根是知了的地盘，不过它们现在在冬眠，可能要明年夏天才能介绍你们认识了。”
“你左后方呢，房东是几只喜鹊，再过半年吧，就会出来向人类卖乖讨好了。”
“说到这里你该奇怪了吧，那么右后方是谁的呢？”
它嘿嘿一笑：“这个我先不告诉你。”
修礼拍拍它的头，指了指教室里的孩子们：“他们...每天就这样吗？”
麻雀比芝麻大点儿的眼睛眨了眨：“对呀。铃一响乖乖坐着，再一响就可以活动。非常训练有素。”
修礼觉得自己不是太能跟这个小东西沟通，他有点想念寻月草了。
修礼在树上坐了半天，确定学校里是安全的并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时，他就告别了麻雀，先行回去。
他在来的路上就注意到，虞九乔家前面的河堤上风景不错，他在想要不要去上面寻个安静不被人打扰的地方，暂时住下来。
但所谓惊喜，就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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