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小说网 > 长安一醉使人留 > 9.人生如戏

9.人生如戏


  这一日,初冬的风起来了,隐隐有些冻人。

  江婉吩咐丫鬟挂上了门帘,顺道把窗户屋瓦都修整了一遍,最后再吩咐桂嬷嬷准备制今年的冬衣,让管事开始着手冬炭的采买。也算是完成了入冬的准备。

  下午,我们仨又窝在榻上,江媗看着话本子,江婉在案上作画。我坐在江婉的腿上,双手扶着案几,看着她下笔晕染,一笔一画地描摹出一幅寒梅图。她的画风无疑是婉约的,带着女子的柔情,但是笔锋挑转间,又可见几分凌厉。没有用红色点缀花苞,只是用淡墨略略晕染,黑白相间之下,整幅画不免显得有些寂寥冷峭。

  江婉停笔,静静地端详着画卷。江媗瞥了一眼画,入眼一片黑白潦然,她眼光一动,没有说话,又低头去看话本子了。

  “姐姐。”江婉开口,江媗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就听她道,“我不想再嫁了。”

  江媗翻着书页的手一顿,她低着头,垂着眼帘,眼中的神色不明。好一会儿,屋里都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好半晌过去,江媗才合上话本,语气平和:“婉儿,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不嫁人三个字,说来容易,倘若日后你后悔了呢?十年、二十年,又如何是好?”

  江婉轻轻一笑:“以后的事情,谁能知道呢。我能做的,只是顾好现在罢了。”

  她眉峰微蹙,漂亮的凤眼似一汪深潭,其中是浓墨一般晕染不开的伤怀,水面却无波无澜,似乎是强自收敛起了全部心绪,不让人瞧见一丝涟漪。美人伤心至此,眉目间仿佛笼上了一层烟纱,分外令人心疼。江媗静静坐着看着她,扔了手里的话本,啥也没说。

  江婉眉目含霜,神色哀戚,却又分外平淡地倾诉着:“姐姐,人生无常,郎君易得,良人不再。夫唱妇随之事,于我已是镜花水月,既是水中虚妄,不如便安心地过罢,倒也很好,你说是么?”

  江婉说完,眼角已是湿润。当她凝眉望过来的时候,饶是我这样的中年少女,也不禁心里一酸,心中满满的怜惜险些决堤。

  江媗见状,忽的勾起一抹笑来,漂亮的杏眼眼角上挑,似是觉得好笑。在这样哀伤的氛围之下,显得有点诡异。然后……她猛地抬起胳膊,一掌拍到了案几上,发出惊天一声怒吼——“放屁!”

  我吓得手一抖,捧着的的糕骨碌碌滚出去好远,就见江媗连珠炮一样地开骂了。

  “良人?这是什么东西?你与那杜二郎不过才几日的光景,什么儿女情长、浓情蜜意,你以为便如成婚一般?倘若你们当真成亲,六年的时间你当还会剩下什么?男子三妻四妾,哪个不是吃着碗里想着锅里,江婉,你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你会不明白?少在这摆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我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扭头去看江婉的脸,却见她不知何时收起了适才的哀戚之色,一脸镇定地坐着,乖巧地挨骂。如此情境之下,她竟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方才的凄楚简直像一幅被翻页的幻灯片,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媗却还没骂完:“再嫁?何谈‘再’字?你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就算是人老花黄,那你也还是个未嫁之身!人死灯灭,婚约作废,杜家爹娘亲自登门退了聘,这婚事自当了结。江婉,旁人顾念你心伤,‘忠贞’二字嘴上飘了几个儿番,听着如何场面,又有几个是真心为你打量的?我已给了你六年去为你这个未嫁夫守什么劳什子寡了,你再别想从我这儿拖出个一年来!”

  我眨巴着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我的亲娘江媗她扬起下巴,曲起手指,“咚咚”地敲了敲桌面,同时支起了一边的腿,气势全开,霸气侧漏:“我再问一次,你嫁、是不嫁?”

  江婉微微抬起脸,神色平静,一字一字、掷地有声:“不、嫁。”

  江媗又是一笑,杏眸里直飞出两把刀来:“好,真当我治不了你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婶娘去的早,江家无人管束你,长姐即如母!我就是给你打晕了扔进喜堂你也没的说!”

  江婉还是梗着脖子,像一枝落雪的白梅,重担压身,坚决不松口。江媗瞪了她一会儿,忽地收了冷笑,然后似乎是想开了,神情渐松。

  她伸手理了理衣襟,放下了她那条黑道大姐大的腿,又恢复了端正得体的并腿斜坐姿,淡定地从一旁的书格上又拿了一本绢布话本:“没事,来日方长,姐姐我呀慢慢给你筹划。不急,不急。” 

  江婉挺直了背脊,下颌微收,抿嘴不语。我缩在垫子上,抱着脚丫,也没敢动。这就是……封建大家长的淫威么?百闻不如一见,开了眼了。

  真他娘的可怕啊。

  ===

  第二日,江媗不知从哪儿搞来了十几卷京中未婚男子生平简介,金字塔一般堆满了卧室的案头,然后堂而皇之地铺开在暖榻上,当着江婉的面开始研究。我严重怀疑这玩意儿她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了,只是一直没有拿出来罢了。

  江婉看看那堆竹简,啥都没说,还是静静地在一旁看书画画,时不时逗我说话夸她。

  天气渐渐冷起来了,丫鬟嬷嬷们也不在外间伺候了,都搬进里屋呆着。屋里点起了少量的炭火,朝安小宝贝还把他珍爱的小手炉分了我一个,给我抱着取暖。

  馨香的暖榻间,又是午后,人总是爱犯懒的。江媗歪靠在凭几上,翻阅着一卷竹册,闲闲问了一句:“过几日,私塾也要放假了吧?”桂嬷嬷坐在榻边剥桔子,闻言想了想,道:“正是呢,夫人不说老奴都忘了这茬了。”

  江媗“嗯”了一声,继续撑着脑袋看竹简,看到关键要点还用朱笔批注一下,圈圈叉叉地把一面竹简画的是面目全非。

  江婉把画笔搁在笔架上,用绢布擦了擦手,水葱一样的指尖泛着莹白的光泽:“今儿才腊月出头,怎么就歇课了么,倒比郡县里的私塾还要早上些时日呢。”

  江媗置若罔闻,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桂嬷嬷见江媗冷冷的不说话,打圆场道:“表姑娘不知道,这私塾里的先生都是天南地北招来的,听说好些还是赴京求仕的学子哩。这不要过年了么,有的家住的远的就得动身准备着了,不然可赶不回去。”

  “原来是这样。那堂侄子那边,是不是也得备着了?这孩子只身一个在长安读书,怕是得好好安排护卫,送他回武陵才好。”

  桂嬷嬷笑了:“正是这样呢,咱们夫人早就吩咐下来了。松少爷的箱笼物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误不了事。”

  江婉点点头,瞄了斜靠在榻上的江媗一眼,认真考虑着要不要打蛇棍上、抓住机会拍个马屁。

  可还没等她开口,江媗就放下了书简:“嬷嬷,锦绣坊的绣娘什么时候来?”

  桂嬷嬷一如既往笑眯眯的样子:“定的是今儿上午,李管事已派了人去接了,您放心。”

  “嗯。”说完她就又捧起了那一册相亲资料,继续投入了“择妹婿”的大业。江婉错过了机会,只好无聊地戳了戳我的肚子,左戳右戳的,让人烦不胜烦。出于对她的同情,我按住了自己的麒麟臂。

  自从昨儿下午江媗暴怒之后,这姐妹俩似乎……都撕下了伪装,本性显露无疑。

  江媗此人,活脱脱就是个黑帮大姐头的做派,人前总端着架子,一派当家主母的威仪,一回屋子就踢了鞋往榻上一歪,仪态全无地倚着凭几,冷着脸谁都懒得搭理。

  江婉倒也听话,每日都乖乖地从她住的东院来这儿点卯,对着姐姐乖巧如鹌鹑。我原来以为我这美貌的小姨走的是娇弱黛玉的路子,不料内里却是个痴情叛逆少女,为着个男人在家里赖了六年不嫁,何等的有个性。如今与姐姐斗法,更是抬眼投足都是戏。

  怎么说呢,两个人都,更真实了。

  江媗这个温婉贤淑的官家太太,每日幽居深宅,相夫教子,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看话本子。但若只是如此随性,如何能让家中仆妇、乃至田庄铺子的管事都如此敬重?

  而江婉,一方面是个身如蒲柳、寄人篱下的弱女子,每日轻声细语的,动不动就凝个眉伤个春悲个秋的。可同时,她又能为了爱情,对抗一切阻力,痴心不悔地等了六年。要知道这可是汉朝啊,即便是现代,也有多少人因为扛不住家里的压力便草草嫁人,但江婉她就是做了,而且看样子还想一辈子做下去。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戏演的多了、演的活了,那么在别人心里,你就是这个角色,毋庸置疑。


  (https://www.tiannaxs.com/tnw67046/2513615.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