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青涩的果子（三）
暑假过去一个星期，分班考试成绩出来了，老班打电话给她爸爸，说她被划到了文科重点班，不过她的成绩其实是打的擦边球，差一点就进不去重点班了，又说了什么让她不能再这么无所谓了之类的，足足和她爸爸谈了一个多小时。
今天是个好天气，昨夜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空气清爽干净，不再那么湿热，路两旁的香樟树叶子上沾了细密的小水珠，绿的像玛瑙。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身边有人急匆匆的走过，应该是上班。斑马线中间有人笑着，像是在感慨这好时光，她低着头漫步在这座城市的土地上，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昨夜，爸爸妈妈和她在客厅关于是否直接让她出国读书的问题谈了两个多小时，玻璃窗外，雨绵密如牛毛，轻盈似绣花针，她不想一个人出去，那是流浪，那不是独立。
她也不想要什么家业，那都不是她想要的，为什么她要完成爸妈的心愿？她眯起眼，街上行人纷纷，是不是他们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得已？就连马路边的乞丐也知道自己乞丐的身份，赌徒知道如何驾驭自己的面部表情，摩托车修理师看着自己满手的黑色污渍却觉得这对他而言是浪漫的……
她沮丧地坐在长椅上，盯着自己的脚良久，久久不能言。
骆嘉树出来买题库，没想到会在街上看见她，她一个人垂头没有方向的走了半小时，他就跟了半小时，直到她坐在长椅上，她那样的女孩子，也会有烦恼吗？呵呵，可笑，她烦恼什么——吃喝玩乐？还是生计？他嗤笑一声，这样的女生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觉得自己是极度排斥而厌恶的。
厌恶什么？厌恶她的一切，她的没心没肺，她的无所谓，她不懂活着有多艰难，上次那个冬虫夏草，身边的几个朋友都以为是假的，是一个小女生的恶作剧，但他知道，那是真的，因为她送的起，所以他很讨厌她无意中露出的优越感，即使她自己不知道。他不懂……为什么她可以装作普通人装作的这么自然？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衬衫——干净整洁，可他知道被他用洗衣粉泡了多久，用热水袋压了多少回才看上去体面些，穿着肥硕的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而她呢？穿着崭新的白色连体裤，带着一个贝雷帽，显得她越发高挑清丽，他眉眼压抑，握紧双手。
“查越笒——”
她回头，看到骆嘉树站在她身后，咦？是她看错了么，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可以说，是有点冷漠。
她以为是因为上次的事情，他们自从上次就没有再见过面说过话了。
“好巧”，她打了个招呼。
“你一个人在这儿坐很久了，想什么呢？”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坐了很久？“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无聊，你呢？哦对了，你家是不是住在这附近来着，碰见你也正常”，她别了别头发，头发有些长了，该剪了。
骆嘉树：“我出来买化学题”
查越笒：“你是理科几班？”
骆嘉树：“一班”
查越笒：“挺好的，我在六班”
骆嘉树：“六班是文科重点，也不错了，别挑”，他看着香樟树上掉下的一颗黑色的果子滚落在他脚边。
查越笒：“我不是这个意思，骆嘉树，我只是……你说……如果一个人不想，但是他的父母给她安排好了一切她根本不想走的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她侧头看着他。
他看着身旁的女生，侧着头清澈的眼睛带着色彩看着他，嘴角依旧是那样调皮无所谓的浅笑，那样的眼睛让他想起了……唔，他家的那盏油灯，每天晚上在黑暗里氤出一片金色的光。他离开她的眼睛，她的父母给她做了什么决定让她这么不开心？
骆嘉树：“我不知道，没有人逼迫过我做我不想的事，所以我恐怕帮不了你”
查越笒：“哎，真好”
骆嘉树：“阿笒，尊重你自己内心明白么？”他淡淡说，眼睛看着她的脸，伸出手轻抚她的后脑勺。
一颗香樟果子掉下来正好砸在她头顶，她拍拍发心，她没听错吧，刚才他喊的是阿笒吧？还有，她眼睛也没事吧？刚才他的手是放在自己头后吧……不知道怎么，她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热，她扔出扣在手心里的那枚果子，那枚果子蹦的老远，直蹦到马路中央，她猛地站起来，“我想起自己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他在干嘛，又在撩她，她心想。
突然，她停住脚步，看到前方并排走着三个女生，离她很近，也很远。
是了，她们三个都进了理科重点，和她以后也许走的不是一条路了，人嘛，要向前看。
她走上前打招呼，钱筱雨看到她很开心，方妍还是那样浅笑的表情，她总觉得好像自从那次俞曼曼事件后，方妍与她有点疏离。
方妍手腕系了一个细细的亚麻珠绳，是蓝色的珠子，灰色的线，很漂亮，很适合她。
钱筱雨因为又高又瘦，头发细细软软的，呈棕黄色，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温婉，细长的丹凤眼外面架上了一副眼镜。
肖栖栖据说从小就美，那么女大十八变在她身上就是个名不副实的传说而已，只是年龄的成熟放大了她的美。眉眼间只有笑的时候才有几分柔和，其余时候只是不笑，对同学冷冰冰的，越发的孤傲。
“你们出来逛街？”她笑。
“是啊，你之前没告诉我们你家里电话，所以……”，钱筱雨过来挽住她的胳膊，挽的紧紧的。
查越笒想要松开钱筱雨的手，可她握的紧紧的，“你怎么了？”
钱筱雨不在状态，皱着眉低着头不说话。
“筱雨，你怎么了？”她停下，拉着钱筱雨去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
钱筱雨突然有些哽咽，“阿笒……”
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看了一眼前面已经走远的两个人，叹了一口气，“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我感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想的那样子，就像现在，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我以为方妍和我是好朋友，可是，她变了，你感觉出来了吗？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能感觉的出来，她心里有事瞒着我们。”
“就这事？有什么好哭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每个人都会变，方妍也不会是例外。”
“而且，大同和骆嘉树闹翻了，因为小妍，好像大同亲眼撞见了骆嘉树和方妍有说有笑的去买东西”。
她有些吃惊的是为什么郑同也没有告诉她这些事，但是她不明白大同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怎么就因为这种事生气了呢？
查越笒：“我去问问他”
黄昏她们散了，她坐公交到郑同也家按门铃，开门的是郑阿姨，她笑着喊：“阿姨，好久不见啦”
郑阿姨也开心地应着：“就是啊，你都好久没来吃郑阿姨做的饭啦”
“嘻嘻，阿姨，我来找大同的，阿姨他人呢？”
郑阿姨朝卧室方向努努嘴，“在房里不知道睡觉还是打游戏呢？一天到晚不说话，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了。”
她走到他门前，轻声问道：“大同，我可以进来吗？”
“嗯”
屋子里床帘也没拉开，灯也没开，郑同也躺在床上，乱糟糟的头发，胡子拉渣，白皙的脸也没有那么晶莹剔透了。
她坐到椅子上，“干嘛？情伤？”
他将头闷在枕头里，“我失恋了”
“你这不还没恋吗哪来的失恋？”
“查越笒你一天不堵我心里不舒服是吧？”
她举手摆摆，“我错了”
他不说话了，她倒了杯水给他，“你怎么没和我说呢，说一说你心里还能舒服点”
他抬起头看她，又埋了进去，声音听起来很难过，“你都知道了啊，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忽然坐起身抓住她的肩膀，脸在昏暗的房间里依旧十分清晰，像置放许久的石膏雕塑。
他盯着她，说道：“我现在很冷静，真的”。
她歪了歪头，“没看出来”。
他哼了一声，“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阿笒”，没等她说话，他声音有些飘忽，“十二年又怎样……”
“什么十二年？你和方妍不是高一才认识么？”
他揉揉她的头，“你不明白，很多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以后方妍，我还有骆嘉树的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十二年——今年他们十七岁。
郑同也对一些事情缄口不提一定是有原因，她轻轻抱了一下他，婉拒了郑阿姨留她吃饭，就回家了。
新班主任让她去办公室帮忙给刚毕业的高三学生写毕业寄语，她捧着厚厚一沓寄语手册艰难的前行，很不巧——恰好遇见了肖栖栖和骆嘉树从教务处走出来，她准备从另一个楼梯下去，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真的让她很尴尬。
“查越笒”
哎……青天可鉴，她是真的想装作没看见他们的。
她艰难而缓慢的转身，骆嘉树和肖栖栖说了几句，她看到肖栖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先走了。她记得她和他们都没什么联系了啊，低头看看自己也没什么别扭的地方啊，可为什么这一眼看的她这么别扭？
骆嘉树一把接过她怀里的手册，说：“跟我出来一下”。
好吧，万一有什么事呢，她慢吞吞的跟着骆嘉树来到了教学楼旁边的小树林，感觉不对劲……为什么要去小树林……小树林一直以来对于学生来说都是一个容易被捉奸的地方，无论你们是同性还是异性……
“咳咳，我还是不进去了，就在这儿说吧，过一会儿我要给语文老师送过去这些东西”。
他似笑非笑，“好久不见了阿笒”
“嗯，还行吧，找我有何贵干？”
“不知道”，他耸耸肩。
“无聊”，她翻个白眼想接过试卷离开，骆嘉树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拽进了小树林。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儿，风景还是可以欣赏欣赏的，学校把这儿建设的还不错，还有一个小荷塘，绝对是约会的好地方，也是打击情侣的好地方。
“骆嘉树，你想干嘛？我不是你的，我也不想和你有什么牵扯”
他看着她，目光有些冷，“原来郑同也真的什么也没有告诉你，我倒是怀疑他到底是喜欢你还是方妍了！”，话说出口他便后悔了，看到她一无所知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很生气，生气的让他自己没能控制住，为什么？
查越笒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他，他嘴角的冷笑已经消失了，只是面无表情，这样的面无表情的骆嘉树，她不是第一次见到。
“骆嘉树，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惹着你了，但郑同也对方妍的感情我最清楚，我和郑同也什么关系你也都清楚，你如果想挑拨离间或者没事找事，那你挑错对象了”。
他捏捏眉心，现在所有的事情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绕在他身上，他以为他自己可以处理好，他以为他自己不用过于在意郑同也和查越笒这两个人的关系，可是他发现很多东西他已经掌控不了，包括情感。
“是我冲动了，对不起”，他眼里像墨水翻动，其实她昂着头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反而像曲项向天歌的白天鹅一样透着骄傲。
她平静下来，从骆嘉树怀里接过厚厚的寄语手册，淡淡道：“为了避免误会，你先出去，我再出去吧”。
他看了她一会儿，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又停住脚步，并没有回头，“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想要伤害你，有一个词，叫做关心则乱，你一定明白”。
明白what？她朝着天空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先往小树林深处走去，绕着荷塘看一看。
边走便盯着路面的鹅卵石发呆，骆嘉树为什么要和她说那些话？为什么她听到骆嘉树解释的时候，心突突一跳？她毫无征兆地想起曾经他的那个笑容，心一慌，自己一定是最近看书看的脑子糊涂了。
正匆忙准备往回走，听到几声闷哼声，她吓了一跳，不过她立即反应过来，不会是小情侣在里面做什么吧，这还没开学呢，现在的小情侣胆子都这么大吗？！她要不要提醒一下，她记得好像校长下午要来开会……
她先轻咳了两声，没停，她又重咳了两声，依旧没停，“老天，他们是有多投入？！
她一步步挪过去，背着身子，深吸一口气流利道：“同学们，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但是你们如果还想继续这段情的话，还是快离开这儿吧，校长快来了”。
话毕，动静终于停了，她长呼一口气，抬起脚就走，结果被人拉住胳膊一个踉跄拐了个方向跌在后面那个人怀里。
她僵硬地抬起头，看到白色T恤，再仰起六十度，脖子好累……这个姿势也好累……
“查越笒！”低沉的声音带着兴味响在她耳边。
她挣脱这个怀抱，站直，是他——赵庭之。
“哦，是你呀”
赵庭之不管身后一脸尴尬的女生，两只眼睛里全是查越笒，已经好久没见到她。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靠近她将垂落在她嘴边的发丝撩到耳后，十分亲昵。
她蓦地想到骆嘉树冷淡的眼睛，打了个哈哈：“我以为你会先解释一下你和另一个女生接吻却被你传说中的喜欢的女生看见了”。
赵庭之双手背到耳后，靠着身边的石柱，慵懒的说：“接个吻而已，她不是我女朋友。”
她很清楚的看到后面的那个女生脸色一白，似乎下一秒就会流下伤心至极的眼泪。
“唔，好吧”。她不想多管闲事，今天已经连着碰到两个都是麻烦的男生。
他凑到她身边，接过厚厚的一沓，她揉揉头，手册们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今天辗转反侧，不能停歇……
赵庭之：“呦，我们老班带你们班啊”
查越笒：“嗯”
赵庭之：“你是语文课代表？”
查越笒：“嗯”
赵庭之：“要给我们毕业的学长学姐写寄语？”
查越笒：“嗯”
赵庭之：“查越笒，你再嗯一声，我就吻你”
查越笒：“变态”
他咧嘴笑了，蓬松的头发也随之一颤，阳光照耀，像夏日里迸开的水珠，她微微恍神，有一种想要把这个笑容拍下来的冲动。
“阿笒”，她惊醒，原来是钱筱雨也来了，钱筱雨偷瞟了赵庭之两眼，和她聊了起来。
赵庭之之前在二叔那里看过查越笒小时候的照片，长的特水灵，像小芭比娃娃一样，长大了有一种他形容不出来的美，是真的美，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生都要好看。他抿嘴，他承认自己一开始是被她的美貌吸引，那现在么……他渴望她整个人，他不想承认，可她让他梦遗了——不止一次。
他嘴角噙着笑看着她在和另一个女生说笑，差不多三四分钟，那个女生走了，离开的时候看到他愣了一下，脸红着匆匆跑开了。
赵庭之走过来，“那是你的朋友吧？”
查越笒：“对”
赵庭之：“叫什么名字？”
她抬头，挑眉，“你想干嘛？”
他耸肩，“想打入内部，早日追到你喽”
查越笒：“……”
赵庭之：“我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反正就在N市，我有时间就回来看你，当然，如果你去看我，我会更开心的”。
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一本书扣在她的脸上，这本书据说年纪比她大，是爸爸以前得意门生留下的书，她很喜欢看这些旧书，也很喜欢旧书的味道，霉味、墨味、时间的味道。
深夜入睡前回想起下午黄昏时刻，钱筱雨的脸映着远处的晚霞，她的声音不太平静，“阿笒，小妍真的有事瞒着我，瞒着每一个人，我觉得有点慌，好像身边每一个人都带着面具。”
她把被子盖住头，强迫自己入睡、
在今晚这个梦，一切貌似平静的接受和相与中，随着时间的流动，她心中恍惚懵懂的悸动，氤氲的缠绵，如同顺流而下的果实，滑落在她微微湿润的张开的手心里，她小心翼翼的捧着，等待着心中的那名男子，牵起她的另一只手，轻吻手心，温柔的一笑。
——时间回到身处异国时，22岁——
那个月是晚樱开放的季节，昨夜烟雨迷蒙，翌日清晨便空气清明，团簇的红粉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
曾有人告诉她，樱花最美的时候，是少女的情愫如火如荼的时候。
她绕着公园漫步，想了很多。
远处，风一阵扰动，她看到橘色的光在大片的樱花树中此起彼伏，这些闪光的波浪常常会突然破碎，弯成曲线，在阳光的反射下加强了金粉色光芒的效果，然后消失在树丛中。
她的感情就像这些闪光一样，很少有完整的时候，如果说她天生对情感之类较为迟钝，还不如说过于敏锐了，她在第一时间处理外界信息的时候总是选择忽略那些对自己心理产生波动的意识。
她想起自己曾问方妍，“你喜欢骆嘉树，你也是他喜欢的人，你从来就不喜欢郑同也，不，应该说是讨厌，你讨厌的人还有我”。
痛苦总是让人最快成长的方式，痛苦的时候，怀疑变成确定，不信任变成心灰意冷，二者就像野蔓一样昼夜之间四处伸展，很快就占据主要环境。她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该对谁说，一整个心脏里面藏着的好的不好的，无时无刻，都在全身的血液中浸透穿梭，带着苏打水的微酸和红糖姜水的甜辛。
像罂粟花，像朱红帘幕上的蛇形花纹，像小船边上泛起的水纹。
“没错，但是——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
方妍告诉她，很多东西，一旦接触了，就像刺在心上的文身，疼痛带着鲜活感，缺失刻在了那里永远都去不掉了。
她问，那是什么？
她笑，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又希望你早点知道。
她也笑着说，我知道啊，我已经知道了。
(https://www.tiannaxs.com/tnw89079/3041341.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