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宁潼一愣，茫然道：“什么遗旨？”
“我来之前，陛下跟我说，先帝曾给你祖父留过一封遗旨，”俞老大人侧身看她，皱起了眉，“你祖父没跟你说过？”
“啊！那封遗旨啊……”宁潼喃喃着，不知不觉停了手上的动作。
还记得那一日，她百无聊赖的趴在桌案上，看着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斑点点的光。
身旁的祖父看着手下的奏折，一次又一次叹息，却迟迟未曾下笔。
宁潼忍不住嘟哝：“祖父，可是顾承尧为难你了？”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她又直呼了陛下名讳，连忙心虚的捂上了嘴。
不料宁太傅只是摇摇头，似乎都懒得再斥责她，而后突然问她：“阿潼觉得恒之如何？”
宁潼闻言一时呆怔，不过转瞬便反应过来，忿忿道：“哼，那厮可恶极了！”
她自幼与顾承尧一起长大，他在上书房听祖父讲学，她便在一旁的偏殿里读三字经，可她向来坐不住，经常偷偷趴在殿门往里瞧。
看着祖父给顾承尧耐心解疑，宁潼只觉得委屈极了，凭什么祖父教他却不教自己呢？
宁潼不甘心，抱着三字经去找祖父，书上用笔圈出斗大的圈，都是她不认识的字。
眼看着祖父就要接过她的书了，不曾想就在她的满目欢喜中，硬生生横出来一条手臂，半路截走了她的三字经。
“太傅还要忙，不如恒之来教阿潼吧！”
宁潼愣愣的瞧着顾承尧手里的三字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祖父微带笑意的声音道：“也好。”
顾承尧牵着她往外走，宁潼哪里肯依，挣扎着一步三回头，声音里都带了哭腔：“阿潼要祖父！”
顾承尧微微皱眉，动作利落的抱起了她，眼看着临近殿门，宁潼急了，一爪子呼在顾承尧脸上，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
宫人们大惊失色，被顾承尧冷冷看了一眼后，个个垂眸敛目，不敢声张。
自此后，宁潼开始了惨无人道的被启蒙生涯。
在顾承尧面前，她将她的反抗表现到了极致。
趁着没人注意，宁潼不是将他的书藏起来，就是在他新写的文章上乱划。
宫人们怕她哭，不敢管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胡作非为。
顾承尧却不轻易放过她，一边帮她瞒着祖父，一边冷着脸教训她，或是面壁或是抄书，对着五岁的她无所不用其极。
她觉得顾承尧简直坏透了，她宁可祖父打她几戒尺，也不要被迫坐在桌案前抄书。
她人小力气也小，抄不了多久，手腕便又酸又软，难受极了。
顾承尧坐在一旁冷眼瞧她，一点不心软。
她抹着眼泪跑去跟祖父告状，指着刚被顾承尧揉过药膏的手腕儿喊疼。
小小一个人站在那里，一抽一抽的哭，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肿的像核桃，怎么看都凄惨极了。
宁太傅看着还在抽噎着控诉太子罪行的孙女儿，脸上有一瞬的错愕。
于是宁潼泪眼朦胧的朝着祖父伸手，期待着祖父能给她一个抱抱。
一旁的宫人们连忙一边解释，一边不动声色的告状：“殿下那是教小姐练字呢，只是小姐耐不住性子。”
宁太傅显然也很头疼宁潼跳脱的性子，闻言一叹：“真是辛苦殿下了！”说完，双手一负转身走了。
宁潼“哇”的一声，声音哭的震天响。
后来她便学聪明了，有一次干完坏事，趁着顾承尧还没抓到她，就主动跑去祖父那儿认罪，甚至对着戒尺乖乖伸手。
心里想着等祖父罚过了，顾承尧就不能罚她了。
不成想顾承尧心狠手辣，说什么体谅她伤了左手，亲自给她研墨，该罚的一点都没少。
宁潼哭的差点抽过去，左手依旧火辣辣的疼，她看着被顾承尧强行塞了只笔的右手，觉得自己失策了……
那厮对她如此恶劣，然而每次闹到先帝和祖父面前，顾承尧都是一语不发，沉默的站在那里，将一旁委屈大哭的她衬的无理取闹又娇蛮任性。
所以说顾承尧那厮可恶至极，从小便两面三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宁潼愤愤的想。
宁太傅半天没有作声，宁潼有些不安，小心翼翼的瞧过去，见祖父脸上无甚表情，只好口是心非道：“当今陛下德义兼之，英明神武，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恒之会是个不错的帝王，”宁太傅摸着孙女儿的脑袋，沉吟良久，才道，“阿潼可知，先帝曾交给祖父一封遗旨。”
宁潼一愣：“什么遗旨？”
不曾想宁太傅哈哈一笑，叹道：“祖父想着用不到它，便把它藏起来了，祖父只想阿潼此生能过得随性欢喜，往后便再也不拘着你了……”
这件事没过多久，祖父便带她来了锦州城，宁潼这才知道，那天让祖父叹息犹豫的，是他致仕的折子。
想到这里，宁潼眼眶一酸，连忙仰了仰头，将眼里聚起的雾气逼回去。
“既然你祖父跟你说过，那我便放心了！”躺椅上的俞老大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满的哼哼，“潼丫头继续！”
肩上的力道重新回来，舒适的让俞老大人有些昏昏欲睡，他眯着眼说的断断续续：“陛下说了，让我……把你和遗旨……带回京城……”
“我？”宁潼一呆，下意识的摸上腰间挂着的荷包，“为什么要带上我？把遗旨带回去就行了吧？”
等了半晌，不见俞老大人回应她，宁潼弯腰往前一探。
阳光下，俞老大人花白的胡子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当天晚上，宁潼拉着钟灵兴冲冲睡进了祖父房里。
钟灵兴奋极了，一边在那翻上翻下，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小姐，你说先帝为什么留了封遗旨啊？”
宁潼正翻着衣橱，动作飞快，半旧的长衫与中衣齐飞，间或伴着鞋袜，忙的没空搭理她。
钟灵避着不断砸出来的衣物凑过去，双眸晶亮：“小姐，我总觉得这遗旨跟宁王有关系，不然，老爷为什么要把遗旨藏起来？是不是怕影响到陛下啊？”
宁潼顺手将手中针脚细密的鞋丢出去，头都没抬，继续满头苦找：“若是与宁王有关，怎么会交到祖父手里，祖父可是一直支持顾承尧的。”
“也是啊！”钟灵一脸恍然。
“快找快找，找到不就知道了。”宁潼催道。
两人精神亢奋的找了一晚上的遗旨，第二天一早，神情沉重的出来了。
俞老大人正在院中伸胳膊伸腿儿，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听到声音抬眸一看，顿时乐了：“呦！潼丫头这是怎么了？”
宁潼努力打起精神，仰头道：“我找到遗旨了。”
“哦？可有蜜蜡封着？快拿给我看看。”俞老大人几步上前，一脸激动的朝她伸手。
宁潼双手负在身后，急急往后退了一步道：“不行！”
“为何？”俞老大人一愣。
“祖父说了，一定要我保管好遗旨，俞爷爷你说陛下让你来取遗旨，可有何证明？”宁潼问道。
俞老大人：“当然……是陛下口谕。”
“只是口谕，证明不了什么，阿潼怎知俞爷爷你是不是居心叵测，心怀不轨……”说到后面，眼看着俞老大人瞪着她脸色变了又变，宁潼渐渐的没了声音。
俞老大人捂着胸口一脸沉痛：“潼丫头啊，你连俞爷爷都怀疑啊！”
宁潼心一紧，张了张嘴就要说实话了，俞老大人却又开了口，满脸欣慰道：“我们的潼丫头长大了，知道遗旨的重要性，确实是该防着任何人，不过那也无妨，跟俞爷爷回京后，你可以亲自交给陛下。”
宁潼抬眸，慢慢红了眼眶：“祖父刚走，阿潼想留在锦州城为祖父守孝三年……”
眼看着俞老大人瞪大了眼睛，宁潼连忙改口：“一年！我要为祖父守孝一年！”
俞老大人松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道：“你祖父会知道你心意的，这守孝在京城也能守，你一个女孩儿留在锦州城，我和陛下如何放心？”
宁潼不开口了，用沉默表示对回京的抗拒。
且不说遗旨被藏一事，就是单冲着顾承尧，她也不能回去呀！
宁潼摸着腰间的荷包，感受着里面一点点凸起，一时间气愤难当里夹杂着几分慌乱无措，小脸上满是抗拒。
俞老大人看着宁潼脸色不大好，想起小丫头大病初愈，不敢逼得太紧，忍不住叹气：“那你想如何？”
“阿潼想过了，遗旨一事事关重大，为了以防万一，阿潼要亲自交给陛下！”宁潼说着，攥紧了手里的荷包。
俞老大人看着她，满脸希翼。
宁潼咬咬牙，道：“阿潼要在锦州城守孝，所以，还是陛下亲自来取吧！”
陛下堂堂天子，每日忙于朝政，怎么可能来锦州城取遗旨？
俞老大人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嗓子里，上不来也下不去：“简直……简直胡闹！”袖子一甩，气咻咻的走了。
钟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小姐！你真厉害！”
宁潼拿出掩在袖中的书，哀哀叹道：“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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