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盛夏的正午,热浪翻滚,叫人站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水浇过似的。
已近四十岁的崔同拉着他媳妇金元站在院子里,金元不住地抹汗,崔同佝着湿透的背小声问:“怎么说?”
金元把他往树荫里拉了拉,一边做贼似的往院子外看着,一边跟崔同嘀咕:“还没出来呢,我听见说,得让咱把门口那棵桑葚树砍了”金元指了指院墙外碗口粗细的桑葚树,“把树根刨出来,把孩子衣服丢进去烧了。”
崔同是个耿直的汉子,猛一听到这封建色彩十足的办法,直觉就是不靠谱,他连连摇头,“行不行啊,不行让她赶紧走。说的什么乱七八...”
金元板起脸打断了他的话:“你有办法吗?这都半个月了低烧不退,吃药打针换了几个医生都不见好,今天她说的办法,不管怎么样都得试试。”
崔同耷拉着脸色,金元喘口气缓了缓,才接着说:“我还没说完,我还听见了别的,你知道你们家祖坟在哪片吧?”
崔同瞟了她一眼。
金元咽了咽口水,接下来的话,她在喉咙里先过了一遍,就这简单一过她都觉得自己出了白毛汗,她哆嗦着拉着崔同的手壮胆:“神婆说,得等到半夜时,抱上孩子从十字路口开始,十步一叩首...”
崔同猛地把金元的手拉下来,“你是不是疯了?这也信!”
金元抹了抹额头的汗,明晃着刺眼的大太阳照着,她竟然觉得冷。
“谢老大家的媳妇说,这个婆子看得很准,往年里不知道看好过多少个呢。咱就信她一回,以后也好跟九乔她姥姥交待。”
提到虞九乔去世的外婆,崔同沉默了。
老太太临走前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同啊,婶子这么多年也没少帮扶你...婶子现在求你一件事...那孩子,是个苦命的...刚来到我身边,总算是个依靠...眼下我也不行了,你帮帮婶子,看着她长大...不用多费心...让她长大...”
老太太是崔同堂叔家的,堂叔中年去世留她一个人和一个刚会走路的女儿,这女人一直要强,硬是没让人觉出她家少了什么,崔同家女儿崔砚小的时候也没少被老太太照顾。
老太太晚年得来的女儿,也就是崔同的堂妹,早年嫁去了外地。这桩婚事老太太百般反对,女婿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但架不住闺女大了不听劝,老太太脾气上来了,硬是跟她断了母女情分,让她不要再回来。
老太太不许人问,崔同也就不知道后来这堂妹怎么样了。直到两年前,崔同傍晚坐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看见他要强的婶子牵着一个路都走不太利索的小丫头经过他家门口,崔同连忙追了出去,小丫头怯生生地看着他,直往老太太身后躲。
崔同看见老太太眼眶红红的,他心里有一股不大好的预感,“婶子,这孩子是?”
“还能是谁?死丫头不听劝,这下好了,早早去见她爹了。”
崔同大惊,“婶子,崔燕她怎么了?”
老太太别过头,崔同不敢再上前,半晌才听见她说:“没了。欠了高利贷还不起,俩人一起上吊了。”
老太太恨恨地说:“一对怂货!拍拍屁股就走了,撇下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儿?我但凡再狠狠心,只当听不见也看不见,也还能躲个干净。”
这就是气话了,崔同不赶着火上浇油,他蹲下身看着这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孩子,我是你舅舅。”
虞九乔不作声,只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崔同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站起身,“婶子,孩子还小,但未必听不懂,这样的话可别再说了。”
后来这一年,崔同再看到老太太的时候,就总会看见她身后跟着的小姑娘,小姑娘渐渐肯开口说话了,崔同逗她的时候,知道她叫虞九乔,四岁了。
老太太嘴上不说,但看得出,崔燕的去世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一家三口,活着活着就剩她一个,中年送走丈夫,老年送走女儿,独留她一个实在是没多大意思。
但有了虞九乔就又有些不一样,她渴了饿了困了要闹,多少分散掉老太太的悲伤情绪。
但也不是个万能的药。
虞九乔才来这边一年,老太太就走了。
崔同把虞九乔接到自己家,这时候她已经五岁了。见不到老太太的这些日子,小姑娘又跟刚来时一样沉默了。崔同和金元心疼不已,到处带着她看医生,哪知不但不好,反而连续低烧起来。
崔同背着他往医院里来来回回,虞九乔一直昏昏沉沉的,十多天不睁眼,全靠点滴维持着。
把两口子急得没办法,老太太临走前把自己半辈子的积蓄给到崔同,只叮嘱一句,让他看着虞九乔长大。
哪能是个这样的开始。
金元不知道从哪听到说有个神婆,专治这些疑难杂症,她哪里听过这些神神叨叨的,虽然打心眼里觉得害怕,但别无他法了。
神婆走后崔同就去砍了门口的桑树,把根也挖了出来。趁路上没人的时候丢了几件虞九乔的衣服进去烧了。
到了晚上,金元叮嘱崔砚写完作业就去休息,爸爸妈妈要带着九乔妹妹去看医生。崔砚已经读小学六年级了,完全可以照顾自己,她点点头就进了自己房间。
崔同和金元坐到半夜,他咬咬牙,背起床上的虞九乔往外走,金元提着一个装着纸烛的篮子在后头跟着。
夏天的时候,道路两边的树木长得特别旺盛,到了晚上就感觉能遮天蔽日似的把路灯笼罩在下面,风一吹,呜呜作响。
夜里特别寂静,这风声便有穿透力似的,仿佛贯穿了身体,呼啸着往不知名的地方去。
崔同两口子走到十字路口就再也不敢往前了,两人腿都打起了摆子。
金元哆嗦着蹲下来,拿火机点了纸烧着。
崔同抱着虞九乔不知如何是好,跪也没法跪,这可怎么磕头。
修礼身披月光而来,在这样的时间看见路口三人略微惊讶,他们的姿态一看就不是赶路的,那男人手上抱着的孩子似乎没了知觉,莫非...
修礼绕到男人身后去探她的鼻息,灼热,缓慢。他收回手指拈了一拈,沉思了片刻再看向那孩子。
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想必是病了多日,修礼目光所到之处只见颓败之气,可怜了孩子,他想。
他的目光顺着小女孩的手臂下移,在到她手腕处停了下来。
虞九乔的手腕上绕着一根手绳,这手绳跟寻常孩子戴的不太一样,非珠非玉,指甲大小,形状怪异,表面凹凸不平的,材质也说不上来,颜色黯沉沉的。
修礼用手摸了摸,非常轻,大约是某种他没有见过的果核。
以一个小女孩的装饰品来说,它着实丑了点。
修礼刚想收回手,就见那果核竟闪着微光亮了起来。
那抱着孩子的二人对此毫无所觉,就像是看不见似的。
修礼唔了一声,这小小的玩意儿居然还是个有灵性的。既然有此灵性,怎么没保住主人不受病痛所扰?
修礼不是收受香火的那一派神明,原本不准备伸手代劳他人之事,却在发现这丑丑的小东西时转了念头。
许是它遇到什么难处了吧。
修礼四下看了一遭,随即大步流星朝一棵老槐树下走去。那槐树并不打眼,几百年的老树以苍老的姿态伫立,无声环视着这村庄里一代又一代人的悲欢离合。
修礼并不去看那槐树,他撩起洁白袍子的下摆,弯下腰从那槐树的脚下拔起一株草茎细长,叶片却圆的过分的草。
那本来随着夜风左摇右晃的草在到了修礼手里的瞬间就变得安静乖巧,想极力假装自己不存在。
修礼笑了一笑,用手指轻轻抹掉它叶子上不小心惹来的污垢,“寻月草是吧?你把自己藏在槐树后面,可还怎么寻月?”
寻月草装死不成,哼哼唧唧道:“这不还是没瞒过吗?”
修礼用手指了指虞九乔,问道:“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寻月草从修礼之间探出了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唔...是个面生的,没见过”它圆圆的叶子上下起伏着,随口敷衍,“大约是沾染了什么东西,不碍事的。我瞧着不出几日也就好了。”
修礼看着它,没出声。
那寻月草弯曲起草茎轻轻碰了一下最上面的嫩叶,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态,“噢我想起来了。这小姑娘外地来的,一年前父母过世,前不久外婆也去了,就剩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可能已故的人放心不下,回来看看她,不曾想坏了事。”
修礼听到这里,打断了寻月草的话,“你再看看,她手腕上的东西可曾见过?”
寻月草在他指间动了动,小声回着话:“没见过。”
修礼:“既然如此,也不好白白看着。你就多照应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https://www.tiannaxs.com/tnw84363/2907788.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