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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疑阵


  伏牛村口,三爷给了我们两个指示:第一,换一架朴素的马车乘坐;第二,等待救兵,不得冲动。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两个男孩子被嬷嬷们护在后方的药材车厢里,即便我们出事,他们尚有一丝生机。 

  当他说到搬救兵时,江媗还有些不解:“山贼已经离开此地,咱们只需赶到郦县就是了,难不成他们还会杀回来?”

  三爷骑在马上,车窗微微掀起压了一条缝隙,看不见他的脸。他嗤笑一声,短短一句话,却像是狠狠甩了江媗一记耳光。

  “夫人以为,今早您下令改道汉水,半日之内,取道上的伏牛村就给人屠了。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儿么?”

  江媗彻底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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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合眼下的场景,江媗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

  山贼的目标是我们,伏牛村的村民本就是受我们所累。从伏牛村往郦县,只有一条山路,或许就是我们的丧命之路。即便如此,三爷却没有下令回头,而是向前突进,越快越好。我们只有十二兵士,对方却少说上百,敌暗我明,寡不敌众,先发不利,唯有后发。

  尽管如此,众人心知,胜算也是微乎其微。

  老李叔已周旋了小一刻了,也不知救兵什么时候会来。谁也没有想到,长公主不经意的一声吩咐,这一队府兵却成了我们的救命符。

  “咻——咻——”

  细小的破空声不经察觉,山贼倒地的痛叫声却不绝于耳——是队里的弓箭手。

  山贼群里陷入了恐慌,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彼时他们正得意地聚集站在土坡上,一时全都成了活靶子。叫骂声此起彼伏,只听那山贼头子痛骂了一句——“娘里个熊比的,那个吃了狗胆的暗算老子!”

  骂声未落,山贼一边躲避着四面的冷箭,竟发现身后的密林里爆发出了杀阵声!十数名披甲的士兵杀了上来,带头的嘴里还高喊了一句:“弟兄们!头儿已经去关口搬救兵了!一会儿就到!跟着我!杀啊!!!”

  府兵佩刀都是御贡的,山贼的钝刀长棍自然比不得。兵士们三人一组,以楔形阵向前突进,在站立不便的高坡上可谓是攻守兼备。山贼分布山道四面,被车队阻隔开来,慌乱中四处躲避,四散开来却成了更好的靶子,箭矢皆重要害。

  车队里的人得了信号,纷纷亮出了兵器,八个车夫、甚至老李叔都从车里拔了刀!整齐划一的动作,刀尖折射的寒光乍现,一时之间竟把回过头来的山贼给震住了。

  如此场面,好歹还是那头领最快反应了过来,他大喊一声:“奶奶个腿儿的!都给老子操家伙!沟里就窝了十二个人,轮番上也给老子剁了他们!杀一个,豹爷我赏一两银!”

  山贼们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不过十二人,振作了精神喊了几嗓子,正要开打,就听车队后方有群马蹄声阵阵惊响,尘土大作,仿佛有上百人正快马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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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豹哥!啥情况!是不是他们说的救兵来了!”

  “……头儿!不成了咱们撤吧!弟兄们倒了几十个了,来不及了啊!”

  “头儿,啥也没命重要啊!咱们快跑吧……!”

  “豹哥……”

  “……”

  此时被小弟们围在中间的男人,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他虽自称豹爷,原名王二,本是村里混混一个,赶上灾荒年,各地大乱,他一拍大腿,索性向天借了十个胆,带着临近乡里的混混流氓占了尧山。自个儿称了山大王不说,还一连封了七八个副手,四处打家劫舍、欺男霸女,好不痛快。

  王二张狂不假,但他自认聪明,不然也不敢接这一单刀口舔血的大单子。太守夫人,家财万贯,只带了十二个镖师,他与线人多次通了消息,这才壮胆干了出来!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他|妈哪儿是什么镖师,明明是官兵!而且眼看着还去搬了救兵来!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王二?不、不行!这事必须做成,否则、否则谁也保不了他!做成了,从此飞黄腾达,做不成,他只怕连活命都难!想到此处,王二猛地回头,如同渴水濒死的野兽,神色癫狂地剜着一众下手——

  “都给我闭嘴!”他大喝一声,“别管山里的,全都下坡!记住老子说过的,夫人找不着,两男一女的娃儿,见到了就给我砍!一颗脑袋赏十金!!”

  山贼们浑身是血,许多还负了伤,要么给杀红了眼、要么早吓得裤|裆湿透。此时见头领一脸凶狠,他们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一条人命十两金,那可是十辈子也挣不来的银子,都是亡命之徒,谁还没杀过人了!

  狭窄的山道上,一时如同凉水倒入了油锅,倒地的人被人从山坡上一脚踹下来,扑通扑通地滚了下去,哀嚎骂娘声不绝于耳。腥稠的鲜血染红了半个坡,飞溅在每个人的脸上,后头的人直接踩着前人的身体往坡下冲!到处都是血,眼前一片猩红,人人状若癫狂!

  车夫们见状,心跳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去,谁也没见过这样血淋淋的事儿,但要想活命,就得按照兵爷说的去做!不过一晃神的功夫,车夫们都跳上了车,顾不得身后的“救兵”,扬起马鞭重重一抽,马匹吃痛长吁,拖着马车疯狂地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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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先的几辆车都顺利地冲了过去,江媗和江婉抱作一团,把我护在她俩中间。马车猛烈地颠簸着,江媗索性把一只胳膊垫在了江婉背后,为她缓冲着狭小空间里的撞击。

  朝砺和朝安的马车就与我们隔着一辆,没有人不着急,却没有人有办法。车身像过山车一样剧烈地摇晃,在山路上不时腾空而起又重重摔落在地上,不断有树枝剐蹭着车壁,各式的重击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除此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脑海里一片空白。

  没行多久,车后身再也没了声音,车夫不敢停车,继续前行。江媗却猛然惊觉,我们的车后,竟然连一辆别的马车的声音都没有!

  “不!停车!停车——”杜鹃啼血,染红了山花。娘亲沉浸于失子的恐慌中,失声尖叫了起来,闻者心惊。

  车夫下意识拉紧了马缰,车身猛烈地一个惯性前冲,江婉一手护着我,侧身狠狠地撞在了车身上,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声。

  “夫人,怎么了?咱们不能停啊!”车夫一脸的惊恐,把着马缰牵着躁动不安的马儿,慌得两条腿直抖。

  江媗也摔得不轻,她膝盖上一阵钻心的痛,几乎失去了知觉,可她嘴里还是念着:“其他人呢?为什么其他人没有跟上!”

  她一把掀开车帘,半跪半行地探出身子往后看,山道上果然杳无一人,数道车辕印深深地往后延伸着,爬过了一个又一个无人的山坡,有种荒凉的可怕。

  “夫人,咱们前头有两架车,都跑着呢!咱们后头……后头有三爷和李叔呢,三爷已经搬了救兵来了!您别慌,咱们得赶紧走……”

  “啪!”地一声,江媗一巴掌抽在了车夫脸上!

  “放屁!回头,现在就回头!他们要的是我,只要我去了,孩子们就能回来!听到了吗!马上回头!回头啊!”话语间,江媗已是满脸泪痕,她的膝盖伤了,此时站都站不稳。

  车夫惊惶不动,江媗劈头伸了手就要去抢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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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又有马蹄声传来。众人心里反射性地心头一跳,下意识回头望去,才发现这次不是后有豺狼,而且前有来人。

  江媗凌乱着鬓发,呆呆地坐在车前辕上,手里无力地扯着缰绳,眼里淌着泪。江婉缓过身上的疼痛,把我放在一边,自己缓缓上前去看。

  “姐姐、姐姐,你看,这是不是……咱们镖局的旗子?”江婉眯起眼睛看着,迟疑片刻,又喊道,“是江门镖局的旗子!媗姐,是伯父来了!是伯父来了啊!”

  又是片刻的茫然,江媗的眼睛才恢复了神采,嘴里喃喃着:“江门……”她抬头望去,多年不见的旗帜在不远处的山道之上,随着快马迎风而动。她心里瞬间涌上无限的力量,扶着车壁猛地站了起来。

  须臾片刻,奔马已近身前,我在江婉身后慢慢爬出来,透过她二人望去。勒马而停的是一队威武汉子,为首的是一个蓄平须的中年壮汉。

  “金叔!”“老金叔!” 两姐妹一齐叫道。

  就见江媗对那剽悍大叔道:“孩子们在后面,金叔……”

  那大叔一句废话也没说,腰间悬着一把大刀,一甩马鞭飞驰而去!他带来的大几十号人都随他而去,其中赫然就有车队里的一名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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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是我们的救兵。

  此时此刻,后方大作的尘土,不过是余下马匹奔来的疑阵。三爷先是命人奔马前往江家,信物是江媗的一枚老玉佩。随即下令卸下多余的马匹,又抛下了不少厚重物件,减轻了负重。

  “如敌人仍旧不退,只有强行突围。”三爷冷硬的嗓音还在耳畔回响着。

  车夫举刀,不过是做做样子,平头百姓怎么可能跟持刀歹徒对抗,拔腿逃命才是正途。马车驾得越快,就能离郦县越近,运气好的话,所有的马车都可以冲出包围。运气不好的话……就是现在这般。

  就路程而言,回头已有一日的车程,郦县却近在眼前,舍近求远不可取,前路的增援才是最后的希望。

  我茫然地坐着,知觉渐渐回笼,这才发现自己胸腔如小鸟一般震颤着,呼吸之用力,肺部竟都有痛感。抬起手来,一双手抖得如筛糠一般。方才所见所闻瞬间涌入眼前,乌泱泱的一片黄土密林,满山的尸体,到处都是血。

  哀嚎声又长又密,仿佛永远听不到尽头。我不可控制地在脑海中想象着刀入人肉、残肢断臂的淋漓画面。方才想的什么突围的时机、什么以多敌少的猜测,都他妈是智障的狗屎话!

  这不是战争,这是真正的屠杀,尸块上沾满了泥土,鲜血冒着泡泡从伤口汩汩流出,渗透进了干涸的黄土里,腥味令人作呕。伏牛村腐败的人脸,山贼皮肉翻飞的肢体在眼前交替闪过,皮肤上似有粘稠的触感流淌而下……

  “哇——”的一声短促奶音,江媗本傻傻地望着身后弥漫的飞尘,循声吃惊望去,发现不过一岁的小女伏在车上,竟然吐了出来。

  她慌张地跪下,想要去抱抱孩子,可膝盖上尖锐入骨的疼痛却让她险些摔下了车去。一边的车壁上,正靠着脸色青白的江婉,她捂着小腹,想要伸手帮忙,却发现自己浑身发冷,全无力气。她好想说一句“姐姐别怕”,可眼前涌上一股黑雾,就这样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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