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小说网 > 长安一醉使人留 > 24.宫侯闲话

24.宫侯闲话


  江媗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带着我们局促地站在路中,定了定神,学着周遭气场高傲的夫人们,往公主府的大门走去。

  递了帖子,一路斗拱飞檐、廊腰缦回地过去,回廊侧悬上百片竹篾纱幔,光影绰绰地将院中的暑气隔绝了大半,走在廊下,竟如初夏一般凉爽。

  所过之处,随处可见一进进亭台楼阁,重彩朱漆,花台水榭,假山嶙峋。往来婢女如织、贵客如熙,当真是要将人看花了眼去。刘姥姥进大观园时说自个儿怕不是走进了年画里,我倒深有同感。

  走进内院需要过自小桥过一段内湖,人多桥窄,各路过来的夫人小姐们自然就歇在了这里。这位平阳公主倒是个心思玲珑的,只怕是料到这一段路要发生拥堵,是以早有十余名俏丫头候在此处,每人手里皆拖着一盏托盘,轻纱覆在盘上,只看着那纱布下拱起一块,却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江媗与杜鹃对视一眼,决定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其他老司机。果然,这项活动也不是今年的新项目,旁的女眷都是轻车熟路地上前,自有公主府的婢女将轻纱掀开——底下原来是各式簪花。

  盛暑的天儿里,托盘上竟足足有数十种娇花,走近一瞧,花瓣新鲜水灵、许多还沾着露水,透着隐隐的沁人凉气。

  “到底是长公主殿下心思好。这花儿一看就是赶着日出前摘下,又好生在冰窖里存着的。瞧这瓣儿,可还水灵得跟活的一般,泛着凉丝儿呢。”有人立刻就热络地捧了起来。

  费了这样的心思办宴席,召集了全长安的高门贵妇,可见这位公主是个热闹人。热闹人需得有人捧着,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果然就有几位夫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夸了起来。

  “汝阴侯夫人客气了,不怪长公主殿下就爱跟您说话呢。”说话的女婢一看就是公主跟前儿的高等婢女,这些个侯夫人与她说话都要陪着笑。就见她爽意而不失规矩地为各位夫人挑起了簪花,竟是对每个人以往的喜好滚熟于心。三言两语就把众夫人哄得笑成一片。

  江媗见氛围终于不那么紧张,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上前选了一支淡粉的月季,由那托盘的婢女服饰着戴上。然后在婢子的提醒下,又给我选了两朵并蒂的茉莉,别在了我一边的哪吒包包上。

  一旁的婢女服务态度极佳地夸了两句,江媗回以一笑。

  这时人群一阵喧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大红宫装的妇人自桥那端远远而来,周围竟拱卫着一色的青衣婢女十数个,端的是众星捧月,气派尊贵。

  待她走到人群中,众人齐齐福身行礼,笑盈盈地拜了一声“长公主殿下金安”。

  笑声晏晏而来,长公主不愧是天家贵胄,笑声也比旁的夫人更加肆意,一声声果真爽意。自她来了,在场所有夫人立时都放下了冷傲的架子,适才的高门贵女们也各个如家中小辈一般,凑上去撒娇说笑,嬉笑打趣好不热闹。

  ===

  事实证明,我的亲娘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清茶饮了三巡,案上精致多样的茶具器皿满满摆了一桌,自有婢女伺候煮茶烹水。蜀中的贡茶一盏盏地烹着,众人如何说着这茶价比黄金,却也不过三杯便弃渣不饮了,茶叶随意地撇将在花泥里,空气里花香茶香交织弥漫。

  新鲜的瓜果装盘精致地摆着,样样儿都是皇家庄园里的宫人晨起赶马送来的,一只桃儿便要一两银子价。更不要说整个内院满满当当摆着的各色盆景鲜花,据说都是宫里的内司特意为着长公主的宴席娇养出来的,一多半已经折了做了簪花,余下的还有上百盆。

  我心里暗暗咋舌,天家富贵豪奢至此,当真令人心惊。这位公主殿下想来地位颇高,不过一场流水席,不知要折进去多少银子,人家却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贫穷,果然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

  直到宴席过半,长公主身居高台主位,压根儿也没有想起我们家来。

  环顾四周,二千石的年俸是入门的敲门砖,在座真正看的还是爵位。公主殿下东向坐于高台亭阁中,织锦朦胧的纱幔一层层重叠下来,自外侧根本看不清内里。亭阁之下,由西向东依次是列侯、三公夫人坐席,依爵而下。往后是无爵有位的官家太太,就都是随意坐的了。

  杜鹃在小桥处止步,不能进来伺候。公主府气派森严,愣你在外头和自家门户里架子多大,到了这儿那也不过是个官侯夫人,越不去皇家的规矩去。

  我依着江媗坐着,一旁是不自在得几乎要升了天去的朝砺。这孩子这辈子怕是都没见过这么多女人,猛然被这么多夫人和漂亮小姑娘围着,脸蛋早就红得如番茄一般,低着头端正跪坐着,可劲儿地喝茶。好在他旁边就挨着一个冰盆,这才堪堪抵过了他脸上的热度没有冒起烟来。真可怜见儿的,全场唯二的两个男丁,平白受了多少夫人的调戏。

  至于另一个男丁,未免更可怜一些——那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男孩,位次坐得极为靠前,应当是哪家的公侯大家公子吧。小小的年纪比朝砺要瘦小许多,刚来就随着娘亲进了公主的席帐里,好一会儿才一个人出来了。

  如此场面,那孩子却像见惯了一般,一个人坐在首席,喝着茶水静静等待,一身的大家尊仪。

  ===

  此时此刻,平阳公主案前,正是一片热闹人声。

  京城贵夫人们挨着主案围着,有的连个坐垫都没有,就这么花团锦簇地说着话。细细分辨,方发现这些人有几个也是自成一家,言语间也不是一团和气。

  “哎,要说这陈皇后,最近可是又病了……听闻太后娘娘请了太医可看了三趟了,就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倒不知皇后娘娘究竟是怎么了?”那紫衣妇人开口便是关切,眼里却隐隐带着笑,一看便知话里有话。

  她身旁的年轻女子金钗满头,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妆饰却化得极浓,倒像是要把整座金库都戴在身上似的。鬓间戴着嫣红的芍药,粉白的脸蛋上眉描得既弯且长,口脂用得极红。这时正把一边儿的眉峰挑上了天,掩着嘴直笑。

  “说的是呀。只不知这皇后娘娘究竟是病了呢,还是愁的呢?宫里的千金圣手按日点卯地瞧着,可这龙子呀却总没有消息,怪不得太后娘娘心疼了。”

  “咳、咳……”左下首一身着靛青莲纹襦裙的中年妇人闻言,立时咳嗽了两声,朝那年轻女子看过去的眼里也飞着刀片,说出来的话也极不客气。

  “渭阳君这话说的就失了分寸了,你与皇后不合,怎敢的连太后娘娘都编排上了?谁人不知你是怨娇娇夺了你的位子,只是你命数注定了够不得这九尊凤位,也是你福气欠着、应当如此。到底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好如市井乡妇一般,在长公主面前信口胡诌,好生失礼。”

  那年轻女子被这番话气得咬牙,绛红色的指甲都戳进了手心里。正待还击,一直笑而不语的平阳公主却悠悠然开了口。

  她一说话,众人便自觉闭上了嘴,只看她要说什么。

  “依我看呐,陶儿说的也是不错的。皇后正位中宫,本就该尽心侍奉陛下,若都如陈皇后一般,今日唱戏、明日开坛做法的,这宫里倒比东市还热闹了,岂不是光纵着她一个人顽了。南安侯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妇人咽下一口气,堪堪赔笑道:“……长公主说的是。只是,阿娇如今是皇后,到底身份尊贵,怎好这样说她呢,您说不是?”

  平阳公主笑道:“尊贵,那也是皇上给的,一宫皇后,上不能绵延子嗣,下不能管束宫中,每日闹得是鸡犬不宁。这也就罢了,李姬有孕,皇后竟敢行巫蛊之术,惊了李姬的胎,以至皇嗣有失。这等大罪,陛下不过罚她自省,也是实在留了情分的。”

  她脸上带着笑,眼神往那夫人身上一扫,只一眼就压得那夫人呼吸一窒,“侯夫人虽是皇后的亲娘,但也要知晓是非。我听闻侯爷近日受了陛下的宣斥,好像是在南郊圈了马场豢养私马,可有此事?”

  南安侯夫人一听这个就熄了火,陪着笑就想揭过去,那渭阳君却不放过她,捏着嗓子道:“正说着呢,公主姐姐不知,可不是圈了马这么简单。那南安侯爷呀好大的排场,占了六百亩农田不说,还并了一处长平侯家的功田去呢!”

  “哦,有这种事?”平阳公主闻言,故作惊讶地敛袖掩嘴,往渭阳君处看去,“太尉大人好性子,便有旁的人敢欺负上去了。诶,长平侯夫人何在?我倒想问问这事呢,可别给了她委屈受才是。”

  众人四下一看,就有人答话道:“夫人适才还在呢,说是簪花败了些颜色,要出去自己折一朵好的呢。”

  平阳公主就与右下首的几人笑道:“正是了,这世上哪儿还有比她更风雅的,我这点子花果茶茗的,到底不如人家诗人雅致。钰儿那孩子也当真是可人疼,玉琢一般的娃娃,偏生还生了他娘亲的好文采去,听闻都在学《尚书》了。”

  夫人们又是一阵夸赞,多少人还回头透过纱幔去看亭外下首的那个独坐的孩子,眼中却透着隐隐权欲之色。

  赫连恕身任太尉一职,祖上累着几代的开国长平侯位,历代汉王皆不外宠信有加。端是这样的煊赫,年近不惑之年,家中仅一四岁独子,如何不让人眼红。

  如今朝堂之上风云涌动,裘党与林党相抗多年,竟没人能把太尉拉入阵营去。不过换句话说,到头来哪一派遭了祸,也沾不到持身中立的赫连家头上去。而这样的保障,正是在座所有人最急需的保命符。

  还有传闻说,平阳公主前年夭折的那个幼女,本就是想嫁与赫连家的。

  只可惜孩子夭亡了,长公主伤心过度,搬离了平阳侯府独自回公主府住着。在座众人心思涌动,毕竟要说起来,除了皇家,长安城里也再没有人敢打赫连家的主意去——长公主想结的亲家黄了,试问谁家敢下手?

  鲜肉在前,长安的贵夫人们瞪着眼磨着牙,真真心恨。


  (https://www.tiannaxs.com/tnw67046/2513630.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