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小说网 > 长安一醉使人留 > 11.姻缘何解

11.姻缘何解


  “妹妹,实不相瞒,你我两家亲近,我见着婉妹妹又十分喜欢,瞧着她还未成亲的模样,我倒有意给她说个媒。妹妹你看如何?”

  这可真是犯瞌睡来了枕头,江媗好勉强才克制住嘴边的笑意,绢帕掩嘴,矜持道:“若是姐姐有好的姻缘说与,自是好事一桩。”

  许夫人一看就是拉皮条经验丰富的,绕了两句就说到了重点:“那敢情好,妹妹不知,姐姐我这些年做的媒没有八桩也有七件了,各个儿圆满着,我倒是很愿意做这月老的,也是积福了不是?只是……婉妹妹这般才貌,想来必然是有主意的,不知是怎样的人家才许得呢?”

  这话明面上是说江婉条件高,实则是在询问多年不嫁的原因。江媗心中了然,看了凉亭那头静站的江婉。

  江婉正抱着女娃娃站在亭下逗孩子看鱼,似是没有听见。

  江媗见状,在心中叹息一声才压低了声音道:“我也就不瞒姐姐了,我妹妹她、原是有一桩婚事的。只是那人命中有劫,服戍役时竟遇到了匈奴掠城,本想着就是一年的光景便可回来成亲,只不料却是这般……”

  这些年匈奴势凶,便是京中前往戍役的男子也多有不能回来的,更何况是淮南,这事儿许夫人听着倒不是罕有。只是同为女子,她再看向江婉时,眼中不免流露出怜惜之意来:“这般……你家妹妹就守了六年?”

  江媗缓缓点头。

  “那男儿家里体谅,上门解了婚约,却是煞费了我妹妹这大好的年华。她心里苦着,旁人实劝不住,我也只得由她这些年。”

  单身不嫁的原因解决了,虽说略有些不吉,但是毕竟是抗匈戍边的缘故,怪不得姑娘家。独守六年,又可称得上是忠贞,拿出去也是说的好的。

  许夫人本只是一问,如今知道了其中缘由,愈发热忱地想帮上一帮才好,于是又问道:“这事便罢了,是圆的好的,你且放心。听闻妹妹你娘家远在南郡,不知婉妹妹家中还有何人,可是同在一郡的?”

  江媗心里一紧,又下意识看了看江婉沉静的侧脸。自知既然是要媒人介绍,总是要说说家里人丁构成的,若有亲贵也正是这时拿出来抬身价的。只是,这一层,江婉也是没有的。

  “婉儿是我叔父家中独女,叔父他为着镖局的生意,便时常在北境关市走动。算起来也快二十年了,那一年匈奴攻入了代郡,屠城纵火,叔父一家……正在城中。”

  江媗说到这里对许夫人淡淡一笑,“好在婉儿命大,躲过一劫,自那以后她便住在我家了。我心里实在是疼惜她,只盼着能把她留在京中,以后我也好护她一二。姐姐若能帮我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妹妹也不勉强,但说无妨。”

  许夫人这下实在难掩心惊,一手掩嘴,下意识往江婉的背影看去。

  那时候,江婉应当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吧?自家的孩儿尚不过这般年纪,犹是懵懂烂漫的总角稚龄,再看看一旁玩闹的朝安与朝砺,哪个不是无忧无虑地由父母亲族护着?

  稚子天真,奈何受痛。

  许夫人看着江婉瘦弱的身形,心中揪心,鼻尖一阵的酸。

  好一会儿,许夫人才平复了情绪,用帕子细细拭了,对江媗道:“妹妹放心,姐姐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我家老爷虽说不是京城人士,姐姐我却是打小儿在这长安城长大,识得的人家中,倒也是有品行相合的端正儿郎的。你且与婉妹妹宽等几日,待我细细拣选一番,再来寻你。”

  江媗听了也是高兴,又谢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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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她二人说完,从始至终,江婉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她像是定住了一般,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只是我们这处是下风口,亭中言语声放大了几分,我既听见了,江婉正是话中人,她又如何会不知?

  想了想,我从襁褓里伸出手,摸了摸她纤细的下巴。便是这样的碰触之下,江婉也没有回神。她只是出神地望着塘边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风乍起,穿亭而走,拂过江婉的鬓发,藕荷色的衣袂随风轻动,更衬得她身量单单。

  那么多次,在江媗逼婚的劝诫和斥责下,江婉都不曾动摇。也许是因为深爱,也许是因为骄傲,她撑着一股气儿,挺直了脊背,就这样过了好些年。

  正如她的画,是寒梅傲骨的气儿。

  只是此时,她纤长的睫毛下,浅褐色的瞳眸水光微动,显得有些……迷茫。

  世人皆道折梅傲,几人知其彻骨寒。

  有钟声悠扬传来,江婉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众人纷纷拾步而去,这正这是讲座开始的钟声。

  不知何时,周围粗衣百姓和锦衣妇人明显都多了起来。虽是一同听道长讲道,但是待遇是不同的,贵人是可以入内室坐听,其他人只能在堂外站听。

  江媗与许夫人一同起身而来,许夫人走到江婉身边,眉眼之中更透出几分和气道:“来来,这娃娃我来抱会儿,婉妹妹你也歇会儿,咱们一同进去吧。”

  江婉点头,神色如常地秀气一笑,跟在许夫人身后走着,再前头是江媗牵着两个男孩子正在跟杜鹃说话。

  人群集中起来,有道士在维护人群秩序。江婉发现自己的帕子落下了,因帕上绣了闺名,最好还是寻回来,与许夫人说了一声后,她转身而去。

  江媗刚在室内榻上坐下,就见许夫人带着丫头来了,怀里还抱着她的小女儿,却不见了江婉,一时纳闷:“姐姐,婉儿哪儿去了?”

  许夫人敛裙落座:“她落下了帕子,一会儿就回。”

  江媗心里不知为何有点不安,瞧着人来人往的堂外,有的男子还赖着不走,只想抓着机会看看富贵人家的夫人姑娘。江媗见此情状,心里更加紧张,眉头微蹙。

  “姐姐,我且出去看看,劳你帮我看着孩子们。”

  许夫人还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就见江媗已经起身下榻了。

  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叫喊声,喊声听不真切,室外的人声却一时嘈杂起来。堂外大半人见有事发生,纷纷前去。

  听声音,是从水塘边上传来的。

  江媗心里大叫不妙,江婉可正在塘边。她心念一动,脚上也是越走越快,杜鹃都快跟不上她了,才听见人群中有妇人的哭喊声传来——

  “来人啊,救救我的孩子!有没有人会水啊,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各位贵人,救救他吧!秋娘给你们跪下了……”

  江媗听了,心里还是不安的很。眼前翻腾的都是人,一股脑地往里挤去。江媗走的艰难,也不在乎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了,她只想立刻找到妹妹。

  有人落水了,但不是江婉。

  刚刚那十几秒的功夫,江媗甚至想着是不是江婉那死丫头跳了水?虽然很扯,但是若是换做自己这个离经叛道的妹妹,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她这一生,护她佑她,如姐如母,可其实扪心自问,自己从未了解过她的。那个二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自家正堂的小女孩,又瘦又小地缩在角落,背脊死死地贴在墙壁上,对谁都一言不发,浅褐色的眼眸里满满的恐惧与哀伤。

  那时七岁的自己走上前,对女孩说了一句:“我是媗儿,娘亲说你是婉妹妹,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了,你说好不好?”

  那时自己在镖局长大,一身武气,小小的人丁儿,仗着自己有几分拳脚就在县里到处惹事。江婉站在墙角的阴影里,只看了她一眼,短暂的犹疑后,就毅然把小手伸到了她的掌心里。从此以后,姐妹俩在郦县到处玩闹,她在前头惹事,江婉就给她出谋划策,欺负了多少人家的孩子。

  那一段,是姐妹俩幼时最美的时光。

  江媗扭头,看向人群涌向的方向,知道危机还没有解除。

  如果是一个孩子落水了,江婉……是会水的。人前落水,后果非同一般,再不是可以三两句含糊搪塞过去的。因为,即便是为了救人,也没有夫家能接受女子在人前狼狈湿身。

  没有多做犹豫,她错身挤进了人潮中,不顾形象地喊着江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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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观的清静仿佛在一瞬间被这么一桩意外打破了,人们好像把什么虔诚道义都抛在了脑后,一股脑儿地往里挤着看热闹。

  江媗喊得声嘶力竭,却无法压过周围鼎沸的人声,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扑通,扑通,扑通……

  江婉你个死丫头!你要是敢跳,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江媗红了眼眶,在杜鹃的搀扶下才站稳。

  她没有找到江婉。

  许夫人抱着我站在人群外,她的丫头牵着拉着两个冉家的少爷,孩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多人还在往里挤,许多人已经往外退,还有一些贵夫人如我们一般站在人群边缘,所有的人,嘴里都在发表着看法——

  一个女人捏着嗓子叫道:“哎呀我可不会水呀,你会吗,你下吧……”

  男人用夸张的口气回答:“这湖水得有多冷啊,你瞧还有层浮冰!大冷天的,我还有一家老小要要吃饭呢。”

  还有人已经开始表示怜悯:“这孩子真是不小心,看来是熬不过去了……”

  更多的人在推诿:“嗨,你能你下啊!那娃的娘一看就是个穷酸的,把我赔进去了,谁救我啊!”

  一道有些低沉的女声道:“唉,可怜了,这孩子。雨儿,待会儿记得请道长为他超度吧。”

  小丫头恭敬地应声:“是,夫人真是慈悲心肠。”

  言语如尖刀,冰冷地插进人的胸膛,让我浑身都泛起了凉意。

  有个孩子落水了,时间还短,那个孩子应当还活着。

  这么多人齐聚水边,摩肩接踵,要挤进去都如此困难。可这些人就只是站着,脚下生根。他们的肉体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隔绝了生死的界限。

  人们的推脱、对得失的计较,以及故作叹息的伪善之言,充斥在这道观净地的空气中。老君啊,您若开眼,且看看这一室浮生,又有几人是真心仁善,这火热的皮囊之下,包裹着的是怎样冷酷的灵魂,您可还要实现他们的愿望?

  池水之中,落水的孩童或许尚在呼吸之间,可他的生死,已经由这些无关之人判定了。

  那么,江婉,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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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起,冬日至。

  江媗对着神像许下的愿望,神明可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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