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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所谓禽兽


  这日早课一过,天一门孤绝峰的演武堂前升起了一面锦绣织就的旌旗,上面绣着一只展开翅膀的五色鸟儿,神俊不凡。白无忌遥遥地望见,好奇地指着问:

  “小师叔,那是什么鸟儿?”

  唐缈道:“那是妙翅鸟,又称大鹏金翅鸟,是一种神鸟,也是玄霄阁的象征。”

  白无忌道:“原来是神鸟啊,我先前还奇怪,怎么会有人把一头花锦鸡绣在旗子上呢。”

  他这般说道,恰好有数名身着青衫,胸前绣有妙翅鸟暗纹的少年行经此地,领头的乃是个年越十六、七,眉目俊秀的少年,闻言,俊秀少年侧目瞪了白无忌一眼。白无忌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躲到唐缈身后,吐了吐舌头。

  待人走远了才问:“小师叔,玄霄阁的人来我们天一门作甚?”

  唐缈回道:“听说南方有妖祸,玄霄阁与咱们比邻而居,一同坐镇南方,同仇敌忾。他们是受门主之邀前来商讨御妖之法的。”

  白无忌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天下九州的妖早就绝迹了呢。”

  唐缈道:“百余年前,玄门的确已经降服妖祟,人间太平,仅有残存的余孽被各大门派收作妖畜,做牛做马,供人驱策使唤……不过二十年前,雷泽忽然出了个大妖,包括咱们天一门在内的六大门派联合围剿此妖,虽然最后平复了妖乱,却也损失惨重。自那以后,那大妖的余部时不时地为祸人间,也因此每隔数年,各地总有妖乱。”

  白无忌一听来了兴致,问道:“那大妖长什么模样?厉害不厉害?”

  唐缈道:“我不曾见过,怎会知道它长什么模样?”

  白无欲不依不饶道:“那谁见过?外公和大舅见过没?”

  唐缈道:“门主与那大妖曾经鏖战数日,而你大舅也是在那一役中落下的残疾。不过这都是陈年往事了,那个时候你还未出世呢。”

  白无忌虽然知道大舅是因为妖畜而受重创,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往事:“奇怪,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我娘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唐缈正要回话,忽然有人打断道:“你娘当然不会同你讲,那么丢人的事,她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言毕,有个胖子行将过来,他的双眼胖成了两条细缝,下巴上的肉叠成数褶,摇摇摆摆的好像随时都会滚起来。偏偏胖子自命风流,肉呼呼的手上执着一把羽扇,轻轻摇着,他的胸前同样绣着妙翅鸟的图样,可因为实在太胖,将好端端的神鸟撑成了一只肥鸟。

  白无忌从未见过这么胖的人,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旋即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连忙问道:“什么丢人的事?”

  那胖子哼了一声,也不回答,只是道:“你何不回去自己问她?”

  白无忌愈发好奇,正欲追问,可正在此时,又有个胖子走了过来。他与之前那个无论容貌、穿着都毫无二致,只是身形略大了一号,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说来也怪,这二人胖归胖,可是足下轻盈,行走若风,显然修为不低。

  新来的胖子身后是一众天一门的玄服弟子,见这两兄弟体态特异,于是便偷偷对着他俩指指点点。

  大抵是听到以貌取人的闲话,大个儿的胖子面露不悦,倨傲道:“天一门今时不同往日,人才凋敝,青黄不接,不然也不会请咱们来此共商御敌之策。”

  “大哥所言极是。”小一号的胖子应道,扫了一眼天一门众弟子,忽然瞄到唐缈,见他年纪轻轻,容貌俊秀,嗤之以鼻,道:“徒有虚表之人,又怎能堪大任呢?”

  这二胖一搭一唱,唐缈只是笑笑,也不说话,人群中的孙鹭清听不过去了,一脸嫌恶道:“有的人长得奇形怪状,还嫉妒别人一表人才,真是可怜地紧呢。”

  大胖见孙鹭清美貌,腆着脸问道:“这位师妹,如何称呼?”

  孙鹭清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嗤道:“谁是你师妹?本姑娘姓孙。”

  “原来是孙师妹,在下朱子獬,这位是舍弟朱子翾。幸会幸会。”

  孙鹭清愈发不耐烦了,口气不善:“你我素昧平生,不必叫得那么亲热。”

  朱子翾道:“虽然现在不熟,现在玄霄阁与天一门结盟,未来走动多了,自然就是一家人。你说呢,师妹?”

  见朱子翾语气轻佻,孙鹭清心中不喜,不愿搭理,恰见一个白衣人拾阶而来,她俏脸稍霁,快步迎了上去,道:“大师兄,你可来了。有闲杂人等趁着你不在,胡言乱语,诬罔视听,实在可恶。”

  白无欲听罢不动声色,眼角余光略略扫了一眼朱氏二兄弟,那二人瞧了白无欲这等俊秀人物,不由地一愣,少顷才回过神来。朱子獬道:“我道是谁呢?原来这位就是白大公子,久仰久仰。”

  白无欲冲着他点了点头。

  而朱子翾见孙鹭清与白无欲言谈亲昵,不禁口气微酸:“模样虽然不俗,却不知修为如何?也不知是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朱子獬“哎”了一声,道:“二弟,不可无礼。”

  朱子翾却道:“大哥,我听说天一门剑术精妙,也不知与我们玄霄阁相比又如何呢?久闻不如一见,何不趁此机会,与白公子切磋切磋?”

  朱子獬装模作样地推诿一番,接着问白无欲:“白公子意下如何?”

  白无欲道:“贵派长老正在演武堂与门主商议要事,如若外间刀兵相见,有违和气,实在不妥。”

  朱子翾冷笑道:“白大公子真怕伤了两派和气,还是怕赢不过咱们兄弟二人?”

  白无欲淡淡道:“君子矜而不争,二位远道是客,还请稍安勿躁。”

  朱子翾一听,气得肥肉一抖,道:“大哥,人家白公子自诩君子,不屑与咱们动手呢。”

  朱子獬也并非和善之人,沉下脸来,道:“白大公子自持身份,未免看不起人。就算是令尊在场,也要给咱们朱家兄弟几分薄面呢。”

  “呵,还提他做什么?想当年白如岫何等威风,现在也不过是个困于轮椅上的残废罢了。”

  朱子翾语出不敬,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量,可是在场之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

  这般说辞不恭至极,玄服弟子们一个个面露愤愤之色,白无欲虽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闻言终也忍不住眉头紧蹙,右手攀上尚元剑,座下弟子们更是群情激愤,道:“大师兄,这两个胖子出言不逊,得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才是!”

  朱氏兄弟却仍满不在乎,继续挑衅道:“一群乌合之众,干脆一齐上吧,我们绝不会怪你们以多欺少。”

  两方正剑拔弩张,忽然听到一阵清咳传来,灵力充沛,震得众人耳鸣。纷纷回首,却见一个皂袍男子冉冉行来,他约莫四旬年纪,慈眉善目,颏下微须。玄服弟子们见了他,一个个躬身行礼,白无欲也抱拳作揖道:“赵师叔。”

  赵戬朝他点了点头,旋即转向朱氏兄弟,一脸和气道:“两位世侄,我等已备下筵席,为玄霄阁诸位接风洗尘,请。”说罢,示意一位弟子替二人带路。

  朱氏兄弟虽然嚣张,可是赵戬乃是长辈,刚才又小露身手,二人自知有天渊之别,不敢造次,于是一拱手,随着领路人相继离去。

  白无忌不服气,跑到赵戬面前嚷道:“爹,那两个胖子说大舅的坏话,您为何不教训他们一下,反倒放他们走了?”

  赵戬摸了摸白无忌的头,和颜悦色道:“现在妖祸当前,咱们要以大局为重,不宜再结私怨。”

  白无忌撇了撇嘴,不知为何,他对朱子翾所提母亲之事总有些介怀,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丢人的事”?

  此时唐缈道:“子翾,禽也,子獬,兽也;无忌,咱们又何必同禽兽一般见识?”

  白无忌一听,脸上重现欢颜,道:“没错,小爷我才懒得搭理他们呢。”

  ★

  次日,早课伊始,白无欲正在漱玉阁为众弟子点卯。

  “表兄,为何其他弟子练武的时候使的是真剑,派给我的却是一柄木剑?好不公平!”

  白无忌嘟囔道,他虽年幼,也学了三年剑法,本来是由其父赵戬亲自指点的,后因赵戬忙于门中事务,便改由表兄白无欲教授。

  白无欲微微一笑,知道若是称其年幼,白无忌定然不服,于是便说:“心中有剑,木剑亦是真剑。”

  白无忌:“我又不傻,木剑怎么会是真剑?表兄你休要以此搪塞我。”

  表兄弟二人正在说话,忽见不远处一胖一瘦相携而来,胖的那个正是昨日见过的朱氏兄弟中的大哥朱子獬,他身后还领着一个清瘦的老者,须眉皆白,青衫上同样绣着妙翅鸟,神情傲然,应是玄霄阁中的长辈。二人行色匆匆,面色不善,前来兴师问罪似的。

  白无欲正要冲着老者行礼,那朱子獬忽然冲着白无欲戟指,高声嚷道:姓白的,你这厮好不要脸,背地里出手暗算,算什么名门之士?

  白无欲没由来地遭人攻讦,不明就里:“你说什么?”

  朱子獬冷笑:“怎么,敢做不敢当吗?”

  那清瘦老者咳了一声,朱子獬这才敛声,朝着白无欲怒目而视。

  清瘦老者乃是玄霄阁内掌管外事的卫长老,德高望重,他自持身份,对着白无欲也毫不客气:“白无欲,你昨晚身在何处,又做了什么?”

  白无欲一拱手道:“晚辈在自己房中练功,卫长老这般询问,所为何事?”

  朱子獬抢着道:“胡说,若你乖乖在房中练功,为何我二弟没由来地灵脉受损,全身瘫痪?昨日我俩与你发生口角,分明是你狭私报复,夜半暗算了二弟。”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白无欲面色一沉道:“令弟并非白某所伤,此事定有什么别的原委。”

  朱子獬道:”白无欲,你一人口说无凭,敢不敢随我去演武堂,在门主面前与我兄长当面对峙?”

  白无欲还没作答,孙鹭清忙道:”大师兄何罪之有?你们有什么凭据?”

  朱子獬哼了一声:“还需什么凭据?不是他又有谁?”

  孙鹭清道:“无凭无据的,凭什么和你们去演武堂?”

  朱子獬道:“他不去便是心虚!我二弟没由来地在这里受了伤,整个天一门都难辞其咎!你们是想与玄霄阁为敌吗?”

  朱子獬口气嚣张,一旁的白无忌早就听不惯了,冲出来嚷道:“活该,说不定是你们先恶语伤人得罪了旁人,偏要赖在表兄身上!”

  朱子獬不耐烦地斥道:“小娃娃懂什么!”

  白无忌最恼别人说他“小”,此时忽然记起昨日唐缈说过的俏皮话,指着朱子獬哈哈大笑起来。

  朱子獬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白无忌道:“我想起你们兄弟二人的名字,就觉得好笑呀!”

  朱子獬问:“有甚好笑?”

  白无忌笑说:“子翾,禽也,子獬,兽也,兄弟二人,一禽一兽,难道不好笑吗?”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朱子獬脸上无光,偏偏又不知如何反驳,便忿忿地瞪了一眼白无忌。

  卫长老听罢白眉一蹙,睨了白无忌一眼,道:“小娃娃,玉清散人是你什么人?”

  白无忌一听,不假思索道:“那是我娘的名号。”

  卫长老哼了一声,神情很是不屑,而朱子獬似乎由此想起了什么,嗤笑道:“玉清,玉清,好名号,可惜名号的主人既不玉洁也不冰清,教人贻笑大方。”

  白无忌一怔,怫然作色道:“你敢污蔑我娘?”

  朱子獬不以为然道:“岂敢岂敢?小白公子,你何不回头问问你娘,做过什么有违‘玉清’之名的丑事?”

  听到母亲遭人这般说道,白无忌又岂能无动于衷?他大喝一声,挥着木剑便不管不顾地朝着朱子獬扑去,可他小小年纪,又怎会是朱子獬的对手?两招一过便遭朱子獬夺走木剑,丢在一旁,还被揪住后领,提在半空。

  白无欲见状,忙道:“朱师兄,手下留情!”

  朱子獬自觉与一小童计较有失脸面,正欲将他放开,忽觉手背上一痛,原来那儿被咬了一口,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此时也不管白无忌仍是个孩子,掌中灵力一凝,将他狠狠丢了出去。

  白无忌的身子朝着后方平平飞出,白无欲连忙纵身想要救他,可隔了数丈之遥,力有不逮,眼看白无忌“啪”地一下撞上了一块山石,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不再动弹。

  近旁的弟子连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白无忌抱了起来,却见他面色苍白,嘴角有血,已然摔地不省人事。

  孙鹭清凑到白无忌身旁,摸了摸他的胸口,又探了探口鼻,见白无忌尚有气息,连忙道:“快唤医者过来!”

  而朱子獬眼看自己冲动之下闯了祸,一时乱了方寸,周围哄声四起,将他与卫长老团团围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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