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亲近
飞香舍的正厅里，秀容有些拘谨的坐在主位的贵妃椅上，清叶在吩咐了刚分配过来的小宫女梨烟上茶后便静静的立在秀容身侧。其实按照礼制来讲，比秀容品阶高上许多的栗婕妤才应该坐在主位上，只是这个面上带着得体微笑、一进宫门就拉住自己手让自己快些坐下的清丽女子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这些表面上的功夫。
秀容静静打量着下首处落座的栗婕妤，看得出来，她很会着装。她身着一件清粉色的宫装，浅色的裙摆垂落在地却并不显得厚重笨实，清浅的衣色让她在冬末的薄阳下更显亭亭玉立。腰带上点缀着华丽宝翠，勾勒出她纤细妙曼的身体曲线，闪烁出的光彩与挂在脖子上的玛瑙璎珞相呼应，而袖口和领口的细细绒毛让她看起来更加白嫩青葱。她端庄的坐在梨花椅上，扭着头看着自己笑道：“本来啊是要等到妹妹正式侍寝后见面才是最为合适的，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倒是怪想的，便提前来看妹妹了，可不要怪姐姐不请自来啊。”栗婕妤扬声笑着，细细抿了一口茶后，手持香帕轻轻拭了拭粉嫩嫩的嘴角，看着秀容：“到底是不一样了，如今，连妹妹这里的茶水倒是今年刚刚上贡的‘绿影云雾茶’，后宫中倒是没几个姐妹有呢，看来皇上现在真是把连妹妹放在心尖上啊。”
听着栗婕妤一口一个“连妹妹”的称呼着自己，秀容有些不自在起来，毕竟眼前的女子在不久前自己还要对其下跪请安，而现在却与她平起平坐。就算此时秀容已经接受自己被册封为了皇帝的妃妾，但是就这样被以前高高在上的后宫小主称为“妹妹”还是不太自在。她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细声道：“婕妤要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奴......嫔妾出身微寒，这种好茶也是品不出，放在这儿也是浪费了。”
秀容这句话表面上来看说得还算得体，但是心里却是叫苦连篇。平日里自称“奴婢”已经成了习惯，现下一时要改口还真是不容易，又怕出糗。
见秀容一时还没有将自己的称谓改过来，许栗薇心中轻笑面上却不显，只是不禁越发的端坐在椅子上了。
“快别这么说，且不论英雄不问出处，妹妹是皇上宠着的人儿，而今又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不可再说出这种妄自菲薄的话。”许栗薇放下茶盏，“再者，与其这样自怜自艾不如趁着皇上现在将妹妹放在心里多多为自己打算，日后也算是有保障。”她面上虽是正色道，但话语里却有着宽慰之意，只是这宽慰之意仔细听了秀容却发现有点不太对味。
“婕妤说得是。”
“妹妹与我也别那么生疏，妹妹虽然从小就进宫当宫女，但是我比妹妹大上一岁，现在妹妹又入了皇上的眼，又被幸运的册封了妃子有了名分，所以啊，你叫我姐姐便好。”栗婕妤咯咯的笑了起来，她这么一笑让她唇角的那颗小黑痣随之荡漾起来，也使得她在后宫众妃中略显平凡的容颜明艳了几分，如果不是刚刚那句带着别意的话，不然这般明艳亲切的面容，倒真的是想让人多与她亲近一番。
对于这样的栗婕妤，秀容不知要如何与之对话，只得低低的应了一句：“一切听姐姐的。”许栗薇瞟了秀容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自然是明白她为何如此，眼里闪过一丝嘲笑之意，便继续说道：“如今妹妹一朝飞上枝头，后宫可都是人人议论啊，去年春天选秀进宫的嫔妃虽然不多，但个个也是如花美眷，这才过多久皇上便封了妹妹，所以姐妹们都在说咱们皇上果真是多情的。”
“姐姐说得是，嫔妾有幸能入皇上的眼自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只是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在这后宫中生存下来，众位姐姐曾经都是嫔妾的主子们，想到今后要和曾经的主子们互为姐妹，嫔妾心里实在是有些惶恐呐。”秀容听了栗婕妤的一番话只是默默的顿了一顿，便接着栗婕妤话里的意思说下去。只是她低着头不再看向栗婕妤，面上的表情有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和不安。
见秀容这幅样子栗婕妤连忙站起身走上前去拉住秀容紧紧攥在膝头的手，面上有着自责：“瞧我这话说的，叫妹妹多想了,是姐姐的不是，”接着，栗婕妤便顺势在秀容身旁坐下，亮亮的双眼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妹妹从小入宫，孤身一人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跟了个有名分的主子，结果允慧又是个没福分的，连累得妹妹糟了那么大一场罪，姐姐我可是都看在心里的，”说着，栗婕妤面上有些动容，眉眼之间似是薄泪盈盈。“不过好在因祸得福，如果不是糟了那罪受也不会有如今的苦尽甘来了，妹妹只管安心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富贵吧。”说到最后，栗婕妤轻轻拍了拍秀容的手，似乎是让她安心的意思。
“今儿也算是你的好日子了，只可惜姐姐我也不是个能干的，在后宫也只是个无馨无臭的普通妃子，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与你做贺礼，只望妹妹不嫌弃罢了。”说着，就让贴身宫女毓儿拿上了用玉绸包织着的锦盒。
秀容看到那玉绸便在心里思忖着，玉绸放在寻常的权贵人家拿来做衣服都是不舍的，而在栗婕妤这里却是当做绿叶一般裹在了送与自己这位更衣的贺礼之外，由此可见，许栗薇其实并不像她自己口中说的那样“无能”，而这样的对比反而能体现就目前来看，其实许栗薇在后宫中还是有着不可忽视的一席之地。只是秀容不太明白她这样做的意义，便让清叶恭敬的收下，“姐姐说的是，妹妹不经世事有些事也看得不太真切，日后在宫中还要多多仰仗姐姐了。”说着，一脸感激的就要行礼。
听了这话许栗薇很是受用，连忙虚扶了一下，但在心里却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
是了，像秀容这种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入宫谋了差事那也是人人践踏的奴才，就算现在一时摇身一变成了“凤凰”，内里也改变不了野鸡的身份，面对后宫这些生来就与她云泥之别的天之骄女哪有不害怕的？哪怕皇上现在把她往心尖儿里疼，可又怎么样呢？瞧瞧，除了自己还有谁来拜访过这位所谓的后宫新秀？所以这种时候，只需稍稍温言暖语一番就能叫她依靠自己。更何况，这位看到用玉绸做外衣的贺礼什么反应都没有，木木讷讷的也不像是精明圆滑的样子，那到时候拿捏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咱们同在后宫中自然是要相互照应，只要皇上宠着你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妹妹不必这么客气。”许栗薇见此番探望的目的达到了，便起身在飞香舍四处转悠起来，“碧霄宫可是个好地儿，妹妹真是有福气了。”语气上虽是为秀容高兴，但仔细听听还是能感觉到淡淡的羡慕，“姐姐住的伊澜宫和这儿比可真是差远咯，地方小不说，还和病怏怏的傅采女挤在一起，再加上位置偏远皇上就来的少了。”
“姐姐入宫不到一年便已是婕妤，再往上晋一级就是可以掌一宫主位的九嫔了，在当初一起入宫的其他秀女中已是佼佼者，由此可见皇上虽来的少但心里还是记挂着姐姐的，”听着出身世家又身处婕妤之位的许栗薇语气里淡淡的羡慕，秀容有些默然，想要安慰又碍于自己低了许多的身份，只得拿出平日里哄主子的那些话，“况且，姐姐出身高贵又这样真诚待人，处处为他人着想，对嫔妾都如此亲近更别说其他人。如此温柔可人的姐姐，皇上必定是极其喜欢的，在他心里姐姐也肯定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到时候荣升嫔位，想住什么样的宫殿还不是姐姐一句话的事。”
这话倒是说得许栗薇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当中，秀容应该不像现在这般伶牙俐齿。以前白允慧还在的时候，她总是唯唯诺诺的跟在身后，任由白允慧斥责打骂，当时自己还在心里叹息这小宫女笨嘴拙舌的，又跟了白允慧这样骄躁不好伺候的主子也是可怜。谁知之后的日子里，白允慧身边的宫人换了不少，可就是没换过秀容这个贴身宫女，自己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毕竟只是个奴才。所以听了刚刚的几句话，许栗薇才会觉得吃惊。但转念一想也就说得过去了，在白允慧身边待了那么久，再笨也练出来了啊。
“妹妹还说呢，在你心里姐姐我就这般的好？就这几句话不论叫谁听了心里都舒坦，看不出来妹妹的小嘴可真甜，难怪把咱们皇上迷得神魂颠倒连早朝都不上。”
秀容见许栗薇提起此事便心下一紧。现在宫中时时有人议论这件事，连前朝的一些大臣也多多少少表示出对此事的担忧和不满，这些她都是知道的，所以一直忌讳有人提起此事。而现在栗婕妤貌似不经意的将这事提到台面上来，让自己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只得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嘴里小声嘟囔着：“姐姐就别开嫔妾的玩笑了。”
“这就害羞了？好好好，姐姐不打趣儿你了。”栗婕妤咯咯的笑着，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和揶揄，“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估摸着皇上晚上要来，我不搅扰妹妹的好事了。”
将许栗薇送出宫，秀容站在飞香舍厚重的朱红色宫门前，望着许栗薇文雅清婉的背影，她心里思绪万千。“我可以单纯的认为这位婕妤姐姐今天只是来看望我的吗？”她低低问着身旁的清叶。
听到秀容的语调里的疲惫和垮塌，望着西边已经斜落的夕阳，清叶一时间无语以对。
见清叶如此秀容大概就能明白了。虽然自己不了解栗婕妤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探望自己，但也能明白其中必有缘由。况且栗婕妤一向端庄沉稳，言辞温和，虽然此番前来她也一贯如此，但回想这些对话不难发现，她的话语间处处夹枪带棒，刺得人心中一颤一颤的。果然，栗婕妤还是轻视了宫女出身的自己，她一向亲切温和的面具在面对弱小的自己时不知不觉中撕裂了一道口子，叫人察觉到了内里的不怀好意。
秀容和清叶站在宫门前，望着将天际染红一片的火烧云，裹着凉凉的微风，一时相对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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