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颓然
殿外，高福一直候在宫门口，眼瞧着里面熄了宫灯，高福有在外面等了许久，见没有动静，才叫同样在一旁候着的清叶走开。
冬夜里温度和白日里的回暖之意不同，现下寒风阵阵，清叶冷得一个激灵，她边搓着手便往手上呵气，问着高福：“总管，册封秀容的旨意不日便会传遍六宫了吧？”
高福见她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倒是有些惊讶，不过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很快便正色回答道：“你这丫头，皇上的天意岂是你等可以揣测的？”
清叶咧嘴一笑，打着哈哈：“哪有，只是看着皇上对秀容这么上心，所以难免不会这么想啊。”
“不管秀容是不是要被册封，你做好分内事就是了。”高福不为所动，只是用平日里大总管的惯有语气硬声说着。
就在这时，两人来到了宫门口，只听门外边的树下似乎有动静，高福立马扬声喝道：“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随着这一声呵斥，不一会儿侍卫们就从四周围了过来，手中火把将树下的人影照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人缓缓从树干后面走了出来，高大俊逸，只是身上和四周的侍卫们一样，也穿着禁卫军的服装。
“江武然？！”清叶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男子，她有些吃惊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原来，秀容在承乾宫养伤的事情传遍宫中，江武然自然也是知道了，所以这几日他一得空就趁着承乾宫的侍卫们不注意守在宫门口，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然而，消息的确是知道了一些，却让他非常的失落。这几日，承乾宫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都说秀容这是一朝飞上枝头，连阮贵妃都不能留宿的承乾宫她却轻轻松松的进入了，不但如此，皇上还允许他在龙床上养伤，这可是前无史例，大凌朝的头一份呢。皇上这样对秀容，很难让阖宫上下不作他想。想到前些日子秀容还亲口告诉过自己，等到年满出宫，她便会嫁给自己，可现在，她却要摇身一变，即将成为天子的女人，站在自己永远触碰不到的位置，这叫江武然如何不心急？他迫切的想要找到秀容，当面问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这里禁卫军的把守却是那样严密，将眼前和其他宫殿无异的承乾宫变成了铜墙铁壁，生生的把他和秀容之前隔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
直到今夜，秀容终于和皇上同寝而眠，江武然明白了，事已至此，就算能够当面质问秀容，自己又能问些什么呢？问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当他明白不管自己怎样都无济于事打算离开的时候，被高福撞了个正着。
清叶看着眼前有些颓然的江武然，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又见周围的侍卫们一脸警惕的围着他，手按着挎在腰间的大刀上，隐有出鞘之势，似乎只要高福一声令下，江武然便会立马人头落地。可不是嘛，深更半夜在天子的寝宫周围晃荡，就算不是乱臣贼子，也难保没有包藏祸心。
高福看清叶认识眼前的男子，又见此人穿着禁卫军之服，便问道：“你是什么人？半夜三更在此处做什么？”
见自己被人发现，而此时又被众多同僚围着，江武然也不敢怠慢，连声回答道：“小的名叫江武然，是在禁卫军第三支队当差，半夜在此是因为......因为......”
见江武然对自己出现在承乾宫的目的说不出个所以然，高福的眼神突的一下变得凌厉起来，就在他准备让侍卫们将江武然抓起来审问时，清叶在一边急忙说道：“高总管，他是来找奴婢的！”
听到清叶这么说，江武然一下子抬起了头，目光与清叶交织在一起，他没有想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会帮自己解围。
“你们俩果真认识？他果真是来找你的？”高福是何人，想要糊弄他并不是件容易事。
“是的，总管。奴婢与他是同乡，前些日子奴婢托他帮一个忙，只因最近几日忙于承乾宫的差事不得空，所以只好选在这个时间来会面。”清叶一下子也想不出自己与江武然只见的关联，只好扯出同乡这个理由。如果事后高福疑心，叫人去查自己的档案薄便会立马知道自己在撒谎，但现下清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高福见清叶这么说虽然还是不怎么相信，但想着清叶平日里尽心当差，做事也稳当，与之来往的人也不会是个祸乱宫闱的，这么想着，他身上的凌然之气才少了许多。高福示意侍卫们稍缓蓄势待发的架势，才继续对清叶说道：“看你平日也是稳妥的，怎么今日做出这样的事？承乾宫是什么地方？哪由得你们来会面。今儿这事杂家也不多说什么，也不想这等事扰了皇上的清净，待会你自己下去领罚吧。”
高福这番话说得可以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清叶见他并没有多追究，连忙谢他：“多谢总管，奴婢下次定不会再犯此等错误。”
高福没再理会她，只是甩了甩拂尘，领着禁卫军进了宫门。呼呼啦啦的一大帮子人一下子都散开了，只剩下清叶和江武然两个人。
见自己躲过一劫，江武然才松了一口气。他走到清叶身边，诚心说道：“清叶，今天谢谢你了。”
清叶看到夜色中，江武然高大的身影想自己走来，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显俊朗，清叶压了压自己快得有些异常的心跳，笑道：“没事，举手之劳。”
听清叶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江武然心里涌上一丝愧疚：“哪里是举手之劳，你为了帮我都弄得自己要领罚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了。”说着，江武然脸上有一丝着急，似乎很为待会清叶要在司礼监受到的刑罚担心。
清叶看他急了，赶忙解释到：“你不用担心，高总管虽说是要罚我，但是也并没有叫人将我抓起来，就算我等会去了司礼监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顶多就是扣扣月例或者是派去冷宫打扫这之类不痛不痒的小惩罚，所以，你不必太过于挂心，况且，”说到这里，清叶顿了一下，看到江武然夜色中有些颓然的神色，才继续说：“况且，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秀容也会担心的......”
见清叶提起秀容，江武然就知道他必定了解自己冒险来承乾宫的缘由。他有些犹豫的开口：“秀容，她......还好吧？”语气间的低落显而易见。
清叶见他这样心里有些莫名的抽得慌，她望了望不远处的承乾宫，红色的宫门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更加瑰丽妖异，也更加的繁重，让人心生敬畏。而就是这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厚重华丽的宫门后，秀容此时正与皇上同床共枕。
清叶收回视线，对正等着她回应的江武然说道：“秀容的伤在慢慢恢复，依着皇上的意思，估计还要在承乾宫在住一些时日，才会搬去其他宫殿。”清叶这句话说得很明白了，江武然自然是懂“搬去其他宫殿”的意思。虽然他从听到秀容进入承乾宫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但是现在听到清叶如此笃定如此直白的话语，他还是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谢谢。谢谢你告知我秀容的情况。”江武然再次对清叶道谢，这一次，语气里不再是颓然与失落，而是充满了无法改变事实的无奈和遗憾。说完，江武然便转身离去，他走得很快，身影依旧高大挺拔，只是在那之中却多了一丝垮塌，让人心痛。
清叶见他转身，似乎是不想再这里多留一分钟，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想要多说一些安慰之语 ，可是江武然离去得如此之快，清叶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她怔怔的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一瞬间好像明白了自己心底慢慢萌芽的情感。
*
天微凉的时候，凌冽就如往常一般醒了过来。臂弯中，秀容依旧还在熟睡中，可能是自己的身体过于温暖，秀容不由自主的想自己贴过来，如乖巧的小兽一般蜷缩在自己怀里。看到她这个样子，凌冽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才轻柔的托起她的玉颈，把手臂抽了出来。期间，凌冽的眼神一动不动的集中在秀容的脸上，生怕弄醒了她。
听到里面有动静，高福来到帷帐外试探的轻声唤道：“皇上？”
凌冽没有应声，只是悄悄地给秀容捻好被角，确认不会很冷风灌进去，才从龙床上起来。高福连忙指使小太监们端来洗漱工具和朝服给凌冽换上。
高福之前特意叮嘱过小太监们手脚要轻点，但是洗漱的声音还是让床上的秀容发出一声呓语，这声音在安静的店内格外的清晰，娇软的嘤咛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尤为引人遐想，其中一个小太监忍不住抬头往床上瞧。
只可惜他还没将床上的娇人瞧个真切，就见皇上眼神一扫，眼中的凌厉几欲让小太监抖如破筛，他手上一个不稳，端得好好地铜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也洒了一地。凌冽转过头去看向床榻上，秀容果然被这一声响惊醒了。她扭过头来看向这边，迷蒙的大眼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朦胧，雾气弥漫，茫然的看着凌冽。
见到床上的佳人被自己惊醒，小太监连忙跪倒在地上，嘴上连声喊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即使低着头，小太监也能感到一股股的寒气从皇上身上散发出来，正向自己逼近。其他人也感觉到了这股寒意，一瞬间，整个寝殿内如置九幽地狱，他们也不由得开始瑟瑟发抖。
“皇上？”
就在此时，一声模糊不清的轻唤打破了殿内紧张的氛围，凌冽身上释放的寒气戛然而止，他回过身去看秀容，只见她在床上半仰着脑袋望着自己，一头青丝在枕上散开，如一朵刚刚绽放的黑色花朵。刚刚睡醒的她也不似平日里那般害羞，云雾弥漫的双眼就那样直直的望着自己，似乎要望进自己的心底最深处。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毫不畏惧毫无涩意的直视自己，凌冽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仿佛被人施了法术一样定在那里。高福眼瞧着这个情形，一脚踹在那小太监身上，怒骂道：“ 废物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小太监逃过一劫，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凌冽被高福在旁边这么一声痛骂，反应了过来，他用低低的声音问着秀容：“醒了？”
低沉醇厚的男声极为悦耳，语气虽然淡淡的，但里面的柔情却是叫人听得真真儿的，这种貌似不经意的温柔最是勾人心魄。秀容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但是动作太大扯疼了伤口，小脸立马皱在一起。凌冽一见她又是如此莽撞，马上不悦的说道：“不许乱动！还嫌伤口好的不快是吧。”说着，快步走到床边，想要检查秀容的伤口。秀容女孩子家家的哪儿肯啊，急急捂住屁股，脸憋得通红：“奴婢没事！皇上别！”
这副小模样取悦了凌冽，他说着：“你以后再这样鲁莽，就别怪朕要亲自检查你的伤口了。”凌冽慢慢靠近秀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带着暧昧和促狭。
秀容被他高大的身躯牢牢的锁住，无处可逃，只得乖巧的应着：“是，奴婢知道了......”
凌冽这才满意一笑，他本想多留一会儿，奈何朝时将至，他只好转身由着由太监们伺候洗漱更衣。对于秀容留宿承乾宫一事后宫已是议论纷纷，以至于前朝也颇有非议，凌冽上朝已是不能再迟到了。
“让奴婢来为皇上更衣吧。”身后，秀容突然说道。
凌冽愣住了。他没想到秀容会主动提出为自己更衣的要求，在他眼里，秀容就是一个畏惧、仰望着自己的小女子，甚至自己的靠近都会让她羞得想要逃开。而现在，她主动的想要靠近自己，这一小小的改变，竟将自己的心满满的填住了，甚至还想要更多。
高福见秀容这么说，便了然的带着一众宫人退下，将上朝前的时光留给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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