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小说网 > 鸾瑛传 > 第五回

第五回


  脱囷困陷沟渠博弈诛心,智者谋谋智者伊人如故  

  鸾瑛捧起一把黄灿灿的杏子,塞到那卒头手里,眉眼弯弯道,"军爷们为了东盈的治安夙兴夜寐,正是咱们黎民百姓的福气。这是前日新上的货,专供孝敬军爷们的,一来奴家答谢今日各位的通融恩情,二来长夜难熬,吃些果子解乏再好不过了。"

  那卒头瞅瞅鸾瑛,面露疑色发问,"你这丫头小嘴倒是甜,莫非想耍什么花招?"鸾瑛瞬间红了眼眶,十分委屈道,"此地方圆几里皆沐军爷恩泽,便是只蚊子叮了您,想也走不脱十步。奴家晓得您定是疑心了,喏。"遂将一枚杏儿送入口中,又道,"奴家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卒头这才咂砸口唇,放心地吞咽起来,还不忘赞道,"你很懂事,来日爷会赏你。"鸾瑛答,"奴家谢过军爷。来,各位弟兄们莫要客气,筐里还有很多。"众人便饿狼扑食般一哄而上,不多时,竹筐见底,卒子们纷纷着饱嗝,横七竖八地卧在桥边行起了酒令,鸾瑛随即闪身来到水边。

  白袍男子抱臂立在水边,修长的身影随粼粼波光起伏不定,身旁的黑衣男子正煞有介事地献计道,"看来,如今唯有二计可行,一是属下这就去把这帮碍事的家伙解决了,二是咱乖乖就擒,那老地方有吃有喝,倒不失为好的去处。您意下如何?"白袍男子不语,神情幽远望向天边,气氛仿佛愈加冰冷,问水悻悻地耸耸肩,"咳,属下开玩笑的。"

  此时鸾瑛来到他二人面前,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几个杏子,似是在安慰受惊的孩童,悄声道,"两位大哥,这是偷偷留与你们的。莫怕,吃完很快就能过桥啦。"黑衣男子忍住笑意,施了一礼,"多谢姑娘美意,姑娘若是害怕,可躲到在下身后来。"鸾瑛撇撇嘴,遂伸手捧与卫渊。

  卫渊低头,便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褪去了方才的狡黠,带着三分醉憨。卫渊沉吟片刻,道了声,"多谢。"鸾瑛顺势坐于跳岩上,灼灼瞄着身旁人:虽看不清容貌,但此人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如锋芒般难以遮掩,此绝非普通商旅该有之物。遭了,莫不是真的通缉犯吧。

  触及面前小女子大胆且略带诘问的目光,卫渊禁不住轻咳出声,鸾瑛见他下咽得艰辛,歪头问道:"很酸么?"方才问水正欲上前解围,"抱歉,我们公子不惯吃来路不明之物。"见此情景,讶异之余又觉得有趣:原来这世间,真有主子无法拒绝之物呀。索性将求生欲抛之脑后,忽略了卫渊逐渐沉下的脸,顺水推舟道,"无妨无妨,我家公子最好这一口,对待欢喜之物自然要细细品味。"鸾瑛恍然大悟,语声欣喜地眨眨眼道,"如此甚好,呐,这些都是你的了,别人抢都抢不走。"

  起风了,水天相接处黑云翻墨,桥上有了异响,卫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桥上人突然开始哀嚎,先是卒头,紧跟着一个两个抽搐在地,蜷状如弓虾,且伴有秽物从口角溢出。那卒头眯起三角眼,混沌中见来者风卷衣袂,周身翩然羽化,幻以为目睹了仙人下世,深嗅了口那衣裾上的木兰香,含糊痴笑道,"吾,吾要与美人儿同路共乘……"卫渊微微蹙眉,随手弹出一颗石子,便有手骨碎响传来,那卒头松开鸾瑛的裙裾,挣扎了片刻便不再动弹了。

  鸾瑛笑意轻柔,踢了踢那团黑影,俯身道,"若是黄泉路,军爷是否也想同奴家共赴呢?"问水早已瞠目结舌,暗惊: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这女子看似纯弱,却使得一手好暗器,方才我竟无半点感知。遂低声问道,"你……你杀了他们?"鸾瑛轻嗤,答,"非也,他们的性命还不值得交由我处置,好歹令他们头脑清醒一番,不敢再诨来罢了。"

  半晌,卫渊喃喃开口道,"《膳药纪》云,杏属酸纲,以烈酒冲,可致痉挛恶症。姑娘机敏睿智,岂可以普通农女自恃?在下实为叹服。"鸾瑛拱手打着哈哈,"公子见笑,市井农人粗识一二土方罢了。倒是公子清举脱俗,奴家一见便知您与其他商旅不同。"心中却不禁想:"机敏睿智"此言从他口中说出明明如此动听,果然深藏不露之人惯爱惜字如金么?倏忽又觉醉意难耐,十分悔恨联想到了不相干之事,不忘揉揉额头警示自己眼前人很有可能是在逃缉犯。

  卫渊复问,"在下很好奇,可否讨教姑娘,如何断定他们会中计?"鸾瑛神色黯然几分,逐字答道,"这个时节上的杏子,陈月已久,本该是酸涩之物,在这些人看来却是鲜甜可口,轻而易举搜刮民财带来的快意令他们消泯了对常识的感知,又怎能指望他们记得《膳药纪》中所云呢。其实,如此断定未免贸然,可这世间万事皆逃不过一个赌字,奴家不过顺天意为之。既解了公子疑惑,奴家便就此别过罢?"

  "姑娘留步。"卫渊缓步逼近,语气变得晦朔难辨道,"好一个天意为之,那不知今夜你我相遇,以及在下得以听闻姑娘这番言论,是否也在姑娘赌注范围之内?"

  鸾瑛心中凛然,虽说今日相遇原非她的本意,但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她的出现确实不合常理。若猜想不错,从她见到这二人于此地现身时起,便注定了自身陷于了更大的危险之中。此人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若一开始便刻意显拙,反而加深了"有所掩饰"的嫌疑,只会死得更快。

  面对聪明的猎手,唯有尽力企及他的高度,方有可能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方才按部就班的试探令她放松了警惕,好使她对之后的盘问措手不及。智者诛心,只是她未料到,便是这点心思皆被他窥探了去。许久,鸾瑛松开了紧握的衣角,饮尽最后一口浊酒,转身笑道,"奴家还有更大的赌注在手。公子可愿一听?"

  鸾瑛指了指卫渊腰间,不紧不慢道, "公子所佩虽为长刀,却习惯以指抵住刀鞘,此为用剑之人的惯常动作。剑乃百兵之首,依郑国律,非国士、贵胄无法佩戴。公子是用剑娴熟之人,却不被众官差所知,遂唯有一种可能……"

  似有珠攒荷心,迟来的七夕雨紧促细密,点滴濡湿了鸾瑛的发梢,正于颊边拂过。他瞳孔紧缩,便见那覆于铅华下的皎皎凝脂在雨中显露无余。

  她徐徐绽开笑意,两靥梨涡盛满了霁月般的明澈,构成这暗夜中唯一鲜活的色彩。他自知见过无数双女子的眼睛,或清丽,或肃杀,美得孤据而蚀人心魄,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件件装潢后的利器。唯有此时,才将过往梦魇中所有无法捕捉的缥缈轮廓绘出一副完整的图来。亦或是,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片诱人失足的泥沼。

  他不允许有这样的存在出现。

  骨节分明的手指遂将鸾瑛下颚抬起,她抬头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泛出的幽寒。然他的语气并无波动,便是山崩方寸间也淡如汀泉,问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何物?还知道些何事?"

  他的气息逼近,鸾瑛渐感心中异样,头隐隐有些作痛,似有潮水涌入,将思绪冲刷得木讷迷惘。许久,才双目迷离,盈满泪花,断断续续吐出一言。

  "唯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是来接我的对不对,呜……爹爹!瑛儿好想你,救救瑛儿,带瑛儿回家好不好……"继而着手左右开弓不住拍打揉搓面前人的面庞,惊喜地抽泣道,"是热的!就知道你还未死,这回可跑不了了……"

  几乎同时,问水着手按向刀鞘,见此情景终于忍不住破功,面对涕泗横流的鸾瑛,乐得花枝乱颤。

  卫渊黑着脸道,"……你知道该如何处理。"问水确认了一遍,"您是说这位?她许是吃醉了,方才还喊救命呢,您看……"

  "本座不擅长施救。"卫渊留下此话后,遂转身拂袖。

  次日一早,赵府珑喜阁外便聚拢了一众丫头们,原是为了二小姐赵蓉之事乱了阵脚。屋内时不时传出的器物破碎声与哭喊声令众人心悸不已,自昨日事发后赵蓉便闭门不出,光是盘啊碗的就摔了十几个,且以死相胁,不许任何人进入,至今滴水未进。

  阁里的大丫头萍儿自幼与赵蓉长在一起,深知赵蓉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她认定的事,强求不得。见众人都不顶事,只好道,"你们守在这里,莫要再出差错,我即刻去寻夫人来。"

  不多时,淳于氏着一袭素衣,发间不点珠翠急急趋入。不等众人施礼,便诘问道,"赵府供养汝等,如今竟连个人都看不好了,留你们何用?"

  赵蓉的声音传出,"与他们不相干,姐姐一日不回来,我便一日不出去,倘若饿死了,倒落得清净!"


  (https://www.tiannaxs.com/tnw52337/2222310.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