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移舟曲曲泛清波
这还是伽罗第一次和杨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昔日他们曾出席过相同的宴席，那都是分案而食的。伽罗见奶妈留他吃饭他也未露什么喜色，只轻轻嗯了一声，吃饭时只一本正经地吃饭，也不言语，想来自己刚才是自作多情，自寻烦恼了。
崔奶妈对这位新姑爷很是殷勤，总是给他夹菜，所以杨坚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不用。
站在一旁地阿玖道:“公子，少夫人近来乏闷，想让公子陪着上街走走，不知公子有没有空啊？”伽罗扯了扯阿玖的裙子，让她不要乱说话。
“好啊，正好明天我有假。”杨坚轻轻松松地答应了。饭后他饮了些茶水便要走，崔奶妈止步道:“姑爷，今夜不宿在这里吗？”
这就有些尴尬了，杨坚道:“我晚上还有些事要忙，可能要在书房待到深夜，便不必等我了。”说完灰溜溜地走了，奶妈还没反应过来。待她细思量了一会儿，悄悄问阿玖道:“你们家公子时常不在这里留宿吗？”
阿玖道:“哪里是时常不留宿啊，除了新婚之夜，公子便没有在这里留宿过。”她是下人，也不敢在主子面前提这种事。崔奶妈却不一样了，她在伽罗面前向来拿大，伽罗自小便是被她说叨大的。
崔奶妈进卧房时，伽罗正倚在床上看书，恰看到《诗经》中《采葛》一篇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当真是把恋人的思念写到了极致。
崔奶妈坐在床边，看了看她书的封面道:“想我年轻的时候也读过些诗经。”
伽罗笑着问:“那奶妈可还记得几句？”
“记得不多了，但有一句啊，我特别喜欢，现如今还记得呢，好像是头几篇里的，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那‘桃之夭夭’四个字写得可真是美啊。但那时我不知道‘之子于归’这四个字是何意，我便拿着书跑过去问夫人。夫人说‘之子于归’便是姑娘出嫁了。这句子的意思原是姑娘出嫁了，夫妻间当和睦相处。”奶妈这一顿拐弯抹角原是要说她和杨坚，伽罗倒是听出来了。
崔奶妈瞧着晚上伽罗和杨坚的相处方式不像是寻常夫妻，又问过阿玖后，便知这两个年轻人做的竟是假夫妻。
伽罗道:“奶妈是汉人，难道不知汉人服丧的规矩了吗？服丧期夫妻不得同房。”
古人确是有父母亡，守孝三年的说法，可如今这世道，瞬息万变，皇帝都说换就换，哪里还有人遵从这些。“别拿这些话来哄我。现如今人家守孝啊也只是守一个月，你这都多少时日过去了？小七啊，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你要开始新的生活啊！普六茹小郎君既肯在独孤家破败时娶你，想来也是个可靠之人，当托得了终生。我看他不大喜欢言语，你当主动些才是。”崔奶妈苦口婆心地劝着。
伽罗思量奶妈说的话，不无道理，他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可是伽罗也不想只是这样苟且度日，只安心做杨家的小儿媳。她的父亲、母亲、二姐一家还有她腹中的胎儿皆死于宇文护之手，这个仇不能不报，还有哥哥们，终有一日她要让他们重回长安。想到这些，伽罗一夜辗转难眠。
早晨起来，汐月为她梳妆，汐月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为她梳妆了。汐月把她额前的一小撮刘海撩了上去，露出白皙的额头:“这样子便好看许多了。”
“今天怎么弄得这样精细？”伽罗问汐月，她已经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
“阿玖说今天你邀了姑爷出门，当然要化得精细些。”汐月道。
经她这话，伽罗才想起来她和杨坚有约，都怪阿玖那个死丫头。
伽罗打开门，杨坚站在树底下，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自父亲出事，他也和自己一样，一直着素服。风吹过他的衣袖，飘飘然欲仙。
“今天的打扮成熟了许多，不像个小孩子了。”杨坚见她的妆容与往日不同，粉黛施得也比平时厚。
“谁像小孩子了！”伽罗道。
杨坚道:“今日想去干什么？”
伽罗摇摇头:“没想好。”
“那今天跟我走吧。”
杨坚带伽罗来到郊外，又向船家租了条小船。“来泛舟吗？”伽罗问。
杨坚懒洋洋地躺在船舱里，船舱很小，杨坚歪着便占了一大片，他挪了个身子，腾出空来道:“你要不要也歪着？”
伽罗不想一直站着，便也躺了下来，她看着杨坚望着天空，很惬意自在。
“你时常来这里泛舟吗？”伽罗问。
“我小时候经常来，就一个人躺在这小船上，感受天地日月星辰的变化，感觉自己和它们是一体的。”他伸手似乎想去触碰天空。
这话不免显得有些孤寂，说到小时候，若是他从小生活在父母身边，当是和伽罗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亦未可知。伽罗问道:“你自小是在哪里长大的？”她只听下人们说他自小在外间长大，却不知是何处。
“寺庙。”杨坚轻轻答道。
“寺庙？”伽罗瞠目。
“是不是很难以置信？”杨坚翻身，正对着伽罗道:“我从小是由我师傅智仙扶养长大的，她是个尼姑，却是个有大智慧的尼姑。”
伽罗看着他墨色的长发，想象着他光头的样子，笑出了声:“原来你是个小沙弥啊！”
“想什么呢你，”杨坚用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我师傅可没有把我当和尚养，我一直是带发修行的。”
伽罗还是在嗤嗤地笑:“看来我真的是与我佛有缘。我自己的名字来源于佛教，我的丈夫竟然也是从小在佛门长大的。”
“你刚才说我是你的谁？”杨坚清澈的眼睛看向她。她这才知自己说错了话，捂住自己的嘴。
船儿颠簸，伽罗的身子开始随之晃动，杨坚一把揽住她道:“这样好些了吗？”两人的身子贴得很近。船头划船的人当是一对小夫妻，笑了笑，也不说话。
伽罗直直地看着杨坚的眼睛，他眼中映着慌乱不安的自己，两人可以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心开始怦怦地跳，怎么也停不下来。
杨坚抱着伽罗的手似不是自己的一般，一直未松开，一时四目相对，激起万千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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