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花月欣逢合卺时

　　陈留郡公府空闲的屋子很多，杨忠择了一个较为清雅的院落给伽罗住。他的夫人身上带病，操劳不得，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年轻的小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布置，伽罗入府前的一切事宜便交给了儿子去办。

　　庭院中光秃秃的，还没来得及栽植被，伽罗走进屋子，绿色的帷幔悠悠地飘动，拂过伽罗的面颊。桌子上摆着几套折叠整齐的新衣服，皆是素服。窗户下的梳妆台上放着一面铜镜，桌上是各色胭脂水粉，屋中各色摆设都很是周到。伽罗站在床边微微咳嗽了几声。她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睡觉了，再加上天气转冷，染了风寒，到了夜里高烧不退，婢子慌乱，忙叫了杨坚过来。

　　阿玖是杨忠派给伽罗的婢女，她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伽罗道:“这大半夜的，也不知请不请得到大夫。”

　　幸而杨坚懂些医理，他摸了摸伽罗的额头，竟是滚烫的，她的身子蜷成一团，嘴中呢喃道:“冷，冷。”

　　“再去拿床被子来！”杨坚对阿玖道，“再打一盆热水来。”母亲常年生病，家中药材倒是不少，他又让人去煮麻黄附子细辛汤。

　　杨坚用毛巾浸了热水拧干敷在伽罗的额头，她仍是浑身瑟瑟发抖，他便隔着被子抱住她为他取暖。伽罗冰凉的手触碰到他温热的手便抓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过了好久阿玖才端了汤药来，杨坚扶她坐起来，为她披上外套，轻声道:“伽罗乖，吃药了。”

　　伽罗的身子软软地瘫在杨坚的肩上，杨坚吹了吹汤药，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里。药刚入喉，她口中便道苦，不肯再咽第二口。杨坚便让阿玖取了些甘果来，一口甘果一口药，终是哄着伽罗将那碗汤药喝完。

　　杨坚看着她眼睛红肿，一脸憔悴的样子，知她这一个月来必是无比煎熬。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为什么当时自己会什么也不思虑，只想把她从救出来？他不由问自己，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杨坚陪着伽罗大半夜，待她发了汗，自己才安稳回房中睡下。

　　第二日早晨，伽罗醒来时，浑身酸软，脚下地时整个人都觉轻飘飘的。

　　阿玖走进来放下手中的脸盆，上前扶她道:“姑娘你醒了！”

　　伽罗在地上略微走了几步，步子才稳健了许多。

　　“昨夜我生病折腾了一宿，真是辛苦你了！”伽罗弯腰洗脸，将盆中的水轻轻拍打在脸上。

　　阿玖将毛巾递给伽罗道:“不辛苦，我们家公子才辛苦呢，陪了姑娘一宿。”

　　“你们家公子？你是说普六茹坚吗？”

　　“是啊，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家公子待姑娘可真是又温柔又细心呢！”

　　伽罗心中不由奇怪，他何时对自己这么好了？

　　“你们家公子平日里是不是待人都很好？”伽罗问。

　　“是啊，我们公子对每个人都很好的。”看阿玖面上的表情她对他们家公子很是满意。

　　许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对每个人都很好，伽罗心中想。她坐在梳妆台前让阿玖为自己梳妆，打开匣子时看到一条绿色的丝带，同自己往日系在头上的一样，便递给阿玖道:“用这个吧。”

　　因情况特殊，不可太声张，又加伽罗正在丧期，伽罗与杨坚的婚事办得极为朴素，只有杨坚的双亲在，拜了堂便算是礼成，一应礼节都省去。

　　入新房时，杨坚手心发汗，有些紧张，他推开门，新娘倚在床头，低眉垂眼，拿着却扇在手中把玩，见他进来了才端端正正地坐着，他看着她，发饰微沉，头戴大红花，两边的金步摇沙沙作响，明眸若水，娇艳欲滴。“今日的婚事确是太过简陋，委屈你了。”他还想说日后再补她一个隆重的，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是委屈你了，让你娶我。”伽罗道。杨坚原该娶的应是自己的五姐才对。阿兰若长得那样漂亮，伽罗记得杨坚第一次见她时便看呆了眼，他肯定更希望今日的新娘子是她五姐。

　　杨坚听了这句话，心不由沉了一半。两个人端坐在床上也不说话，甚是尴尬。半晌，伽罗打破沉寂问道:“合卺酒……要喝吗？”

　　合卺酒是将酒盛在两个瓢里，又以红线连柄，新郎新娘要各拿一瓢对饮。

　　“喝吧……若是明早他们发现我们没喝定是要怪罪的。”杨坚道。

　　两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对坐在桌前，伽罗先拿起一瓢，随后杨坚才拿起另一瓢，两个人的力度不一样，有些许酒撒在了衣袖上。连接的红线很短，两个人的脑袋凑近，恰磕在了一起，尴尬一笑。

　　酒饮尽，两人面对面坐着，各怀揣着心思，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气氛极端诡异。

　　“天色不早了。”伽罗道。

　　杨坚点点头。

　　“我有些困了。”伽罗打了个哈气。

　　杨坚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地上道:“今天我睡地上。从明天起，我回自己房间睡。”

　　听到这话，伽罗才松了口气。这本就是一场很荒唐的婚礼，他的妻子本不该是她，她的丈夫也本不该是他，幸而杨坚也是这么想的，看来他们以后可以和平地相处。

　　杨坚这样做不过是因为知道她心里有其他人，不想趁人之危罢了。从他对对父亲说自己愿意娶她开始，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伽罗坐在床上看着睡在地上的杨坚道:“普六茹坚，我知道你娶我是出于你父亲的意思，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不必问过我，娶回家便是，我不会说什么的，又或者等避过了风头，我们找个合适的理由和离也可以……”

　　杨坚翻转过身，闭上眼，背对着伽罗闷声道:“我困了。”

　　“普六茹坚，谢谢你！”伽罗也准备睡了。

　　这几日，他听过太多次她说谢谢，他真希望再也不要听到她对自己说这两个字。

　　深夜，宇文邕站在陈留郡公府的门口，看着门口的红菱，一夜到天明。自他知道伽罗的父亲出事便连夜从同州赶了回来，他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他知道他的伽罗需要他，可是他终究来晚了，他看到的是她嫁作他人妇。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伽罗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以为他们会一辈子快乐地在一起。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毁了伽罗的一切，也让他失去了伽罗。他想直接冲进去把伽罗带走，可是他不能，朝堂之争已经毁了她的家，他不能因为爱她而自私地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让他卷入这无休止地战争。

　　宇文邕握紧了拳头，宇文护这个名字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这个人杀了他的二哥，杀了伽罗的父亲，毁了他和伽罗的幸福，终有一天，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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