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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三章 衣冠冢


  我静静的坐在紫檀木的坐榻上,屋子的光亮一点一点的少了,地上倒影的窗户镂花从明亮便道灰暗,继而慢慢的变得黑我就这样坐在那里,天由亮到黑,好似如同人命一般,从有到无,亦如同绚丽的莲花,不管多么高洁无染,却终究凋零。

  夜一点一点的黑透了,微暖的风,带着剩余的阳光的味道和花草的香味,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可是我却觉得这样的风凉进了骨子里。木香掌上了灯,一支灯烛放在梅花式洋漆小几上,案上的火烛随着微风不停的晃动,像极了此时的我,不知那一阵风就会将我彻底的熄灭,如今我已失去所有的庇护,在风中飘动,摇摇欲坠之感十分的明晰。

  木香见到晃动的火烛,立马关了窗户,外面的风可以止住,可是我心里的风呢?心里的风雨这般的大,我苦苦的独立支撑着,不知何时,我便会被这场不停歇的暴风雨给永久的埋葬。

  此时忽的烛光一闪,一个黑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闪动的烛光,此时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

  良久,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从黑影的喉咙迸发了出来,给我久违的安全感,“怀瑾,跟我走,从此天涯海角,我陪你去闯荡,何苦困在此处受他人折磨!”

  我苦笑一声,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彦哲哥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是大,可是却没有怀瑾的容身之所。王爷已经求了皇上,让我随贤懿帝姬出嫁辽国,此时走可是欺君大罪,天下终究没有一寸土地可以容下我的。”

  继而一阵的沉默,好像彦哲做了一个慎重的决定,坚定的道:“那就离开宋土,去辽国也好,去高丽也罢,反正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就好!怀瑾,我不忍见你这样束缚自己,你本就不该做一只待在牢笼里面的鹦鹉,富贵加身却始终逃不过被锁的命运!”

  我知道彦哲的心思,我何尝愿意在这阴诡莫辨的王府苦苦经营?这些年来双手早已经是鲜血淋漓,我的心也已经坚硬如铁了,我别过头不在看着彦哲那殷切期待的眼神,冷冷的说道:“王爷已经答应帮我报仇雪恨,我若是随你一走了之,浪迹天涯固然是能得一时欢愉,可是我的大仇谁又来帮我?我父亲母亲,姨父姨母,还有那些为我而死的人怎能瞑目于九泉之下,我又岂能安心?”

  彦哲不再说话,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其实他都是懂得,我换了一幅语气,缓缓的说道:“彦哲哥哥,我去辽国之后,我需要你留在王府,王妃死之前让我去找韩国公,给他密信密告我父通敌叛国的人就是我所找之人。我虽去了辽国,但是宋朝的消息我也不能不知晓,还望彦哲哥哥全了怀瑾。”

  “我若是留在王府,那谁来保护你?辽国乃是异土,虎狼之邦,你怕你----”彦哲急切的说道。

  我微微一笑,道:“彦哲哥哥多虑了,我既是贤懿帝姬的陪嫁,帝姬自然会护着我。还有木香,她的功夫你是知道的,我不会有事的,你大可放心。”我顿了顿,“待大仇得报,我便是了无牵挂,到时我自然随你浪迹天涯,不在入这纷扰阴诡之地。”

  彦哲知道我心意已决,半晌才道:“好,既然你已经定了,我便留在王府,把你吩咐我的事情办好,等到你我大仇了了,我便带你走,天涯海角也好,风餐露宿也罢,总好过你在这里步步为营,日日煎熬!”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若当着有那每一天,天高海阔,我自然愿意江海寄余生。

  彦哲走了,一灯如豆,却将屋子照得很亮,这是我走后唯一能做的事情,我亦是知道,我唯一的亲人允襄,元份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恨意或许不会消减,如今我的下场她或许是开心的,终究是我害的她失去了所有,就如同我失去所有一样,早已灰心绝望!

  木香为我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默默的站在我的旁边,我转过头,淡淡的说道:“木香,你去给我找一些针线和布料。”

  木香迟疑了些许,带着疑问缓缓的问道:“夫人要这些做什么?”

  我看着跳动的烛火,低沉的说道:“我的孩子就这样走了,我却什么都没给他。木香,我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能有个孩子,我做梦都是想着的。可是当他来的时候我却丝毫的不知,你说世上还会有如我一般糊涂的娘亲么?都是我害了他,还没有来到世间瞧上一眼便就走了。”我眼眶涩涩的疼痛,我既希望他来,可是如今我倒是有些许欣慰,他有我这样的娘亲,到底是是福还是祸呢?我连自己都难以周全,哪还有能力来照料他?

  木香沉默了,然后去找了针线和布料。

  我向来不善女工,可是我内心的愧疚和难受,却让我不得不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做点什么。

  我一针一线的缝着孩子的衣服,手法的生疏使针一次又一次的扎进我的手指,所谓十指连心果真不假,每一次绣花的针深深的扎进指头里面,我心里的罪过都会多那么一分。

  那一晚上,下着大雨,我的孩儿从我的身体里面和我分离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很痛,是不是也不忍和我分离?

  想着想着,泪水便模糊了我的眼睛。木香站在我的旁边为我穿针引线,整个清桂院如今只剩下我和木香了,外面的夜风簌簌的吹着,桂枝在晚风摇曳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到我的耳朵里,墙壁上的上清珠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照满了屋子,我停下手中的针线,呆呆的看着这颗闪光的珠子,珍贵无比的上清珠如今在我这冷清的屋子里面,倒是觉得辜负了稀世的珍宝,何尝不是如今的我,怪只怪明珠暗投罢了!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仿佛心中的沉闷顿时轻了些许,我眼睛生疼,依旧强忍着一针一线的做好了孩子的衣服,裤子,鞋子。

  已经是深夜了,我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前,朱漆镂花的门冰冷,在淡淡的月光下来显得有些狰狞。青天明月,曾经我和德昌也曾在深夜秉烛夜谈,情动之处便翩翩起舞,那样的欢爱时光竟也是逢场作戏,想到这里心头一热,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从脸上划过,仿佛烧穿了整个身体。我闭上眼睛,微冷的风吹的我洁白的衣衫四处飞舞,此时若是有灵药,我定会毫不犹豫的服下,从此哪怕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亦无悔。

  清醒了许多,便又回来坐了下来,衣服已经做好,可是针脚很粗,我心里默默的念叨:孩子,都是娘亲没用,竟连个衣服都做不好,你不要埋怨娘亲,娘亲以后年年为你做新衣,手工也定会越来越好的。

  已是深夜,薄薄的雾升了起来,木香再三的催促我,“夫人,如今你还在月子里面,这样的熬夜怕是会伤了眼睛的。”

  我认真的做着孩子的帽子,想要在帽子上面绣一个虎头,可是却怎么也绣的不好。我搁下手中的针线,冷冷的道:“如今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一双眼睛又有什么要紧的,瞎了就瞎了吧。”

  木香听到这话,泪光盈盈。像木香这般习武的女子岂会轻易落泪,登时便跪了下来,潸然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心中悲苦,可是不管怎样,您也要保全自身呐,你若是出了是什么事,那才会真正的遂了有些人的愿!这段日子您老是流泪,月子里面是不能落泪的,这老了会落下病根,况且您还熬夜,您当真想要自己作践自己么?您身上大仇未报,您怎么能倒下?”

  我心中蓦然一动,木香说的我又何尝不知,眼泪翻滚而下,滴在了手臂上,温热的余温尚存,我吸了一下,良久才道:“木香,你说的是,我的仇人还在逍遥快活,我怎能先死,遂了他人的愿?黄泉之下,我该如何向他们交代?”我扶起木香,缓缓的说道:“你扶我上床吧!”

  我躺在床上,眼中流着泪,可是心头却是万念俱空。德昌冷漠绝情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耳边回响起来,陪嫁贤懿一同嫁到辽国,德昌当真是绝情狠心,居然将我作为陪嫁一样嫁到辽国。呵,在他的眼里,原来是可以容忍我去伺候其他男人的。

  心在黑夜里再也坚硬不起来了,原来这就是我的命,凄苦无依的命,我一手伏在我的小腹上,在夜里放肆的嚎啕大哭,眼泪失了枕,直到双眼疼痛,眼中无泪为止,我睁着眼睛,月亮西沉了,天又缓缓的亮了。

  我早早的起来,木香为我研了墨,我一遍一遍抄写的《往生咒》,我要度我苦命的孩儿早登极乐,下一世一定投一个好人家,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坐在椅子上,伏案写着,小产后的身子很是虚弱,写到一半的时候,便觉得手都抬不起来,不停的发抖,额上汗涔涔的,背上也被冷汗湿透了,原来我的身子已经虚弱到了这般程度么?越到后面越是吃力,字迹也变得缭乱了起来,墨汁滴在之上,晕染开来,像极了一朵开的正艳的花儿,只是这花没有任何色彩,就如同现在我一样,面色憔悴不堪。我呆呆的看着纸上的墨汁,任由它在我心中慢慢的蔓延,直至吞噬了我。

  直到木香轻轻的摇着我,我才回过神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木香,你去找一个木盒子过来。”

  不一会儿,木香捧着一个漆金大红木盒进来,我将昨夜挑灯缝制好的衣裤装在了盒子里面,眼中含泪,默默道:“木香,我的孩儿虽未出世便夭折了。做一个衣冠冢留些念想,不然我这个做娘亲的到底是心中难安。”

  木香端着木盒,我拿着抄好的佛经,找到了院子里面长得最大最好的一棵桂花树,我亲手拿着锄头挖了一个坑,挖完之后已经觉得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了,然后将盒子埋了进去,用我瘦骨嶙峋而又惨白的手捧起地上的泥土,一捧一捧的将大红漆金的木盒缓缓盖住。我双眼朦胧,心被揪的生疼,一点一点将我抄写的佛经烧了,我心里默道:孩儿,一路走好,往生极乐,这一世是娘亲对不住你。

  第二日,我还在床上,便听闻外面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人声嘈杂很是热闹,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我揉了揉迷离的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喊了木香,木香随即进了门,我缓缓道:“今日外面丝竹之声不断,是不是有什么新鲜事?”

  木香听我这话,忙道:“今早沈夫人送来了一些新鲜的食材,夫人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做。”

  我缓缓道:“没胃口,最近寡淡的很。木香,是不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

  木香依旧垂着头,道:“夫人今日想穿什么?什么颜色的衣服?奴婢觉得那件水蓝色的就不错---”

  我心知木香是故意转开话题,便沉沉的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木香,如今连你也要瞒着我么?”

  木香只得抬起头,眼中泪光盈盈的说道:“今日皇上下旨,册封鲁国夫人为王妃,圣旨以下,现在整个王府正在庆贺此事。”

  我从床上下来,穿着鞋子站在门口,今日的天万里无云,蓝的就像一汪泉水,我抬头看了看天,缓缓道:“啊,是啊,王妃薨逝,我已然成了废妃,她倒是得了利,怀了王爷的孩子,还坐上了王妃之位,真是一位大赢家。”

  木香垂着头,立在我的旁边,漫不经心道:“不知是王霜槿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是刻意为之。”

  我并没有接话,我取下了头上的云凤纹金簪,郭琬琰入府,眼泪斑斑的说要认我做姐姐,于是将这云凤纹金簪赠给了我,说是她娘亲的遗物。至此之后,我便天天插在头上,如今也是该取下的时候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贤懿帝姬赴辽和亲的日子,也是我赴辽和亲的日子。

  在这个被人遗忘的院子里面,我慢慢的觉得心境平和了许多,这些年的事情一遍一遍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常常在夜里被噩梦魇住,在惊吓中醒来,每每汗水都会湿透了整件衣衫,我兀自笑了,这个世上果真是有因果报应的。我害了多少人,多少人因我而死,如今都报应在了我的身上。

  这一生我唯一杀的人便是王霜槿,可是在杀死王霜槿的同时,我也杀死了我的孩子,我的一切。

  午夜梦回,我常常看到王霜槿站在我的面前,一会儿狂笑一会儿大哭,我知道今时的我便是曾经的她。我心知报应不爽,可未免也来的太快了些,我身上到底是沾染数不尽的罪孽。

  这几日觉得精神头稍微足些了,木香便扶着我在院子里面散步,累了便坐在桂花树下,如今的桂树已亭亭如盖,多了许多阴凉之地,纳凉倒也是不错的。木香说多走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我便依着她的话在院子里面停停走走,如今我要好好的活着,不能轻易死了去。

  王爷旨意,我如今已是被废黜的侧妃,一个暂时居住在王府的民妇。

  赵青拿着休书进门的时候,我没有半分的心疼。这颗支离破碎的心怕是再也不会知晓疼痛之滋味,这样的结局亦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微微一笑,休书一张,断了多年的情分,从此天涯咫尺,各不相干!

  我出不了王府,自然别人也进不来,这似乎已经与世隔绝了。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烈烈的照着,可是院子里却是阴凉的很,我走到院子的门口,门是紧紧关闭着的,我站了片刻,刚要折回的时候,却听到一群人在外面叽叽喳喳的讲着话,好不热闹。

  “你们知道吗?王爷对王妃可好了,赏了不少的新奇玩意儿,王妃也真是大方,还赏了院子的下人不少呢,听说件件都是价值千金,贵重着呢。”

  一名女子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带着些许鄙夷和不屑的说道:“你们瞧,这个院子里面的刘夫人曾经可也是专宠,风光无限。如今倒好,被王爷废黜了锁在里面。我还听说都要去和亲了,真是时移世易啊,想想也真是够可怜的啊。”

  “哎,自古都是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旧人哪有新人好啊,啧啧,真是可怜,听说连孩子都没有保住,流了。”

  “啊,这么惨?人人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来这位夫人以前可恨的事情太多,所以才落得今天这般结局。”

  木香满面怒容,想要冲出去,我一把拉住了木香,向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一墙之隔,却清晰无比的传进了我的耳朵,我不由得苦笑了出来。

  一个男子道,“不知王爷怎么想的,居然将自己的夫人送到辽国这个虎狼之地去和亲,换做是我,我可干不出这事。”

  “听说这辽人长得凶悍,性情暴掠,这娇滴滴的夫人去了那样的地方,那辽国的皇帝会不会夜夜都宠幸夫人啊。”

  “夫人貌美,赛过西施貂蝉,辽人想来都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那皇帝可不是要夜夜抱着夫人么?只是夫人那样的娇艳,怕熬不住辽人的那个吧!”说完便□□的笑了起来。

  我听得实在气急,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都深深地嵌进了肉里面,却没有半分的疼痛,只是那鲜血顺着我的手指抵了下来,一点一点的滴在地上,像是一瞬间盛开的梅花!没想到外面的奴才们竟是这样的编排着我,竟还说的那般难听,简直不忍闻。

  木香双眉紧蹙,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小脸憋得通红,怒道:“岂有此理,这般难听的言语也说得出?夫人,难道你就这样任由他们胡说八道吗?”说完便准备开门,狠狠自言,“姑奶奶我定要剥了他们的皮!”

  我一把拽住木香,摇头道:“算了吧,让他们说去吧。我如今处境艰难,难不成还要四处树敌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由着他们去吧!”

  木香极不情愿的被我拉走了,嗫嚅道:“夫人未免太好心了,这般难听的话,您也受得住?”

  我缓缓道:“如今我落魄至此,这些话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闲言闲语,不去听便就罢了!”我顿了顿,继续说着,“如今我已是废妃,你不用叫我夫人了,就直呼我的名字吧!”

  木香忙道:“万万不可,您是主子我是奴婢,怎可乱了尊卑?”

  我微微一笑,随口道:“若是如此,你便随着辛夷一样,唤我姑娘即可。我在未出阁之前,辛夷唤我姑娘来着。”

  木香飞快的点了下头,珍重的“嗯”了一声。

  五月的风轻轻的吹着,带着丝丝的热气,拂在脸上那样的温暖,好像所有的伤口都可以被抚摸的连疤都不剩,可是疼痛却是永远无法消减的。

  那些恶毒的言语随着风声飘散的很远很远,不仅传到我的耳朵里,也传到了他人的耳朵里。搁在从前,我必定饶不了这些搬弄是非之人,可是如今再也无力挣扎反抗,德昌厌弃了我,整个王府里面所有的人都厌弃了我,此地多少伤心事,留着只是白白糟了别人的嫌弃。

  归去来兮,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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