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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三十六回(下)


  此汉子高出常人两个脑袋的头颅一抹黑,手中□□足有一丈长。秦基业等四人仓促面对,难免大吃一惊,橐地往后退,用四个旗鼓先封住他追赶去尘等人的路径。秦基业喝道:

  “你又是何人!”

  那巨人冷笑一声道:“李猪儿手下叫大树的壮士,特地带三个兄弟在此专候!李大将军算定你秦基业定然带杨去尘经亳州去扬州!”

  说毕,挺着□□刺来。那□□呼呼如风,哗哗似雪,锐不可当。

  看见巨人专门对付明显弱小的翻雨,秦基业独自上前,一边用短刃死战□□,一边说道:

  “小妹,你三个退后,看我专用短刃杀了这个持□□的贼人!”

  但绝地、超影舞着佩刀,超出他到前头,挡住那巨贼道:

  “大哥不可糊涂,少年要紧,小妹要紧,切切不可恋战!”

  “我两个对付此贼足矣!”

  秦基业登时冷静下来,赶紧退出道:“小妹赶紧随我走!至于此贼,绝地超影,你俩能杀则杀之,不能杀挡一阵子便追上我等!”

  说罢,率泪流满面的翻雨追去尘等人而去。

  那巨贼到底不肯舍了去尘,趁杀得绝地、超影暂时后退之际,猛然转身要去追去尘,没想到绝地、超影又似风一样,转来挡住他去路。他大怒怪叫,那枪便呼呼哗哗,如霜雪一般无所不在了。绝地、超影的佩刀实在有些短,还没碰着他手中的□□,先后挨着了刺,一个伤了下腹,一个伤了右胸,扑翻了身。

  那巨贼狂笑不已,飞快追去前头,呐喊道:

  “秦基业,你保不住杨去尘的性命了!”

  秦基业听他这么问,知道他又近了,便叫自己人先走,而他又转身,拿着短刀逼近巨贼,喝问:

  “你显然不只叫大树!究竟是谁,可速速报上你本人的真名实讳和主人姓甚名谁来!”

  那巨贼挥舞□□,一边攒刺秦基业一边大声说道,“可还记得王……”

  这当儿,秦娥在镇口路边一株掉光树叶的槐树上头;确切说,坐于横枝上,叫一声“着”,便飕地射出一箭来。

  那巨贼哪想到有伏兵,嘴巴正好又大张开来,顿时中了箭,——那箭正好钻入他口腔,另一端戳出后脑勺,剩下羽毛在外头——,他立了许久,蓦地扑翻在地,一动不动。

  秦娥轻松着地,手一挥,便引着敢斗、丹歌、猪瘦、羊肥等人抢回挂了彩的绝地、超影。但秦基业赶紧摇晃倒地的巨贼,抓紧问:

  “王什么,你说清楚!”

  但巨贼咽喉里发着怪音,再也说不出话来,须臾扭头死了。

  到了黑夜笼罩大地之际,秦基业差翻雨、秦娥带两个黑昆仑和鱼二、元宝去弄回两个战死的曳落河死尸。过了近两个时辰,四人成功做到了,小心翼翼从马匹上弄下两个浑身乌黑的突厥壮士。秦基业亲自打来河水,亲自烧热了,亲自替逾辉、腾雾仔细洗净身子,又亲自去几里外的荒野砍来许多荒草。他和翻雨编制一番,将两人裹好,又率众人去荒野挖了两个墓穴,放下两个死难者,头朝着西北方的凉州,推土掩埋好了。

  众少年大多难受得垂下头来。难得哭泣的翻雨哭成了标准的泪人儿,一遍又一遍叫着两个兄长的名字,不是秦基业给取的腾雾和逾辉,而是阿史德突利和阿史德基特。秦基业没在坟前矗立墓碑,只是用鱼肠刮平起伏不平的沙土,再在上头划出一行汉字来:

  曳落河逾辉暨腾雾之墓

  离去前,秦基业朝去尘道:“这两个突厥阿叔都是为你而死的,好歹道一声谢!”

  去尘却摇头说:“我没看见此二人是为我丢性命的!”

  秦基业不再说什么,却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没死赶紧走,不走赶紧死!”

  去尘原地站着,捂着面蒙着眼,装作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解愁和晋风,众少年都走了。离去的少年多有回头白眼看去尘的,宝卷甚至哼着鼻子说:

  “去尘兄,你为何要我等为你一个人冒这么大的险呢?!你家那么有权有势,完全可以买下一匹快马,自去古城自首,也好搏个青史留名嘛!”

  去尘愤恨不过,猛然扑向宝卷:“呆胖子,我送命前先要下你的命来如何?!”

  晋风、解愁同时过来,一个扯住宝卷,一个推开去尘。晋风扭着宝卷到路上,而后再想赶回去尘身边,却见他摆手不让她挨近,便哭走了:

  “没良心的东西,后头有你吃的苦呢!”

  就解愁呆在去尘跟前了,道:“走吧,全伙人马都在前头等你;后面,你别不信,转眼又有追兵抓捕你来了!”

  去尘悻悻道:“秦基业那厮着实可恶,——我家的掏钱请你扈从我,你又从我家给的钱里头拿出五分小钱,分别给那五个曳落河,真正应了古语所说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秦基业,你等着,——哪天等我成了我爹那样的大人物,一准满门抄斩你的家,男女老少,丁口不留!”

  解愁冷笑道:“可我听得人说师傅孑然一身,你就杀得他一个罢了,再说他那么高的武功,能杀他的人一佛都没出世呢!”

  去尘喃喃说:“横竖这个人我杀定了!他不死我不活,他死了我才活!”

  “两个那么好的突厥大哥,都为你惨死了,你却没一个谢字!”解愁泪流满面说,“奴以为公子不该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知感恩戴德!”

  去尘冷笑道:“我爹早说过了,别人再怎么卖力替你做事,你尽量少说谢字,不然别人就不再敬畏你了。”

  “那是宫廷巨滑的做人道理,可惜公子还是少年,还是白丁,居然也学会了!行,你好自为之。”

  便要走。去尘赶紧扯住她道:“

  别急着走,稍等!”

  说了迅速跪了跪逾辉、腾雾的坟茔,轻声道:“你俩的好处我其实记得,只是轻易不说罢了。”

  解愁点头说:“走吧,上路,别再耽搁下来,叫后头的追兵抓得你去凌迟割碎你。”

  一行人不再有马骑了,依旧徒步,抓紧赶路。猪瘦、羊肥还背着受了伤的绝地、超影。秦娥觉着这么走下去凶多吉少,便快步到秦基业边上道:

  “师傅,没办法再走原来的路了,李猪儿猜透师傅的去路了。照样走小径去汝水边的乾元村吧,那儿的叛军想必撤走了;即便尚未撤走,村民贮存下的那些棺木仍能派上大用场。”

  秦基业道:“这事容我好好想一想,权衡个利弊出来。今日不能再走了,绝地、腾雾都伤着了,不养不行!”

  下令道:“鱼二,元宝,给你俩一个时辰,务必找一个安全处所回来禀报!”

  鱼二、元宝应声去了,一个走西,另一个走南,跑得飞快。

  等着俩人回来时,秦基业和翻雨在绝地、腾雾身边说一个蹊跷问题:

  “那个巨贼先前明明说他是李猪儿手下,叫大树;待我重新问他究竟是谁,确切的主人又是谁之际,他却说出四个字:‘还记得王……’可惜随即给秦娥射倒了,待我重新问他那个王姓之后究竟是什么名,可他说不出,死了。”

  “大哥其实有答案了,只是不敢肯定,想问问小妹。”

  “是的,此人的招式似曾相似,”秦基业说,“会不会是王不换和郑国渠的死士?”

  “若像大哥说的那样,”翻雨说,“沿途追捕杨去尘的不光是李猪儿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王不换了。”

  绝地听俩人这么说,费劲问一个问题:“兄长,大树一开头说他是李猪儿的人,后来又问你还记不得那个王啥的,若那个王啥的真是王不换,是不是等于说王不换投降安禄山了,正在协助李猪儿捕捉去尘王孙?”

  “假设两个可能居多:一是由于各种各样的缘故,王不换忽然投靠安禄山了,奉命协助李猪儿活捉杨去尘。”秦基业一边擦拭从他包扎好的伤口新渗出的血迹,一边说,“二是,王不换仇恨我秦基业,一路追踪我赶来,看见安禄山缉拿杨去尘的露布,又准确判断我在护送杨去尘去江南,便狐假虎威,以少充多,故意说是李猪儿手下人马。”

  “看来是这样的。”绝地说完,已是气喘吁吁。

  “对了,还记得长安西门外杨树林中给你们五兄妹干掉的郑国渠死士,其左脚掌纹着个‘郑’字不?”秦基业给腾雾擦拭额的汗水说。

  “秦娥,你来!”翻雨叫来秦娥,“说给你阿父听我们回去弄回我两个兄长死尸时,你我做了什么?”

  “察看大树左脚底是不是有个‘郑’字。没有。”秦娥说。“居然没有!”

  秦基业未免纳闷,“但近一年来,与我结仇的除了王不换,再没他人了。对了,你俩看过右脚底有没有?”

  “这个倒没有。”翻雨说。

  “要不闺女重新回去看一眼大树和其他人右脚底?”秦娥说,“但愿那几具死尸还没埋掉。”

  “不不不,不能再回去了。”秦基业说,“若这四个人真跟王不换郑国渠有关,我等迟早再度遭遇王不换和他的死士。”

  到了天色昏黄之际,鱼二、元宝分头回来,一个说有个村子没剩下几个人了,另一个说有个村子完全废弃了,一个人都不见,且远离大路,在山边上。秦基业当机立断道:

  “立刻走,去没人住的村子!现在任何人都可能看见过缉杨拿去尘的赏格,乱世中的黄金尤其值钱,所以杨去尘是人人都可以拿着去邀功请赏的好物件了。”

  赶往那村子路上,宝卷又挨着去尘了,挑衅说:

  “去尘兄,你今日径有些四面楚歌了。小弟倒有个主张:你割了自家的鼻子,不就再没人认得你出来了?”

  去尘扑向他,却又给解愁紧紧扯住。丹歌也过来,拽走宝卷道:

  “公子觉着去尘没了用处,还是个大麻烦,想落井下石么?可奴明明记得,前不久你为了些吃的喝的,还靦着脸使劲奉承他,仿佛是你的再生爹娘呢。”

  宝卷狠推她:“警告你,以后跟谢宝卷说话,别总带着讥讽的口气!”

  丹歌冷笑着回秦娥边上去。

  住下之后,秦基业替绝地、超影换了金创药,说:

  “两位老弟一路走来劳苦功高,今天又折了两个亲兄弟,自然心中悲伤。不过,大哥我求你们千万静下心来养伤,除了养伤,别的一概不管不顾,路还长着呢,大哥多有仰仗你俩,没你俩,大哥感到处处吃紧!”

  两人到底是九死一生的曳落河,笑道:

  “大哥不必着慌,我两个江南不到是死不了的。”

  “即便死了,也是不散的雄魂。”

  这时,猪瘦、羊肥已捉得老鼠,炙熟了送来。秦基业道:“撕了肉仔细喂着吃。”

  秦基业出屋去走了走,不住想秦娥说的那番话。他心里忽地想到一种可能:“以后若是我秦基业也死了的话,总得要有个人带领太岁们继续走下去。此人须智勇双全,现在就得预先挑出来查验一番。是了是了,人头再集中走的话,再遇见似今天这样的危险,怕都要死一块了,且携带的盘缠也会丧失殆尽。既如此,明日何不兵分两路,叫另一人带着一半人马走另一条道,双双赶往汝水边的乾元村?”

  不知不觉转回绝地、超影住的屋子外头,正好瞅见秦娥、丹歌、解愁三个女孩儿正在照顾绝地与超影,绝地说。“三个小娘子不妨劝说一下师傅,无须再带上我与超影了!我两个能独自活就活下去,不能活便一死了之。”

  秦娥说:“绝地大哥是俺们女孩儿心目中的英雄好汉,不过今日受了点伤,也学会说丧气话了?”

  绝地愧疚道:“你们大唐国的人喜欢说赖活不如好死,我俩伤得不轻,耽搁你们去江南终归不是英雄好汉!”

  解愁说:“不对不对,你们拼死拼活保护我们,如今该是我们报答你们了。”

  超影道:“可我俩都快成废人了,由你们几个娃娃弄去江南,岂不成了千古笑话!”

  绝地又道:“河怎地过,山又怎地爬,你们考虑过没有!”

  “这些东西无须多虑,无非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罢了。”

  “关于这个事,小妹你总得说几句,别总哭那两个已经战死的兄长。”超影有些焦躁,说。

  “俺原来有四个兄长,转眼就剩下你俩了,你说俺要不要你俩一同走到江南,”一直憋着不说话的翻雨终于开口了,“也好常说说那两个兄长,好让他俩活在我们的心里头口舌上?”

  听见里头一片女孩发出的啜泣声,秦基业还是决定不进去打搅众人,只是敲了敲门说:

  “秦娥,你出来,师傅有话对你说!”

  须臾,秦娥推门出来,跟着他走。听得秦基业说分路去乾元村,秦娥道:

  “师傅处置得有道理,也好分散危险,而用作盘缠的细软也可分散带在可靠的人身上。”

  秦基业猛然停住,搂住她凝视她:“就看闺女敢不敢揽下另一路的苦差事了!”

  “师傅放心,十天后我带你分拨给我的人赶到乾元村便是了!”秦娥毫不迟疑道。

  “万万不可迷路失道,耽搁了行程!”

  秦娥正色说:“迷路失道的话,闺女甘愿承受师傅处置!”

  秦基业愈加搂紧她道:“好,师傅回头就说与众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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