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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回(上)


  要事谈妥了,三家长对杨国忠表达过感激涕零的话,便鞠躬而退,分道扬镳,回各自宅邸去了。秦基业忧虑曳落河们的处境,婉拒杨国忠留宿的邀请,也要带丹歌离去。行前,杨国忠亲笔作了一通书札,盖上图章,折好了放在牛皮封中,给秦基业说:

  “师傅好生藏腋好了,若是不幸丢了,本相爷活着还好说,尽管从我府上支拿;若是那时安禄山占了大唐的大好江山,本相爷又没了命,先生也就等于白忙活一场了。”

  书札上允诺的是:杨国忠特许秦基业抵达江南后,可去扬州波斯胡金乃惜开的珠宝铺,随心所欲挑选十枚最大的珠宝作为最终报酬。

  秦基业将书札藏腋在贴肉位置,告辞道:

  “转眼十月中旬了,照历朝历代胡人入寇中如皇朝的史实看,此时兵壮马肥叶落草长,是起兵南下的最好时机,小人还望相爷尽快劝说去尘王孙随小人南下。”

  杨国忠道:“本相今夜便与我儿说妥当这个事!”

  天色已晚,丹歌要独自返回秦基业位于南城的小屋。秦基业不让,说这个节骨眼上,她万万不能独自去凶肆问爹娘下落,不然恐要出事。丹歌只好随他一块儿来到“明眸皓齿”附设客舍。

  秦基业推开房门便吃了一惊。屋内榻上,躺着伤势不轻的腾雾,由绝地照看。绝地左肩也有几处吃了暗镖的伤口,虽已敷药,但还在渗紫血。逾辉斜躺在椅子上伸着右腿,——右腿肚给砍破了,超影、翻雨正在替他清洗伤口。超影脸上有一道血印,分外惹眼。秦基业不让其他人说,叫翻雨说。

  才一会儿工夫,便了解到大致情形:五人照着与秦基业的约定,追随谢封二位大人和二府家丁潜出城外,在行刑秦基业、丹歌的杨树林中跟意外出现的四个鬼代面战了起来。不是最先那四个鬼代面,而是暗中布置以防万一的别个鬼代面。为确保救出秦基业、丹歌,五兄妹死拼四个鬼代面,除了一人,那个剑术好生了得的侥幸逃脱外,其余三个都给杀死了,但五兄妹本身也不同程度挂了彩。解决了这些敌手,是绝对火速赶到刑场外缘,及时向鬼代面刽子手掷出致命的短剑,在杀了那人的同时,望见翻雨求助的黄幡绰引来大队人马,预计这下秦基业、丹歌得救了,便悄然撤走自家兄妹,回到这个客舍来处置伤口。

  说完了,翻雨说罢指点后头屋角躺着的一具尸体:

  “是特地带回来的,秦大哥最好转与京兆尹或大理寺,尽快弄清楚究竟是何人。”

  秦基业当然知道是什么人,但为慎重起见,特意蹲下,仔细勘验。是个才成年的男子,上身穿的玄青色衣衫敞开着,□□的胸膛上摆着张鬼面具。

  “这就是所谓的郑国渠死士了。”秦基业说,“难得捉到真身,若是图形好此人,弄成露布到处张贴,便有可能追踪到其他郑国渠,并顺藤摸瓜逮住王不换本人。”

  “俺以为那个侥幸逃脱的剑客便是王不换,”绝地说,“可惜给捉住。”

  “武艺如何?”秦基业问。

  “这暗镖就是吃他的,是追赶时给暗算的。”

  翻雨非要随秦基业向京兆尹或大理寺交付死尸,说不能总听任他身边跟着丹歌。丹歌听见,只好苦笑。她已累得说不出话来,转眼便在椅子上睡熟了。

  “小妹可以随我去,”秦基业说,“可得先把丹歌弄你屋里去。”

  翻雨安顿好丹歌,高高兴兴随秦基业走了。

  没想到崔光远还在召集手下,商讨如何捉回越狱的王不换。

  “这死鬼太重要了,”崔光远指点尸体左脚底纹着的“郑”字,随即下令:“即刻去城门设卡,勘验过往行人脚上是否有类似的‘郑’字!”

  接着,崔少府告知秦基业,在洛阳给他擒获的王不换押回长安后,是如何通过打入京兆府监狱的郑国渠越狱的。

  “京畿各官署都有王不换的人,我怀疑。”崔光远说,“不过有了这死人查起来便容易多了。这个死少年多半瞒着爹娘,为着渠帅王不换许诺的种种好处成为郑国渠的。”

  秦基业心想:“谢封二府应该也有郑国渠隐身,既然二府请来郑国渠死士监护我和丹歌的私刑。”

  归途上,大男人秦基业不得不感谢小丫头翻雨机智灵活,借口探查大唐头号俳优从宠爱他的皇帝手上获赐什么样的宅邸,结果巧妙打听到黄幡绰宅第位于何处,最终通过他,央求来最高规格的救兵。

  “俺也没想到黄教师居然搬来了杨国忠!”翻雨颇为后怕,“人家没太为难大哥吧?”

  “相反,有求于我:要我把私养的少子杨去尘带去江南。”

  翻雨顿然跳将起来,搂住秦基业说:“这下做大了,居然添了个宰相之子!”

  “是啊是啊,”秦基业害怕她激情泛滥,,“要不了一年,就是你,也要出嫁了。到那时,你的婆家要大哥掏大笔陪嫁费,大哥眼都不眨一眨,欣然从命说:你要多少,老人家?”

  “去你的!”翻雨生气,从秦基业颈上撒开那两条漂亮的胳膊。

  表面上秦基业呵呵直笑,但心里特后悔:

  “不该说那种心不应口的傻话!万一迷人的胡姬一怒之下嫁与他人,看你秦绩如何懊恼!”

  但翻雨没接着缠烦他,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大哥,你带我去梨园看梨花吃梨子吧!”

  “梨园?哪个梨园?”秦基业疑惑道,“还有:这时节哪来开花的梨树?哪来结果的梨树?”

  翻雨愈加兴奋:“昨天我接洽黄教师央求他找人救你时,他说今日晌午过后,要与多个梨园子弟相聚梨园,来个赏花大会,——人家邀请我带你赴约!”

  “原来是皇帝唱念做打的梨园!”秦基业吃惊不小,“可是,你吃定黄大人叫你带我赴梨园之约?”

  翻雨趾高气扬说:“然也!”

  杨国忠作别秦基业,走原路返回去尘那里,并不要任何人扈从。

  夜深风冷,萤火烛光之中,杨国忠一边走一边打量别业内的每一处光景,这座他从前不曾细看的宅子,而今却是他最不舍的寄托,不禁令其百般留恋了。

  去尘一向遭父亲冷遇,独自在这个别业住了许多年,目下从父亲态度大变上嗅出自家的机会终于到来了,自然不肯这就睡着。他坚信这一回阿爷的允诺是真的,于是早早赶走丫鬟小厮,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把玩香囊,一会儿吹几口鸟哨,一会儿又摇晃起陶响球,最后下了榻子,从缸里掏出娇生惯养的小王八,放去榻上逗弄。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终于听见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便匆忙把各种玩具掳进被窝,自个儿也往里一钻,躺着装睡了。

  杨国忠入得屋子,俯身替去尘拢好了被子,唤他道:

  “去尘我儿,可睡了?”

  去尘分明听见了,却佯装不答,偏要看看阿爷今日是否不同往日,当真上得榻来陪自己睡上一夜。

  若是平日,杨国忠见到儿子已睡着,巴不得赶紧离去,心想:

  “既来了,就地用一用我儿去尘的美貌丫鬟,有何不可!再说今晚的天煞是阴冷哩!”

  可今日确实不同于往日,杨国忠虽有此念,但见去尘只睡了半边,特地为自己留了半个榻子,竟有了些许动容。他转身宽衣之际,装睡的去尘感觉到了,以为阿爷又要走,登时睁开眼睛问道:

  “阿爷此次来,莫非有要事与儿子说?”

  杨国忠惊讶道:“原来不曾睡去哩。”

  去尘嘟囔道:“确实不曾哩,父亲可是答应了儿子——”

  杨国忠笑了笑,安慰道:“我儿不必担心,为父既已答应今晚陪你睡,岂能说话不算话?”

  说毕,合了亵衣上榻躺下。

  父与子,起先谁都不先说话,都在琢磨对方在想些啥,自家说些啥才好。最后,杨国忠闭眼道:

  “我儿到底伶俐。自然有事,不过无须这般深的夜匆忙说,明日一同进早膳时阿爷说与你听便好。”

  “阿爷要说现在说,不然儿子万万不敢睡!”

  杨国忠巴不得早点说定了好办事,便道:“好吧,阿爷这就对你说。”

  便备细告知去尘:安禄山势必造反,那时节长安多半不守;杨氏一门与安禄山有不共戴天之仇,倘若安禄山得胜占据帝都,杨氏一门势必要给他屠戮殆尽。说毕,他抚摸去尘发丝说:

  “因此上,你须得随秦绩赶去江南,避一避这次战祸,以防我杨家因恶了安禄山那厮而绝了后!”

  别看去尘年龄尚幼,可人绝对是百伶百俐。他故意不应承阿爷的恳请,怨恨道:

  “阿爷不是还有四个嫡传的儿子?不如随意抓阄挑一个,跟着秦基业那厮逃命去!”

  杨国忠没想到他如此说,顿时生气道:“糊涂蛋,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四个兄长如今都作朝廷的官员了,有两个又都同公主结了婚,成了万众瞩目的驸马爷,岂能暗地里去得江南!”

  听位高权重的阿爷这般说,去尘便全然放松了,从缩手缩脚到四仰八叉,最后咯咯笑道:

  “他们不去吃苦,我何必去吃苦!都说那江南草长水盛鬼多神少!据说还有野人,长着青面獠牙,留着蓬头垢面,见了人便当点心,一口吞下肚皮去哩!不去,儿子万死不敢去!”

  杨国忠瞪着他道:“去尘我儿,当真不去?”

  去尘翻身到侧面去:“是真不去,不是假不去!”

  杨国忠勃然大怒,菩萨面又转成夜叉脸:

  “既如此说,阿爷这就与你断绝父子关系,赶你出别业!”

  去尘无所谓:“断绝就断绝!去尘还有母亲大人,父亲以为儿子不晓得自家生身母亲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太真娘娘的亲姊姊,父亲大人的堂妹子,大名鼎鼎的虢国夫人哩!”

  杨国忠大惊失色,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说: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

  去尘掰去父亲的手,笑道:“阿爷,连当今皇上都宠爱她哩,你不怕泄露出去,掉了自家的脑袋!”

  杨国忠怒道:“那我先砍了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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