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撩拨

　　

　　湘宝僵硬地站住了脚，门上半幅幔子在她面颊上轻拂而过，痒痒的，似有小虫爬过去。

　　听见这声响，才还在书案前蹦跶的七皇子蓦地便停下来了。

　　他扭过身瞅瞅她，须臾拢起袖子，挺直了腰板，做出一副端正威严的模样来。轻咳了咳嗓子，启唇道：“放肆，未经通传你怎么擅自进来？”

　　湘宝被这一吓，原来屈膝蹲下的动作顷刻间改为下跪，额头贴在冰凉的地砖上，“奴…奴才不知道七殿下您也在…　…”

　　他一听倒乐了，见她连着响亮地磕了几个头赔罪，斜眼问道：“这话倒有意思，原来本殿下不在，你平日便是出入无需通传的？一个小宫女，口气却不小。”连自己都不能这般。

　　湘宝听出七皇子口气里隐隐的不善，只怪自己嘴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主子是天，奴才是地上微不足道的臭东西，宫人犯了错，为了免于责罚，往往只能一遍遍磕头赔不是，祈求得到宽恕。

　　湘宝不是存心要窃听谈话，但七皇子仿佛有些误会，她只好把心一横，索性闭口不言了，一下一下磕着头，希望他不计较自己的冒失。

　　可才磕了几下，额头撞在地砖上，这地竟然变得柔软起来——

　　她一错愕，只觉得鼻端掠过一阵浅浅的沉水香，腰间忽然一紧，便被人捞着站起了身。

　　湘宝腿微软伏进了来人怀里，他的宽袍几乎裹住了她，她正怯怯的，头顶就响起六皇子不悦的低沉声线，“老七，你今晚也闹够了。”

　　扬声向外道：“小酒子，送七皇子回宫！”

　　那边厢小酒子听着殿下声气不好，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地小跑进来，才一见着里间情状就懵了懵，他也不敢耽搁，走到七皇子跟前伸出手，尽自己最大所能地虾下了腰，“七殿下，您头里走，奴才为您掌灯。”

　　上官静和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皇兄——”

　　他咬住了唇，眼刀子隔着六皇子的袖襕像要穿透布料刮上湘宝的脸，好歹沉住了气，讨好道：“哥子不能这么对我，我、我错了，我今儿不该在这里吵你扰你…　…”踌躇着，“那我明儿个还能来么，就咱们那个，宫外找乐子的事…　…？”

　　六皇子突然心生厌烦，他垂下眼睫，面上笼上一层阴影。

　　“知道了，”上官静和瞧着哥子实在有点动真格儿的，他不敢在老虎嘴里拔牙，忙一撩袍子往外走，边走还边踮着脚往他怀里看，“我给您赔不是，这就走，这就走…　…”

　　心里着实的烦闷，这不都答应了人家么，要把这名唤湘宝的宫女送给张禀文的，何况这个宫女的来历只怕不简单。据他所查，她除了暗下里同大皇子有勾结，现摆着的身世也是有待商榷。

　　这种女人，还不就和身边摆着瓶鹤顶红似的，太不叫人放心了。

　　夜沉如水。

　　书房里完全寂静下来，静到能听清夏虫在草丛间一声高过一声的鸣叫。

　　白日下了雨，支摘窗里飘来阵阵清爽的凉意，湘宝从余光望见殿中的帐幔游水一般拂动，似乎，一切都是缓缓的，慢慢悠悠的。

　　她在他怀里无意中蹭了蹭脸，自己忽然感到惊惧，赶忙仓促着推开他跪了下去，“殿下…　…奴才今后一定不会再擅自闯入，奴才知错了…　…”

　　她总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

　　上官静夜眼睑低垂，从这个角度，他看到她乌黑发亮的头发，颈间柔白的皮肤一览无余，无遮无拦呈现在他的视野，就好像——

　　好像他误入围房时看见的一样。

　　湘宝支棱着耳朵，恍惚听见一句“起吧”，自己把脑袋抬起来看了看，殿下已经坐回了书案前。

　　她呼出一口气，提着小心站到他身侧。

　　“殿下，我还可以，可以继续在这儿练字吗？”湘宝鼓起勇气这样问道，袖子边沿的绣花，被她抠得几乎变了形。

　　他看过去，她垂下的眼睫簌簌扇动，恍惚是黑色的蝴蝶振翅欲飞。

　　“我有说不让么。”他口吻淡淡的，探身取过她书桌上的字帖，骨节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翻着，似随口问道：“写到哪一页了？”

　　湘宝抿了下小嘴，飞快在第三页戳了一下，就把手缩回了袖子里，“这儿，我写到这儿——”因为欢喜，连自称“奴才”也忘记了。

　　六皇子并不在意，他又叫她拿她练习的字与他，看了一会儿，满目稀奇古怪的错别字。

　　他攒起了眉，反讽道：“你倒有创造文字的天赋。”

　　正待多训诫几句她的粗心，她的心神却不在这上头，湘宝只粗略听见，还以为六皇子是夸赞自己，便腼腆地弯了弯唇角，像一道可爱的月牙儿。

　　上官静夜乜眼看她，这忽如其来的甜美笑靥却叫他心头一晃。

　　本应落在宣纸上的手指徐徐弯曲起来，落在了黄花梨桌面。

　　他思索着什么，略略敲点了点，发出笃笃的响，扰得香炉里那缕缓缓上升的细烟乱了方寸，烟雾忽一下凌乱起来。

　　湘宝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心里其实知道，方才七皇子发威，是殿下他为自己解了围，他原大可不必如此的…　…

　　思及此，她摸了摸痛痛的额头，瓮声瓮气向他道谢，“方才，多亏了殿下您，不然湘宝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六皇子彻底放下了字帖和手头的纸张，薄唇微抿，曼声道：“我以为向人致谢，都是面对着面，专注望住他的眼睛。”

　　温凉的手忽而挑起她的下巴，“原来不是么。”

　　尾音似带着缱倦之意，朦朦消失在空气里。

　　湘宝一惊，如何自己诚心致谢，六皇子反倒有些不满似的？被人勾着下巴，这般的动作终究显得轻佻，她一张粉面慢慢涨红了，颤着唇望他一眼，立时就移开了，心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六皇子侧了侧脸。

　　隔着这样的距离，他竟然也能嗅到她身上馨馨的甜香，一瞬有个念头从心头闪过，然而尚且来不及窥清，便已泯灭于意识深处。

　　这样近了看，她的头发应是匆忙之下绾就，稍有些凌乱。

　　他看着极不舒服。

　　湘宝忽觉头上一松，满头秀发倾泻，她这才抬起眼来，六皇子居然把她的头发拆了——

　　拆、了？

　　他…　…？

　　她望着他的神情近似于是无辜的，纯真疑惑的，蓬松的长发在光下柔柔抱着脸，黑眼珠一眨不眨。

　　一个娇憨的小可人儿，甜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六皇子霍地背转过身去。

　　她歪了歪脑袋，听见他迟迟地命令，“…　…不早了，你回去罢。”

　　在这一刻，湘宝不知为何没能控制住自己，她好奇地小步小步挪到了殿下跟前，忖了忖，担忧问道：“您怎么了？”

　　他摆摆手，看起来与常日无甚不同，“忽然困了。”

　　抬脚就往里间的床榻走去，这是又要歇在书房的意思了。

　　湘宝只怔了一下，她立即追上去，软软笑道：“那湘宝伺候您安置。”表现的时候到了，献殷勤的时候到了，她点点头，自己要抓住机会，不好掉链子的。

　　六皇子站在床榻前，他一直微微垂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湘宝忐忑地尾随，她低头抽了抽他的玉带，悄悄抬眼，见他不是抗拒的模样，心下便笃定，不会叫旁人进来伺候了。

　　自己便涨了信心，忙前忙后宽衣解带。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湘宝服侍了几回早就上手了。脱完上衫换好了中衣，她蹲下.身去，想要抬起殿下的脚踝，把他裤子脱下来，换上就寝时轻薄的中裤。

　　谁知蹲下了才抬手，他猝地一让，面目隐在帐幔投下的阴影里，沉沉说道：“不必。你背身去，我自己来。”

　　湘宝迟登登站起，她踅过脸，担忧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

　　单薄的肩膀耷拉了下去，整个人显而易见的低落。

　　过了一会，六皇子自己换好了寝衣，陷进床榻里。

　　他翻了翻身子，望见她还呆呆立在那里。心头不期然窜起个念头，似水上的浮萍，怎么也摁不下去。

　　湘宝皱着鼻子，忽听见殿下唤自己。

　　她迟疑走过去，约莫光线晦暗的缘故，那双茶色的瞳孔颜色发深，只有些微灼人的光亮蕴在眼眸深处。

　　他把锦被掀起一半，一脸平静地道：“上来，陪我一会。”

　　湘宝“啊”了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还是会错意呢，千万不能想错了，她咽了咽喉咙，“您…什么意思…　…？”

　　他突然就不耐起来，更多是冲着自己。

　　仿佛不知不觉间，恋上了她身上的香味。想要把她放在枕边，料想能安神，沉沉好眠，这话能直隆通说出来么？

　　六皇子重复了一遍，他的视线叫她畏惧，她勉强镇定下来，又一想，纵然殿下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可他是天宦呀，自己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反正出格的事难以发生，湘宝不再揣测了，自己转过身把外衣褪下，再脱了鞋，便小心翼翼爬上他的床。

　　她实在局促极了，手脚都不晓得如何安放，蜷缩着坐在床角里。

　　停了会儿。

　　他微微俯身过来，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鼻息咻咻，语调竟仿佛缠绵，“我只道是那时错觉，原来当真这样好闻。”

　　湘宝颈边的碎发细细拂动，整个人却似被点了穴。

　　她脖子里发烫，这股灼热向上蔓延，烧得整个人都意识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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