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逗闷
雨水打在青石板地面发出啪嗒啪嗒源源不绝的声响，湘宝的视线从门上移开，放到地面上。
地面有两行湿漉漉的脚印。
微有些凌乱。
这正是六殿下他进来又出去的铁证… …！
湘宝的视线又从地面移开，脑袋伸进去看看被子里光溜溜的自己，这么说，自己不是产生了幻觉。
她迟钝地坐起身来，捏捏自己的胳膊，痛是痛的，就是，就总觉得很不切实？
这个世道，在民间越往南方规矩礼教愈是严苛，女孩儿被男人近距离碰到了衣裳，或是裸着袖子手臂光着被男人瞧见了，这都是要作为失节处理的，就非得嫁给那个男子不可。
皇城根下也差不了太多，可在皇宫里么，就不是这么个说法了。
宫女太监，哪怕所有老百姓也全都是皇家的人，一直就属于皇室。湘宝可不敢有沾衣裸袖便为失节的想头，她难道要因为心里有些在意，便理直气壮去找六皇子么？
然后她就抱住他的胳膊摇撼，或抱着大腿也成，口中说道：“您看着办罢！您把我身子瞧光了，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湘宝打从今儿起就是您的人了——您要不乐意，行，也可以，反正没人要我了，我就咣叽死在您眼跟前罢！”
她嘴角突然抽了抽，抬手挥散脑袋里不切实际的狗血画面，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真比戏文里还乱些… …
实在是猝不及防。
湘宝起身悉悉索索地穿衣服，打了水洗了两遍脸，那份儿红通通的热度还是退不下去，越想越羞得慌，自己怎么做不到像六皇子那般处变不惊呢？
看人家那气韵，也不知道原先是做什么来的？就算不小心瞧见了不该瞧的，照样脸不红气不喘，还凶得很，估计是怕她胡乱嚷叫吧，拖累了他堂堂皇子大好的名声——
殿下他可真是想多了，她也要敢嚷嚷不是？
她不要面子的啊，姑娘家的名节也是极重要的，何况难道今后她出了宫真一个人过一辈子么，自己总也要寻个好人过日子的。
幸好，此事天知地知，殿下知，自己知，皇后不知，她就是安全的。湘宝从被子里拎起自己的月白肚兜，看着那两条被割断的带子摇摇荡荡，耳朵一忽儿就烧红了。
回头还得补起来… …
也不能叫六皇子赔自己，张不开嘴。
他是男人，手脚笨，粗鲁也是有的，她能够理解，只是他下回能不能别说这是“补偿”呢？耐下性子，是个人都能解开的不是么… …这么一想，真有些可恶。
湘宝忿忿把肚兜压到自己枕头底下，片刻间天上的雨下得更汹涌彭拜了，仿佛应和着她的心情。
人在廊上往远处眺望，处处迷离，只余下那些宫殿的尖角，不知疲倦反溅着水花。
水雾铺天盖地，将人藏匿。
她经过穿堂，瞧见几个小太监在往回搬花，脑袋里便浮起些什么，猛一顿脚——
那时候在北五所，有次晌午亦是几个宫人抱着花，忽而就闲谈起来。宫里当差的人，尤其太监宫女们常日苦闷，往深了说都是碎嘴子，嚼牙胡吣最在行，就靠八卦汲取能量。
真真假假且不论，但湘宝那会儿听见却是上了心的。
在这座紫禁城里，一直有个不知是不是谣言的传言，都道中宫皇后所出的六殿下，是个天宦… …！
何为天宦？概言之，就是说… …此人不能人道，天生便和太监似的，无法与女子行周公之礼，丧失了那种能力，不可交合。
湘宝一直似懂非懂，这种事她也不好跟人家探讨打听，于是就自己瞎琢磨，她想大约就是指六皇子不.举罢？
这个不.举，想来是关乎颜面的事，没见太监们都谈虎色变一脸惋惜之情——
好可怜，会被别的皇子兄弟们瞧不起吗？她咬着手指头深沉地回想起来，殿下他方才，那里，鼓起了小帐篷不曾？
唔… …
不知道呀！非礼勿视，何况她连平常也从来不敢多瞧他一眼的。
怪道适才突然凶她，分明是他压在她身上害她喘不过气来，他却仿佛自己占理，原来是因着身上有残疾，不安？
湘宝握了握拳，这么说自己一定要体谅殿下才行，他连割断她的肚兜带带一定也是情急无措之下才做出的举动，自己怎么好生气怪他野蛮？自己真残忍。
她边走边琢磨，被自己的善解人意感动了，希望殿下也能看到她的体贴入微心细如尘啊… …
一头走，一头就到了值房里。
这会儿就她们一屋的四个人，桌上小菜都摆好了，两个凉的两个热的，一盆鲫鱼汤，碟子里搁着一小捏儿花生米，还有半壶清酒。普普通通的一桌，却叫人打心眼儿里觉得那么窝心。
夜幕降临。
天色渐渐灰暗下去，檐下有太监冒着雨挂起了宫灯，雨落在油蓑衣上嗒嗒嗒响。宫灯晕黄黄亮起来，灯壁上的仕女图婀娜婉转，乘着飘摇的风雨摇曳旋转，当真栩栩如生，看着能入神。
湘宝拿筷子在桃子的小碗上拍了下，催她回神，“这个… …我有一宗事要告诉你知道，不过你听了别恼，主要是早做准备，不要万一到时候抓瞎就成。”
桃子有些意外，大牙和茉莉也停下了拌嘴，双双看过来，湘宝就搔了搔头，掐头去尾把自己那天无意中听见的告诉了她们。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太监起了坏水儿要学男人讨老婆，宫里管这叫对食，连皇帝都知晓，只是没有明令禁止。
当然，不排除有些太监宫女确实看对了眼，愿意相守着过一辈子，那就过吧！可绝不是桃子这个情况，而且被两个太监同时看上了，这多叫人惊讶啊。
“嗬！”茉莉砸吧了下嘴，不着调地竖起大拇指赞叹，“瞧咱桃子姐这份魅力，不愁嫁呀！”
桃子其实心里有数，那俩货她遇见过，当即吞了苍蝇一样恶心，拉下了脸。
大牙拍了下茉莉，“别胡吣！把你许太监你乐意么？多渗人。”又道：“我记得桃子家里给许了人家了啊，怎么贪上这种事呢… …”
茉莉不以为意，她都不觉得她们殿下会答应那俩太监，找谁来求都没用，一时兴奋盎然地问：“是什么人家，家里殷实么？几个兄弟姊妹？可不能仗着你在宫里不知事儿，家里就含糊着办了啊。”
“少说两句吧，那是桃子姐的青梅竹马，”大牙摇头晃脑，念书一般，“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猪猪肉肉。”
“你个大.屁.眼.子，不会别瞎逞能，人家念‘朝朝暮暮’！”茉莉昂着脖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秦观的《鹊桥仙》，知道么？”
一个不对俩人又掐起来，湘宝无奈极了，眯着眼假装看不见，低头猛扒饭。
横竖自己把话带到了就好，看看天色，到当值的时候了。她其实也没被安排别的差事，主要就负责晚间伺候六皇子笔墨，就这还是别人以为的。她实则是，练字儿去了… …
说出去都没人信罢。
… …
雨势见缓，夜色穿云裂月。
七皇子上官静和赖在皇兄的书房里东瞧西望，不一会儿，他就在隔扇后偷打量哥哥，脑中转得飞快。
说来实在想不透，他那会儿天还没黑的时候甫一撞见哥子，竟然瞧见他烧红着脸，步履匆匆一路往房里走，自己怎么叫也不搭理——
这可谓是奇观了，又没有发烧，怎么青天白日的一个大男人却害羞起来？
七皇子便向下面人扫听，才勉强知道哥子是往围房里找那个小宫女湘宝去了… …论起来，女孩儿们住的地方，皇兄那么万事周到的人，怎么偏生这方面欠缺？
愣头青似的独个儿闯了去… …
出事了吧？！
这厢静夜手抚着一卷书册，未几，按按眉心放下了。
他揽袖往水丞里量水，冷脸对不知何时无声坐到自己身畔的人下逐客令，“雨停了，还不走？”
七皇子一听，顿时委屈起来，但他脸皮厚，竟往前拱了拱，“我原来那么仰重哥子，可没成想…您那么不尊重… …”
他挑起了眉。
七皇子摇摇头，“我瞧见皇兄你打那头围房里匆匆出来的模样了，脸都羞红了！我千好万好的哥哥诶，竟然有那样见不得光的偷窥癖好——”
“咔崩”！
墨块在六皇子修长的指尖裂成了两截。
“皇弟是否见我目下心情尚可，故意找事？”他转眸望向他，“虽然你说的不是事实，但今晚，我会把禁止你出入承乾宫变成事实。”
七皇子怔愣了下，猛地纵起来，“别介，您别动气啊——！”
他摸摸鼻子，焦急似的原地打起了转转，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贼兮兮地又凑过去，“皇兄，您需要女人么？”
“需要你出去。”声气几乎没有起伏。
上官静和一顿，也知道怕，可他心里有只手在抓似的，嘿了声，就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宫里对您有那样的谣言，哥子也不是不知道，还不是您一贯太正经了的缘故？”
他掸掸袖子，“咱们爷们儿，总有需求，憋久了对身子可不大好哇——”说着挤眉弄眼起来，“这不嘛，现成有个机会，我又撞见张禀文那小子了，他说带我去好地方玩儿，皇兄啊，压抑是不成的！咱们就出宫找点乐子罢！”
… …
雨完全停了。
湘宝和门上的宫人打了个照面，笑一笑，便拎起裙角安静往书房里走。
前脚才一迈进里间，冷不防就听见七皇子陡然拔高的声音，“别、别撵我呀… …！我的哥哥诶，您养那么多精，蓄那么些锐，是打算渡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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