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自食苦果

　　“你……”献容有些迟疑：“红玉，你若就此留在晋宫，待我将这事了了，或是我去求一求陛下，”提起司马衷来，献容便有了些许的言不由衷：“我去求他给你一道赦令，等过一段时间，事情渐渐淡了，便叫他放你出宫去，日后，你仍可嫁人，或是与你的亲人团聚……”


　　红玉的笑容里却有着挥之不去的苦涩：“殿下，红玉在跟随您之前，是老家主的人，他身边的女儿全都是孤女，又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呢？”


　　至于嫁人，更是不敢想的事情。


　　当初为了救落水的献容，她在那刺骨的池水里泡了那么久，早就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御医得隐晦，她却听得清楚：恐怕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再有哪怕半个子嗣了。


　　但这话，便没有必要与献容知晓了。


　　她只垂了头，假装听不见献容的叹息，而是极利索地将一切都打包好——不外是些吃穿用的东西罢了。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回到羊氏之前，献容本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如今要离开，难道还想带些什么东西走不成？


　　接下来的时间便流逝得极慢。


　　司马衷在殿中静坐一夜之后便再不出现了，其他的宫人们察言观色，也知道弘训宫中可能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更是不敢轻易出现在献容面前。


　　一时倒是有些此生都从未尝过的孤寂和安静，仿佛这世上只剩她一个，在这寂寥的宫中数着漫长的岁月一寸一寸地消失，像是怎么也没有尽头似的。


　　临走之前，献容终于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人来——左氏太妃。


　　她既拜了左太妃为师，字也是经左太妃赐的，如今有些东西通过左太妃再还回去，似乎也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事。


　　献容便带了红玉一道去左太妃居所。


　　门口处两颗高大的花树结着青黄不接的果子，只是区区一望，顿时让人觉得一阵苦涩又牙酸。


　　左太妃在躺椅上闭着眼假寐，身边仍是那个垂垂老矣地宫女在给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看起来也是一副倦倦的模样。


　　已是初夏了。


　　左太妃头顶上撑了一把柱竹骨扇，上面绘着山川，欣长玉白的手搁在几上一个盘子里——里面盛着的，正是她宫门口树上半黄的果子。


　　她悠闲地闭着眼睛，翘着一双光脚，嘴里哼唱的，却是一曲不知名的调。


　　阳光透过重重繁复的树叶斑驳里落在左太妃的衣裳上，也落在她略侧着的半张面上，便形成了一个个光圈，几乎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来。


　　不知怎的，献容心中却忽地微微一松。


　　她有些舍不得打扰这位师长的休息，只静悄悄地将左太妃望着，足望了好一会儿，才动作极地寻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


　　或是因她从来都将左太妃真真正正地当成师长，便是这样静静地将她望着，心中的浮躁便忽地去了大半。


　　日头渐渐西斜，落在面上的光不再刺眼，反像是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献容才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如一场绮丽的梦——如今梦醒，她也该回归现实。


　　手里被人塞了一个办青的果子：“你尝尝。”


　　是左太妃。


　　不知何时，她已将本踢掉的鞋子穿上了，手里也捏着一个更加青涩的果子，轻轻地咬了一口，淡笑的神情便有片刻停顿。


　　但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罢了，很快，她又斜着眼将献容一瞥：“咬一口。”


　　献容有些回不过神。


　　这青色的果子，不熟透了，便连一点点要长熟的迹象也没有，这，这如何下的去嘴？


　　可左太妃的目光却十分坚毅，她似怕献容不肯吃，甚至还先于献容咬了一口更加青涩的果子。


　　献容尴尬地举着那枚不知名的果子，在心中替自己下了无数的决心，又深吸了数口气，这才闭着眼如上刑场一般地轻轻啃了一口。


　　一入嘴，那种没有成熟的果子所特有的苦涩便自舌尖直抵灵魂深处，刺得她顿时打了一个哆嗦，眼泪鼻涕都差点跟着掉出来。


　　“太妃，您，您这是？”


　　左太妃容色却是淡淡的：“苦吗？”


　　“苦，真的太苦了。太妃，您为什么会要我吃这么苦的东西……”她犹豫一下：“您是师长，要我吃我吃了便是，可您也犯不着自己下嘴啊……”


　　左太妃的目光却有些幽远。


　　她将那两颗参的大树专注地望着，似在透过这些大树在望着其他什么东西似的。


　　她足望了好一会儿，才自唇边逸出一声叹息，有些答非所问：“它再苦，能比得过人生么？”


　　献容心中顿时一惊。


　　人生？


　　是啊。这果子再苦再涩，比之人生，却总是要甜美许多的——她想起自己多年来的爱而不得和一厢情愿，想起这半年来的言不由衷，突地觉得嘴巴里却忽地不那么苦了。


　　那种苦意，自舌尖消失，却又辗转着到了她的心上，丝丝绕绕的，怎么也挥不去。


　　左太妃仍捏着那枚果子，一点一点地啃着，像是在品尝着什么美味佳肴一般，面上便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某种满足来。


　　那神情，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似的，叫献容也失了神智，跟着她一道将那枚苦涩的果子一点一点地吞吃入腹。


　　待两人一道将果子吃完，左太妃才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似的：“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她想到宫中近两日传的那些流言，有些迟疑：“你，你果真要走？”


　　献容笑容发苦：“这许多事，都是因我而起。不光是宣华，还有陛下，他们遭的罪，都是我之过错。我若不走，或许宣华回不来，陛下痛失爱女，也会难过，更何况，何况……”


　　她“何况”不下去。


　　但她不，左太妃也知道她的意思。


　　她将献容望着，仔仔细细地将这个皇帝的继妻从头到脚地看着——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献容似的。


　　这姑子，容色似比之前又盛了一些似的，便连原有些消瘦的面庞，似也悄悄地圆润了些，看着倒是一副讨喜的模样。


　　但她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忧愁。


　　左太妃知道那是因何而起，但她不想深究，只随意地转了话头：“你既要走，何故不去与他道别？反倒来我这老婆子的院子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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