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体面之局
第一次拿了对讲机，乔百枝有掩盖不住的兴奋。
第一次是跟组织协会的副会长一起组织。从辩手们入场，到观众入席，每一步都完成得很有仪式感。
初赛，在后台，对照名单时，竟遇到了那个女生。她的小组，有两位是曾获校辩论赛二等奖的两位学姐，还有一位是苑玲籽。
听说，这次的练习场地、服装、资料都是苑玲籽准备的。
小西装十分精致。
“正方请在这边入场。”乔百枝示意她们，“手机等电子设备请不要带上场，可以放到这边的箱子内，我们会为大家保管。”
乔百枝伸手准备去接苑玲籽的手机，她顺势抬高了手，斜着眼瞪着百枝，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百枝憋着一股气，笑容挂在脸上有点僵。
苑玲籽缓缓把手机自己放入箱子里。离开了。
那个一面之交的女生一言不发，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脸色不是很好。
只有后面的学姐在经过百枝的时候，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是百枝矫情，那一瞬间她真的想哭。
有谁能懂自己辛苦的工作得到尊重的感动呢？
一场一场，忙忙碌碌，乔百枝没有缺席过一次，仿佛对着辩论场地已经有了感情。
因为有个人选拔和小组选拔，个人选拔时，那个小组只有那个很有礼貌的学姐成功留下，和其他的人重新组了队，最终杀出决赛，成为T大辩论赛的代表。
另外有两名候补。
校内的比赛由组织协会组织，但出了校门便不是自己人分管的地盘了，百枝跟着临桑以观众的身份和代表们去往最终的场地。
这次联校辩论赛的主场在H大。
抽到的题目是，合作与竞争那个更能出人才。
T大是正方，合作更能出人才。
比赛进行到中期，紧张又激烈，不得不说，选□□的各位辩手的辩论真的非常精彩。
但显然正方更加游刃有余。
而且在第一环节时，四辩在进行总结时，明显忘词，有几句话甚至重复了两遍。
台下，T大方的观众同学脸上都浮现着自信而镇定的微笑。
每个人声情并茂的演说，与对方因准备不足而像背课般时慢时快的语速，对比强烈。
最重要的是，他们总是回避问题，而且据说对方有一位十分擅长诡辩。
一切都顺利进行着。
直到自由辩论环节。
对方三辩问了一个问题。
“众所周知，T大的内部十分团结，但对外界加入的学生们来说似乎并不是，如果对方辩手认为合作更能出人才的话，那么会不会因为这一排外现象而失去了很多人才呢？”
观众席一边掌声如雷、热烈至极，另一边一片死寂、气压低沉。
对方观众席甚至传来嘘声。
对方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挑衅的吧？拿你们的学校作为反例，看你们如何辩驳。
因为T大特殊制度，这次又招来几位新生，其中还有不是名校的F大学生。T大自然会有一些人不满。
虽然是要承认这一点，但公然被别人拿来开涮，如果承认，你就输了。
反方三辩脸上有隐隐得意的笑。
百枝和临桑坐在第一排，她余光看到临桑的脸色有点发黑。
听到这问题的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料不到，料不到对方会如此挑衅，如此嘲讽。
穿着体面的正装，从口中的说出话却如此低智商。
还好那位学姐随机应变，用超高的情商和宽容的气度正面回答：“作为T大的一名学生，我可以坚定而自豪地说，我在学校收获了与同伴共同进步的快乐，正是因为良好的合作，才能让我们小组突出重围，有机会与贵校进行交流。如果对方辩友将排外归入到你们今天的辩题竞争更能出人才的话，那么排外是否在你们眼里成为了褒义词？”
临桑把手高举头顶，狠狠地鼓掌，紧接着，T大方的观众们，没有一句嘈杂的谈话声，只有响亮的、整齐的掌声。
对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语无伦次，又有些恼羞成怒：“我们刚刚只是站在你们的角度来提出问题，你们这样回答，仿佛能够把排外一词说得如此自豪，所以我们才会顺着这一方面提出自己的疑问……”
……
胸腔的怒火在蔓延，但是大家都不动声色。
没有辩驳是因为气度和修养。
这并没结束。
对方二辩回答完，接着提问：“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有竞争才能筛选出更好的人才，如果只是联合起来，故步自封，举办一些活动或者比赛，甚至以出国留学来为自己镀金的话，是否会削弱学生质量？”
众所周知，T大几乎承办了大部分的活动、比赛，而且以国际交流闻名。近几年因为个别同学的影响，使校外流传着一些不实的言论。
然而事件的主人公，还是中途转入T大的人，引起众愤，导致很多人多外校人很防备，看上去更让那些排外党放肆。
眼底含霜。
正方一辩起身：“请对方辩友不要偏题，我们今天辩论的是竞争与合作，请不要混淆概念，也不要回避我们的问题。”
这次辩论赛的评委老师，没有邀请T大的老师，除了H大的，剩下的是其他几个T市的高校老师们。
最后公布的结果，最佳辩手为那位学姐。
大家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公布获胜方时，大屏幕明晃晃地写着：反方。
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之前压下去的所有愤怒瞬间又汹涌而上。
主持人草草宣布结束。
几位正方辩手站在台上，像极了滑稽的小丑。
临桑怒拍扶手，准备起身质疑，被旁边的人拉住：“影响不好，坐下。”
有点屈辱。
那边窸窸窣窣的，大多都是议论，什么刚刚的发言恬不知耻，把排外说得那么自豪，什么都是给自己镀金，没实力不公平……
言语如汹涌浑浊的洪流。
原来高举文明与公平的旗帜，也会在竞争面前不择手段。
已如此不光彩的方式赢了。
一场辩论赛，为何非要上升到道德层面对T大进行绑架？
最后是观众发言。
乔百枝像弹簧一般从座位弹起，一直以来压着的所有委屈，似乎就是等着这一刻爆发。
她先鞠了一躬，字字铿锵：“很高兴有幸来贵校进行了一次精彩的辩论比赛，我们也从中向对方辩友们学习到了很多。但是，请容许我提出一点疑问，赛场上我们公平竞争，场下我们都是同学、朋友，所以也请贵校给我们最基本的尊重。我们不想讨什么说法，相信眼睛明亮的观众们可以看到，我们输在比赛，但赢在气度。”
那群挑衅的声音在这一刻却噤了声，看热闹的优越人群也哑口无言。
散场的时候很安静。几个评委老师的脸色有点难堪，乔百枝看不到留下来的人们是如何解决这件事情的。
论实力，大家都以为正方赢定了。
出现这样的反转，是耍人玩么？
在这样的赛场上，他们有何颜面说T大不公平？
临桑轻轻拍了拍乔百枝的肩膀。
她有点佩服这个看起来弱弱的女孩：“你今天很勇敢。如果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起承担。”
百枝疑惑，“我们明明有理啊。”
临桑叹了口气，她是无奈的，在这件事面前，虽然心里支持百枝，但也知道，她做得不对。
“你啊，终归还是经验太少，有的时候，不能太强，什么都要讲究个是非分明，以后，尤其是在社会上，一定记住，大局为重。”
果然，这件事传到了老师的耳中。
虽然赢得了大家的掌声，但被狠狠地批评了。
老师几乎恼羞成怒：“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次丢的，是T大的脸面！你们叫外校的人怎么看？冲动！低级！这就是堂堂优秀学生组织做出来的事情吗！今年的诗词大赛不用你们组织了，回去反省！”
会长唐华、宣传部部长花铭、副部长临桑、乔百枝几个人默默地站在办公室。
老师足足把他们教育了一个钟头。
唐华一直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回到办公室，临桑首先打破了沉默的僵局：“我是负责人，这次的事件怪我。”
唐华低沉开口：“谁发的言？”
“是我……”
乔百枝没敢迎上他凛冽的目光。
唐华沉默几秒，指着花铭：“你负责教好。”转身离去。
离开的时候像一阵风。
压抑的气氛有增不减。
花铭摇摇头：“百枝，你做事想来稳重，临桑脾气火爆些，我本想让你陪着一起去，没想到这次出问题的是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当时只顾着出一口气，没有考虑到大局……”
乔百枝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当时在场的一切委屈和愤怒都没了，只剩下无尽的懊悔。
鼻子酸酸的。
我竟然，连累了整个组织协会……
仿佛有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把她扯向黑暗。
整整一周，乔百枝除了正常的上课，剩下时间只是沉默地做事，再也没主动出过头。
每一句话，都会在脑海中思索好久才敢说出口。
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
但是，不知为何，私下里的许多同学突然对百枝的态度好转了许多，从之前的冷漠或不屑变为尊重和敬佩。
除了乔百枝，没有人敢站出来。因为知道，站出来，会不对。
但是心中真的希望有一个人能挺身而出。
乔百枝虽然平常唯唯诺诺的，但是站起来的那一刻，光芒聚焦，真的帅气。
周末组织协会内部召开了一次□□大会。
主要内容是要规范参与学生组织的同学做好模范作用，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并且着重强调了大局意识以及责任感，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乔百枝，但还是在大会上作出批评。
台下窸窸窣窣的，有人在为百枝鸣不平，但随后就被另一些声音盖住了。
突然在会议室的后门处，响起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
“要我说，你们就是太死板太教条，什么都死死地守着规矩。要说反省，重点难道不应该在为何总流传着T大排外的流言呢？说到底还是我们有错呗，这一点，会长应该很了解才对啊……”
台下的人噤若寒蝉。
后方站着的人喋喋不休。
唐华沉着脸，没有理他。
会议结束，散场后，唐华径直走向那个人。
“你来做什么？”
那人轻笑两声：“兄弟你别急，我就是看不惯官方的某些做法……”
唐华揪住他的衣领，从没见过，仪表堂堂的他也会如此失态。
他压着声音，阴郁得可怕：“不懂就别胡闹，组织协会永远不会欢迎你。”
“叶归澈，别在这里胡来。你不触我底线，我还可以把你当兄弟。”
唐华甩门而出。
巨大的开门幅度掀起了一阵风，吹开叶归澈的半边衣角，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那扇门。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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