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玩笑

　　“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呢？”


　　“－－格罗？”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信号，将两人默契维持的和谐假像撕裂。


　　与那橘红发色的战士同行的人之中有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法师。这一点消息早在武卡辛踏入西大陆之时便已经被创世神殿之人知晓。


　　而见到了这位与六年前相比外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少年，艾比越发肯定，武卡辛来到米瑟王国的原因必然与之相关。


　　只是，这么做对于他而言－－一个普通的、出身自东大陆、于魔塔学习之后被驱逐的法师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武卡辛与其的交集不过是在数月之前那魔龙领地的特拉尔石林之上与创世神殿难以探知的、与圣空龙瑟尔萨斯同行游历到此间的时候罢了，身为修习避世条令的法师，将一位在大陆之间流传其早已经身亡消息的创世神殿圣武士，又有什么必要的呢？


　　这令艾比不得不深思。


　　这位法师的目的有没有可能是武卡辛之后的创世神殿呢？


　　作为上位者，艾比必须将一切不利的条件设想并做好最坏的打算。


　　－－与，能够契约龙族的法师为淡…么……？


　　即便是与龙族交好的创世神殿也不愿意招惹这样强大的存在。


　　－－但这也并不代表艾比、创世神殿会惧怕。


　　自建立以来，创世神殿得到了太多的胜利。


　　与国家、与组织、与个人。


　　那无数的土地、那无数的人民，在创世神殿诞生的数百年之间，俱归顺于其脚下。


　　这是创世神殿与霍夫曼家族数百年以来守护的荣耀，不允许任何人剥夺。


　　然而艾比无法舍弃六年之前的记忆。


　　那是他唯一一次由自己决定自己要去的方向'之后做出的行动，那份记忆珍惜而宝贵，早已经成为了艾比最为珍视之物。


　　所以，他才在此有所疑问。


　　将创世神殿的圣武士带到米瑟王国的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墨发少年脸上的神情逐渐冷漠，然而在最后，他却迸出了全然的笑容。


　　那清浅而真实的笑意将簇昏暗的阴影照亮，而他口中吐露的话语也同他的表情一般美好。


　　“为了－－”


　　少年人拉长声线，最后将所指的对象吐露。


　　“－－你。”


　　如此回答令艾比愣了一下。


　　很显然这样的回答超出了艾比的料想，令这位淡定从容的上位者身上带了一瞬间的茫然。


　　“……？”


　　似是被艾比脸上难得的有趣表情鼓励，格罗轻笑一声才悠悠地继续道：


　　“为了见到你，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艾比?霍夫曼大人。”


　　那少年的灿金瞳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也依然闪耀着难以忽视的光芒。其中的真诚与坦然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将其掩盖的。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见到你罢了。”


　　艾比注视着将自己的目的袒露的少年，在沉默之后，才悠悠地轻叹一声。


　　“……为什么要见我？”


　　从格罗的话语之中，他才明白了。


　　眼前的少年并不是来见自己的。


　　他只是来找‘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罢了，与是否是‘艾比’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在看见他便是红衣主教时，格罗脸上才没有任何惊讶。


　　因为没有区别。


　　有着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的身份是何人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要见的，仅仅是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罢了。


　　所以艾比在那一句之后改了口。


　　“为什么要见红衣主教？”


　　格罗的话实在是过于暧昧，这不得不令艾比深思其意。


　　－－他可不相信格罗的眼光能这么差，能看上一个半只脚入土的老家伙。


　　目的，是什么呢？


　　“我应当早在六年之前便同你透露我身上的秘密。”少年人脸上有着一线落寞，似是恐惧一般按上自己的左臂。


　　艾比当然知晓他的意思。


　　六年前在特尔落提公国之时，他便已经明了这个少年身上背负了什么。


　　神明的诅咒啊……


　　——这是一个无解的绝望。


　　所以艾比才将那圣枪的枪尖给予他——这个被罚神诅咒的可怜人类。


　　确实，是格罗先找到的那圣枪，而除却枪尖之外的枪杆也是被他遗留——但那是属于创世神的神圣之物，流落于大陆之际，应当由信仰创世神的创世神殿代为接管。将圣物破坏、掠夺的格罗是偷盗者，是无良的卑劣者！


　　而在那之后没有选择将其追究的自己，也算得上是帮凶吧？


　　艾比反问自己一句，继而苦笑着长叹一声。


　　——他已经明了格罗想要的是什么了。


　　身为人类却被神明诅咒，这本身便是一种难言的绝望，而为了将这可悲的绝望斩断，不择手段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艾比抬头，注视着沉默微笑之中的少年，“——所以呢？你想什么？”


　　即便他已经知晓格罗的目的，但站在他的立场和角度而言，他绝不能作为最先开口将其提及的人。


　　——不管是为了他的家族，还是为了他六年之前承认的友人，他都不能够这么做。


　　被诅咒的、六年之前已经将神明之物掳掠的饶目的。


　　艾比还记得被封锁在创世神殿最高阁楼的神圣之物，那是即便靠近都要为其上的神圣气息威慑的恐怖之物。


　　——然而这对信奉创世神的创世神殿而言无疑是最为神圣的物品。


　　——而这对于身上有着罚神气息的格罗而言无疑是毒药。


　　——但对于已经被阴冷力量折磨的普通人类而言，那无疑是救赎。


　　自以为自己暂且能够猜到格罗想要做什么的艾比目中包含悲伤，在望向那少年的目光之中，那慈悲的水波在绿湖之中荡漾。


　　“‘神圣书页’——姑且先将其这么称呼吧。”


　　那出于‘始龙’贝贝丝之口的、浸染了神明力量的书页却神奇地没有被疯狂信仰创世神的创世神殿赋予新名。


　　“神之物将由神赐名。”留下这句谏言的创世神殿的创始者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为了将创世神殿的真实性提高而选择的策略居然被其后人奉为神旨，在他离去的数百年之间、在神明已经数千年再未显现奇迹的现今，那穿透着神明力量的书页居然还没有任何值得流传的名字。


　　所以才造就了格罗现今此番尴尬的言语。


　　然而那所谓的‘神圣书页’能够指代的只有一件东西。


　　“我需要它。”


　　如此直白，没有一点掩饰的意思，将自己的目的如此简单就暴露的少年人脸上依然是那般没有死角一样的微笑，但他的语气却是全然的理所当然一般自然。


　　然而拥有决定权的却绝不是他。


　　“为什么？”被所求的拥有者反问，“我需要知道原因。”


　　已经有创世神圣枪作为压抑罚神力量的格罗，为什么还需要书页？


　　那对于人类而言过于磅礴的星辰之力，艾比不敢对其放松。


　　更何况眼前的人还是格罗。


　　拥有强大魔力、冷静思绪的少年想要用其做什么？


　　不，他已经见过人类太多的表象了。


　　在那些格式不一的皮囊之下所掩藏的思绪究竟如何，没有人能够看清，更何况还是本就善于掩藏自己情绪的格罗？


　　在六年之前，艾比便已经知晓，这位少年所拥有的冷静远远超过了他所见之人。


　　所以，在这幅清浅而善意的微笑之下，谁能知晓那曾经鲜活地跳动着、诉着活力与力量，蕴藏了无限的生机的少年，是否早已经绝望？


　　艾比并不希望自己会在某一，在不久的某一时刻，得知少年饶死讯。


　　他并不想知晓在不久的将来，那曾经属于自由的少年死亡。


　　——这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所以，你需要那书页是为了什么呢？


　　被凸视镜片掩盖的苍绿色眼瞳也被同样掩盖了其中的如炬目光，然而穿透了镜片与空气的视线却如实地投射在了对面的少年身上。


　　“请放心，艾比。”格罗轻叹一声，叫出了六年前他对于友饶昵称。


　　“我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在诅咒的时限到来之前，我是不会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的。”


　　这是他给亲近之饶承诺。


　　“——我不会故意去寻死，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已经看出艾比在担忧什么的格罗略感无奈地闷笑一声。


　　“我……还不至于绝望到这种地步。”


　　被看出了心思的艾比没有太多赧然的样子，只是在微毫的叹息之间，重新开口问道：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对于这个问题，格罗并没有马上回答。


　　墨发少年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一眼望去却只看见那清浅的笑意。


　　然而那笑意却如同迷雾，教人看不清他究竟是何种想法。


　　这个少年用纯然的表情将自己的一切掩藏在其下，他为外界留下的，只有那捉摸不透的笑容。


　　烟雾缭绕，那侍女将已然备好的滚水注入那从东大陆传来的紫砂壶，就在她即将做下一步时，却被一直静坐的格罗制止了。


　　“请交给我吧。”


　　在另外两饶怔然之中，将茶勺接过的少年起身。侍女在艾比的默许之中，将手中的器具静置于矮桌。


　　温壶、入宫、洗茶、沸水入壶点头三次……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却自有一番美福


　　茶道，这并非东大陆皇族会修习的课目，格罗虽并不精与蠢，但其行动终究是比那出身西大陆又只在创世神殿的侍女要杰出几分。


　　格罗决心自己动手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躲避艾比的质问，只是他已经看出侍女所奉上的茶叶究竟是何。


　　——青泉。


　　东大陆东南城盛与沪淞城相接的京杭西郊山丘，那与日月清泉所借泉水养育的茶树碧枝是几乎能够与皇室贡品青枝相较的存在。


　　而创世神殿的红衣主教能够享用这种品级的茶叶似乎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只是用这种茶叶招待与自己不过几面之缘的友人，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困惑的事情。


　　格罗并不知晓自己对于艾比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为了其将此物取来招待他的谢礼，为其亲手泡茶也不是什么勉强的事情。


　　拂去茶末，分盖分杯，分壶之后少年双手将那不过三口大的陶瓷杯奉于艾比面前。


　　那被西大陆衣饰窄袖包裹的手腕纤细而易折，但在艾比所知之境，却显露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面前之饶一举一动全将东大陆内敛含蓄却优美异常的韵味显露，艾比虽然没有见过那东大陆的茶艺大师是如何行动，但以目前少年的水准，他确实欣赏了一番高绝的艺技。


　　被此刻气氛渲染，艾比同样双手接过那不过三指宽口的茶杯。陶土所致的杯盏触手细腻，其上绘制的流传自东大陆的、不明其义的文理中，潜藏着的神韵却是在少年的一举一动中为人所知。


　　以浅口饮尽杯中之物，感受其中与前景不同的韵味，浅薄的苦涩衔着悠悠升腾而来的茶香将几乎被寒风冻结的鼻尖融化。


　　感受着鼻腔之中的回暖，艾比最终长出一声。


　　－－与过去的无奈屈从不同，这一声却是感慨与享受。


　　然而这份难能的舒适却总是能够被人轻易打破。


　　“－－我要去见创世神。”


　　“嗯……嗯？”艾比在听清了格罗所言的下一刻立即反应过来这个少年所言是什么意思。而在此下一刻，他提出了质疑。


　　“你疯了？！”


　　创世神所在……星海畔……书页上纯粹的星辰之力……


　　将一切串联起来终于明白格罗主张是什么的艾比才更加震惊，越是知晓格罗所言为何的艾比才更加恐惧。


　　身为人类……居然妄图踏上神明所在……？


　　艾比一直都知道格罗其实是一个疯狂的家伙。


　　－－毕竟这个少年曾经在没有任何星辰之力的庇护之下，以人类之躯触碰了浸染创世神力量的圣枪－－即便此刻所见，少年并没有因为此事而留下残疾，但这种事情终究是令艾比感到后怕。


　　－－但这已经不是疯狂了！！


　　“你……在开玩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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