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向日葵
“在那回来之后，和我打一场吧。”
“没有任何其他人参与的，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战斗！”
直视着人类如此言明的基尔拉罕神情放肆，属于龙族的黄金瞳中是全然高昂的战意。
败于人类之手并屈辱地与其定下契约，这对于龙族而言是绝对不可原谅的失败－－即便此人是他所属的深渊龙崇拜的天罚神的契约者，但对于心高气傲的龙族来说，战败本身便是可耻到极致的事情。而基尔拉罕在彻底的失败后还残存苟活，出于龙族的自尊心，他必须以胜利来血洗过往的耻辱－－这是基尔拉罕必须正视也必须面对的事件。
没有任何人参与。
基尔拉罕曾经败于格罗之手－－不，那并不能称得上是失败，那只是深渊生物在面对天罚神时必须的臣服－－除了这一点，基尔拉罕失败的原因，还有那位战士。
－－那个战斗意识极强，善用长处进攻的女战士。
格罗此行的目标是哪里？
基尔拉罕当然知晓，身为天罚神的契约者的人类却在不断收集前往星海畔的钥匙－－这对于能够准确探知到令他嫌恶的力量的基尔拉罕而言根本算不上是秘密。而如今，他要独自前往的地方、不会带上任何陪同之人的地方，也只有、也只能是那里了。
－－身为天罚神之敌的创世神所在之地。
－－星海畔！！
虽然在此之后他并不知道格罗还能不能安然回来－－他的敌人是神明，尽管有天罚神庇佑，但谁知天罚神是否能在强于他的创世神手下保住弱小孱弱到极点的人类呢？
所以啊，即便格罗能够从星海畔回来，那也是损失惨重。
即便格罗能够从星海畔回来，与创世神一战的天罚神也必然元气大伤－－基尔拉罕并不认为万年前败于创世神之手的神明，在深渊域沉睡之后还能超越敌手。
基尔拉罕并不打算趁人之危。但就算如此，待到格罗恢复之时，待天罚神还未苏醒之时。他与格罗一战，也不算以强欺弱。
但就算天罚神在中途苏醒，基尔拉罕也是全然无有俱意。
就让他看看，那所谓的、能够毁灭世间一切的神明，他的力量究竟如何可怖吧！！
对于那存在于深渊生物灵魂深处的、对于天罚神天生的恐惧，似乎因为基尔拉罕体内的翼龙族血脉而稀释许多。
然而面对基尔拉罕眼中纯粹的战意，格罗对其的回复却是微笑。
真是……令人惊讶。
这是他第一次接到如此直白的挑战。
真是……令人愉悦。
他是东大陆的皇族、他是天罚神的契约者、他是身体孱弱的法师。
这三件身份不管是哪种，都不是什么能够被挑战的对象。
看啊，对他的身体情况明晰的武卡辛已经准备拦下他了啊。
但是，能够被如此宣战的机会，也就只有眼前的基尔拉罕了。
格罗无奈叹谓。
按下阻拦在他与基尔拉罕之间的武卡辛的肩膀。
高洁的骑士正欲阻止狡诈的魔龙，却是肩膀一重。
“格罗阁下？”武卡辛迷蒙回头，眼中暗含不解。
然而格罗并未看他，身体孱弱的法师拉开阻拦在自己身前的护盾，全然未觉眼前已经显露尖牙的龙族有多么危险一般，直面与自己相隔不足半米、只消他愿意随时可以夺走他性命的距离。
“好啊。”金瞳的少年向与自己有着相似瞳色的强大存在如是言道，“我答应你。”
“－－只要我从那里回来。”
“格罗阁下？！”武卡辛振声震惊。就连最为熟悉他的娅嘉脸上也是一片愕然。
但少年立指于唇前，示意他们安静，让他继续说完。
知道格罗并非什么鲁莽自大之人的几人也只好按下担忧，但眉眼之间还是能见几分不赞同。
“但您不可以变回龙族的外形，只能凭借魔法与我相争。”格罗晃着食指，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本就没有使用龙身碾压格罗肉体打算的基尔拉罕爽快答应。
“好！”
格罗脸上擒着笑意，转手向基尔拉罕。
“那么，待我十日之后归来，你我一战。”
知道格罗绝不会出尔反尔的基尔拉罕满意地与之交握。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你认为那只龙会遵守承诺？”等到基尔拉罕展翅离开，对龙族本就存有偏见的埃娜率先向格罗问道。
在米瑟王国的传说与埃娜的亲自见证中，龙族是狡诈的，是强大而贪婪的——即便从前世的记忆中对龙族有所改观，但某些方面却是从第一视角被证实了。所以对于格罗答应基尔拉罕这件事，埃娜是不赞同的。尽管因为某些原因对格罗喜欢不起来，但还没到希望他去死的地步。格罗身上虽然有太多的秘密，但埃娜也并不打算探知，他是她旅途上同行的友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面对同埃娜一样带着反对之色的众人，格罗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无奈微笑：“在你们眼里，我是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人吗？”
面对格罗的反问，众人反而说不出话来。
格罗是一个惯于冒险的人吗？
就他平日展现给他们的来看，不是。
但知晓他部分过去的娅嘉却知道，是的，他是。
但知晓他计划的娅嘉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隐没在众人之间，抿起的嘴角透露着不悦，但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因为格罗已经答应她了。
——他不会让自己受伤。
虽然这一点在知晓格罗的敌人是神明之时娅嘉便已经心存疑虑，但她选择相信他——就像他相信她一样。
所以，娅嘉选择沉默。
而这也正是格罗需要的。
“基尔拉罕是龙族，既然是龙族便必然有着自己骄傲，既然他已经答应下来，那便绝不会反悔。”曾经与基尔拉罕定下契约的人类如此笃定，“出尔反尔这件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这一点眼光，我还是有所自信的。”
而限制了龙族的本体，单纯由魔法相比较的话，那还真不好讲最后的胜者是谁。
思及格罗高绝的魔法，众人沉默下来。
“基尔拉罕与我一战的目的，仅仅是洗刷过去的耻辱罢了，并不会伤及我的性命，这一点从他答应我的条件便可看出。”从众人的神态之间得知他们的态度松动的格罗赶紧趁热打铁，“若只是比较魔法……虽然并非自傲，但我自觉我还是有和他一战之力的。”
这当然是假话。
龙族以仇敌的血液洗净耻辱，这一点自双神之战死去了太多同族之后，逐渐已经成为了龙族的传统。至于从星海畔归来，与创世神一战之后元气大伤的格罗是否还有能力施法……这件事，谁知道呢？
但这种似真似假的话，却足够打消其他人的疑虑了。
见众人的神色轻松下来，格罗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安静敛目，垂眸在这车厢之内闭目养神。
知道龙族内情的武卡辛还想说些什么，但见格罗眉间的困顿，终究还是沉默下来。
即日午后，众人终于踏入了米瑟王国的西境。
“……”
散坦福林斯，这是米瑟王国的极西之城。
这是米瑟王国与拉塞尔王国的接壤之地。
这里是六年前战火灼烧之地。
武卡辛沉默地望向窗外，眼前一片黄金的向日葵林刺痛了他的双眼。
“怎么样啊？创世神殿的圣武士——武卡辛·托米尔大人？”埃娜嘴角勾着一抹全然讽刺的笑意，“故地重游，可还满意？”
六年前，武卡辛奉命，从梵穆教国出发从拉塞尔王国打开的通道之中奇袭散坦福斯林。尽管之后被弗莱·K·利盖尔公爵击退，但在公爵还未奉女皇之名赶到此地时，梵穆教国的军队早已经推过了散坦福林斯的城线。即便创世神殿的军队在此后退却，但米瑟王国的民众怎么也不可能忘记这极西之城曾经的沉默、灰烬与叹息。
不怪埃娜刻薄，她是米瑟王国的亲王，对于自己的国家曾经遭受的苦难，她自然感同身受。
而面对埃娜的嘲讽，武卡辛能做的只有沉默。
埃娜还想说什么，却被峽音拦下。
苍白的女人安抚着躁动的赤色烈焰，丝毫不惧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是否会灼烧自身。
“埃娜。”万年之前的恋人将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好了。”
“——能为我描述一下吗？眼前的景象。”
想起峽音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景象的埃娜赶紧为她描绘：
“外面，是一片向日葵。你知道这种植物吗？花盘总是朝向太阳，中间那一粒粒的黑色果实可以食用……”想起万年之前——也就是峽音失明之时很有可能并未见过向日葵的埃娜认真地将它描绘仔细，“花瓣是金色的，花杆挺长，叶子也很大……”
想起任何描述都不如正面接触的埃娜就要起身。
觉察到她动作的峽音将她拉住，“去哪里？”
“你等等。”将自己随身的断刃置入峽音掌心，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埃娜让峽音答应自己在她回来之前一直坐在原地。
埃娜向众人给了个歉意的表情，便叫住驾车的亚格斯，让他将马车停下。
峽音的感觉之内，身周属于埃娜的气息逐渐消散，这令她稍显不安。但知晓身边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们，而手心之物也为她带来了些许勇气。
峽音紧紧握住那短小的匕首，坚硬的触感还带着埃娜身上的余温，借此勉强驱散眼前雾蒙的、不可见物的迷蒙的女人自嘲笑笑。
明明已经如此经过了数千年，却在与埃娜接触了短短几天之后便如此贪恋她带来的温度啊……
自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依赖埃娜的峽音却在下一刻愣住。
“我回来了，峽音。”
耳边传来的是熟悉而温柔的她的声音。那温热的气息也回归，小心翼翼，却带着宣誓主权的霸道，将她温柔地环抱。
手掌中坚硬的匕首被取下，峽音也顺从地放手。
这在不可见的迷蒙中给她勇气的东西被她轻易抛弃。
－－因为她回来了，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了。
但随后，峽音却感觉到自己的掌中又被放了一物。
坚硬而细长，表面带着轻微的绒毛……
“这就是向日葵哦，峽音。”埃娜的声音中带着孩子一般的喜悦，她抱着峽音，白发的女人却兀自摆弄她给她的新礼物。
怎么说呢……
并不是没有感到被冒犯。
她无法视物，将世间美好的东西摆放在她面前本身便是一种残忍。
但是，既然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已经陪伴在了她的身边，那么这一点小小的折磨也变得甜蜜了啊。
峽音顺着植物的直茎向上抚去，比之记忆中其他植物都强壮的花萼令她怔然，之后是柔软的花瓣与在埃娜描述中、长在花盘之间的果实。
然而指尖柔软之间略有坚硬的触感却令峽音不解。
“这也算是向日葵的花。”看出峽音疑惑的埃娜解释道，“这种叫向日葵的植物，是一个大的花盘里长了无数小花的样子哟。”
“那些小花的下面，就是果实了。”
“……”无法想象眼前东西究竟长什么样的峽音还是疑惑。
在乌蒙的视界中，除了视觉，一切都变得清晰。
峽音知道埃娜伸手向她掌心中盘大的花植，手指将那鲜嫩的萼盘撕扯。
手中的那物轻了些许。
是将部分取下了？
没有太多声音，只有植物被扯断的特殊声音能使听觉发挥作用。
缺失视觉的女人只能猜测着，一步步将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善。
“张嘴。”
峽音听见埃娜的声音，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按照她的话来行动了。
“？！”
下一刻，属于植物特有的清甜香气从唇齿间蔓延。
人类身上极为敏感的舌尖与能够描绘出唇齿间那物的外形，正因如此，峽音才更加惊讶。
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及其不能惹人注意的果实，所包涵的居然是如此馥郁的气息吗？
见峽音脸上震惊到失语的神情，埃娜脸上全是自得。
“如何？”她询问着峽音的感受。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苍白的女人落下的热泪。就在埃娜手足无措之际，峽音按住她为她擦去眼泪的指尖。
存在了数千年的女人微笑，切心实意道：
“谢谢，埃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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