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058 无题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掩良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她绝不会在再重蹈覆辙。
马车悠悠地驶在回宫的路上，掩良一手支着脑袋，侧着身子在车里闭目思索。
因着之前的种种风波，她已经有近两个月与外界断绝联系了，而这次重新与曲舆的联络，得知此世似乎许多事情都有提前的迹象，掩良心中戏谑——可没时间再度假啦，得继续搬砖了。
听着马车外跟着的哒哒的马蹄声，掩良扯扯嘴角，思绪又散漫开来——她若是要行事，身边跟这么大个累赘终究是不方便的，而郑长靖一来是允华与她的人，二来又是未来大齐抵抗戎国的重要武器，不能轻易抹杀。
现在甩又甩不脱、一日日的看着又觉得烦，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只经几息，掩良心下有了计较。
这次出宫后，平日里作天作地的长公主似乎是转性了，即不吵着要出宫游荡、也不折腾文武百官了。
几位素日与她不对头的老大人年前就将整年份的参奏长公主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全然不守规矩的折子写好了，现下全无用武之地，只得瞪着眼睛、抖着一把稀疏的老胡子哑口无言。
长公主只每日安稳窝在行宫里赏赏花品品茶——是真的只是赏花品茶，没去祸害任何珍贵品种的梅竹菊兰，再来就偶尔出门逛逛御花园，简直乖巧得不要不要的，真邪了门了。
最诡异的是，那日张阁老正晃晃悠悠迷朦着一双老眼去上朝，不料在宫道上却与长公主撞了个正着。
看着眼前突然冒出的一抹明艳的身影，张阁老陡然惊醒，下意识捂住自己刚长出几缕稀稀拉拉的胡子的下巴，生怕这煞神又心血来潮烧了他的胡子。
谁知长公主只是笑盈盈地与张阁老打了招呼，还低下身子朝他福了福，姿态那叫一个端庄秀丽呀，整一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做派，哪里还有半分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长公主的样子？
引得张阁老以为是撞见什么邪祟了，惊出一身冷汗后高烧不退，又是和尚又是道士地请了一堆人到张家做法驱邪，房檐上飘着的烟火远远望去就仿佛张家走水了一般。
最后还是国师出马，给张阁老抓了药又做了法，张老头才慢慢好转些，险险丢掉一条老命。
因着长公主不出门，也就用不上什么护卫，是以，新官上任的郑长靖就又这么赋闲在家了。
之前长公主往花街柳巷里晃悠的事还没个下文，就这么突然见不到人了，郑长靖心里五味陈杂了起来，突然的失业，闲来无事，他只好在院中练练拳。
嘣！郑长靖一拳砸在木桩上。
长公主的言行举止真乃荒唐可笑！整日里呼呼喝喝的，行事又粗鲁，全然没有一个姑娘家该有的教养。
啪！又是一掌劈向木桩。
真真如传闻一般，是个粗鲁愚笨又没规矩的女子！她竟然敢逛窑子！况且还是那般荒天化日的！哪家的姑娘是这般，别说去逛，就是那么一提，也当羞红脸才是。
嘭！木桩微微地晃了晃。
而且她还油盐不进！全然不听自己说什么！只一意孤行、满口的一些强盗逻辑。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喜他！
不喜他便罢了，还为了躲他闭门不出？！
想到这点，郑长靖心里一阵憋闷，只重重一拳砸在木桩上，咚！历经无数折磨，可怜的木桩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应声断成了两节。
“好！”旁边传出了一声喝彩。
郑长靖巡声望去，是京城兵马司林副指挥使。
林副指挥使提着两瓶酒，噌噌几步走到郑长靖身边，一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这一招一式气力刚劲、收放有度，郑兄弟好拳法！”
“林大哥”，郑长靖收了架势，也对着林副指挥使拱拱手，“林大哥今日怎么得了闲了？我听说兵马司近日可是忙的人仰马翻。”
“嗐！”林副指挥使一摆手，“郑兄弟你还别说，因着年前种种，陛下花了一番功夫整治这京中，兵马司人手又不足，着实是忙累一番，如今可好，听上头的意思，陛下要在这次回京述职的人中间，挑一些充盈京城兵马司！”
郑长靖眼睛一亮，不由得呼出声：“陛下圣明！这可是一桩好事！”
“别说，我这真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林副指挥使一边跟郑长靖一道往会客厅走，一边说道，“这新添上来弟兄里，还真有几个看着颇不错的，到时候还劳郑兄弟多加照应才是。”
京城兵马司，原本有许多世家子弟在其间，说是任职，不如说是挂着闲职混日子，整日里游手好闲寻欢作乐的。
郑长靖虽然也只挂了个闲职，但毕竟身上流的是郑家的血，仍是希望能有一番作为的，是以对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十分看不上。
而相对应的，像林副指挥使这样的一些想有所作为、或家世平平的官\兵便与这些纨绔十分不对付，但又因对方身后的世家而动弹不得，是以兵马司内部派分两边，总相互扯皮。
幸而因着这一次京中的骚乱，陛下连着处置了好些世家大人，连带着，兵马司这些个挂职的闲人懒汉也被拂了下去，而如今，陛下要往兵马司换换血了。
陛下所提拔的人选，大多是寒门子弟，他们中的许多都是一路跟着皇帝拼杀上来的，有能力有想法，又没有什么官宦子弟的气性，比起之前那帮子纨绔可更对林副指挥使等人的胃口。
而且，新兵蛋子嘛，在京中无有依仗，此时也是林副指挥使等人发展自己势力的时候。
而这些新来的将士们要想在京中站稳脚跟，这就需要尽快与京中世家通上气，而新上来的是陛下的人，与他们交好，也是这些个被杀鸡儆猴后的世家与皇帝陛下搞好关系的方式之一。
并不是说要结党营私，但毕竟同在京中做事嘛，还是得相互照应着。
置于与世家交汇的门路嘛，这就是林副指挥使要让郑长靖“照应”的地方了。
郑长靖原本就喜好结识青年才俊，况且此事于郑家也是好事一桩，自然是满口答应，两人说说笑笑，便往客厅走去，丫鬟小厮已备好了几个简单的小菜，正巧兄弟两个喝上一杯。
酒过三巡，正事也商量得八九不离十了，趁着二人都有些微醺，林副指挥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调笑起郑长靖来——
“说起来，郑兄弟，咱瞧着郑兄弟这次英雄救美了，可千万别被看上招做驸马爷哟！不过嘛，这长公主虽名声狼藉，姿色倒也不差，郑兄弟也是有福了。”
这军伍之人，又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平日里言语就多不雅，再加上长公主稀烂的名声，林副指挥言语之间对长公主便有了几分轻慢之意。
郑长靖听着这番打趣，一边耳根有些烧，另一边心里又觉得有种不舒服，忍不住辩驳了两句：“林大哥，长公主毕竟是姑娘家，这般议论怕有不妥，况且，我瞧着这外边的传言，也多是无稽之谈罢了。”
林副指挥使愣了愣，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郑长靖：“郑兄弟......你这是？当真瞧上了长公主？”
想到陛下与郑长靖的新差事，与长公主做护卫，这便是有意了。
与香艳奇异女子有上那么一段情愫，也算得上是谈资趣闻了，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算不得真感情，若是真要取这么个荒唐女子，只怕是没人愿意的。
郑长靖竟然为这等女子说话，别是心里有了想法？
不成！他可不能看着兄弟往火坑里跳。
见郑长靖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林副指挥使前倾了身子压低声道：“郑兄弟，听哥一句，虽陛下似是有意，但只要你这边把持住了，陛下也是不好强压的。无论如何，这长公主可是个祸害，若是有意思，玩玩也就算了。”
毕竟皇帝并不强势，而若他还要继续用郑家，就不能强压给郑长靖一门不美的婚事。
郑长靖既窘且恼，他知道林副指挥使只是担心他，但心底又为长公主有所不平。
他这是怎么了？那只是个骄纵又任性的女子。
为了转移话题，郑长靖正色道“多谢林大哥忧心了，只是并非林大哥所想那般。”
因着喝了一些酒，郑长靖本面色便有些潮红，林副指挥使并不能发现面前的人情绪有什么变化，见他一脸正色，也就坐直了听着。
郑长靖硬着头皮扯起淡来：“林大哥可记得你我相识前，林大哥所听闻郑某是如何？”
林副指挥使点点头：“那时郑兄弟与一干世家子不和，被传目中无人、狂傲自恃。”
彼时少年的郑长靖不愿意与一干世家子胡作非为，渐渐便被排挤，不少人在背后喋喋他的不合群。
郑长靖颔首，又道：“彼时传闻林大哥借职谋利，欺压那小商小贩、比地头蛇不呈多让，郑某并不曾听信，待真与林大哥共事下来，才知林大哥未曾有过欺压，只是那对头敌势捕风捉因之中伤。”
林副指挥使晕晕乎乎想起以前之事，心下愤愤又可笑，道：“流言蜚语最是便宜。”
许多话，其实是可以张口就来的。
郑长靖继续往下扯着，说得自己都有些信了：“我曾想，女子名声更不比男子，是要精贵持重得多的，世家女子纵有个什么，也得藏着掖着，何以长公主名声烂的这般响彻云霄？”
“虽只是作为护卫，但随长公主行走几次后，我觉着，除了爱走动玩耍些，长公主并无多少荒唐。”
“想必是因着自小于民间长成，这宫中又多少规矩，不大习惯罢了。”
这样一说，郑长靖便觉得长公主的许多行径其实也情有可原。
他顿了顿继续道：“林兄想想，这日日议论长公主的，最最得力是哪些？这流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郑长靖只是想表达，兴许长公主并不如传言那般不堪，林副指挥使却想得更多——
那几个百年老世家最是喜欢议论长公主，不过他们中最出头的几个都被皇帝陛下给剔掉了。
也就是说，流言大多是从那些个喜欢与皇帝做对的世家传出来的，这么一想，长公主的名声问题就上升到了政\\治\\阴\\谋的层面——
这是世家们侧面攻击皇帝陛下的一个靶子啊！
京中并不是没有荒唐的女子，那些与人私奔私通的，于后宅闹出人命的，林副指挥使也隐隐绰绰的知道些；
只不过，这些女子中，得家人疼爱的，便由长辈家族出手，把事情面上抹平了，再过几年也就没什么闲言碎语了，而更多的，因累及家族名声，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拿一个女子名声去胁迫陛下？想逼陛下对世家势力妥协？
忠君爱国的林指挥使黑了脸——
必须好好扶持陛下！绝不能让这些个可恶的世家得逞。
而郑长靖则想到，是呀，在真正与长公主接触之前，他也是只凭流言蜚语便断定长公主粗鲁愚笨、贪财好色且一无是处……
但真正接触之后，才明白对方并不如传言那般，虽然任性又胆大妄为......但她，是个鲜活的女子。
发觉自己的心思，郑长靖心底一阵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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