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误会
江宁无话可说了，可怜又无措的望着迟暖。
迟暖声音柔和，安抚道：“你如果喜欢晴晴，可以常来看看她，我的手机号和这里的电话你也记着，想她了可以打电话。你现在还小，最重要的是长大和学习，成为一个优秀的有能力的人，以后才能有余力照顾晴晴。”
江宁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了。院长，我今天没看到晴晴，她是不是被领走了？”
“没有，我以后会更加谨慎的给晴晴选择领养人。她这两天情绪不太好，没有和大家一起活动，有专门的护理员在照顾她。”
江宁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也没有刚才的劲头了，小心道：“我、我想看看她。”
齐欢想说什么，被迟暖看了一眼后闭嘴了，迟暖说：“我带你去。看完了你就带着你的同学回去，天黑了再在外面不安全。”
江宁更心虚了，垂着脑袋：“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江晴五岁，本来叫刘晴，被领养后改姓江，收养关系解除后也没有改回来。
迟暖他们去的时候，江晴正在小教室的角落里坐着发呆，还有几个同是自闭症的孩子占据了另外的角落和桌子下面的位置，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护理员坐在门口看着他们，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江宁脱了鞋动作很轻的进了教室，走到距离江晴两米的位置站住，小心翼翼地叫她：“晴晴，哥哥来看你了。”
江晴没有反应，江宁也不急，掏出手机发了两条信息后就站在那里轻声说着话，然后一点一点、在江晴的接受范围内慢慢靠近她。
迟暖看了眼手机，无奈的笑了笑，和护理员打了声招呼后，带着林早和齐欢离开。到了楼梯口，她才开口说话：“齐欢，你今晚写个一千字检讨，明天我检查。”
齐欢：“院长，你为什么还让江宁见晴晴？晴晴已经不记得他了，这样不是正好？”
迟暖反问：“你怎么知道晴晴不想见他？有一个人念着她，对她也有好处。”
见齐欢眼中的反感，迟暖的火气也上来了：“我知道你凡事总想着靠自己，齐欢，把你可笑的自尊心收一收，人活在这世上，不可能一辈子只靠自己。我对你个人的人生规划都完全不满意，你别想再干涉别人的事。我也不怕打击你，晴晴能遇到江宁，是她的造化！”
“就因为他有家吗！”
“对！”
齐欢双目通红，脸皮无意识的抽动，显得痛苦又狰狞，他像是困兽一样瞪着迟暖，青筋暴起的拳头仿佛随时能打过去。
林早脸色一变，正准备上前护着迟暖就被她随手推开，林早不了解他们平常怎么相处，不好随便插手，只好在一边看着迟暖说着不符合性格的话，随时注意着情况。
迟暖转身上了一个台阶，仰头瞪了一眼快一米八的齐欢，身上的气势比他更强。
迟暖不由分说地拉过齐欢的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然后指着手上的伤口和掌心的厚茧，低声斥道：“江宁不仅有家，他家里还有钱！他还学习成绩好、人缘好、组织能力强！他还听话，明白别人的好心，知道量力而行！”
“而你呢？你是不是觉得去工地搬砖挣得很多？是不是想着找机会学砌墙粉墙将来当个师傅就满足了？我告诉你，你连活都活不下去！工地上的工资是多少？一年的工期才多长时间？开工的时候你住在工地，降温收工的时候呢？你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想买房，连贷款都申请不到！”
“你什么都没有，只有读书才有可能在这里扎根，你却要放弃唯一的机会，自暴自弃！”
齐欢脸上血色尽褪，胸口剧烈起伏，咬着牙说：“我没有自暴自弃！”
“别人搬砖是没有办法，你是放弃未来的坦途，非要选择最苦最没有希望的路，这还不是自暴自弃？”迟暖语气嘲讽：“难道你还想草根逆袭？谱写一个‘搬砖工人到房产大亨’的励志传奇？”
齐欢低吼：“院长！”
迟暖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几近崩溃的齐欢，说：“你好好想想。”
说完，转身就走。
林早没有立刻跟上，看了齐欢两秒，说：“你有自己的想法，从搬砖工人到工地师傅的计划，听起来也不错，但是小暖也说了，你连搬砖的资格都没有。正常家庭里的孩子，只要不是成绩差到无可救药，都会选择继续读书。我不知道你要向谁证明什么，但是为了别人的看法、为了争一口气，就毁了自己未来几十年的人生，简直愚蠢。”
齐欢身体一颤，垂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林早：“小暖刚才说的话不好听，但都是为了你好，你最好脑子拎得清，不要去怨恨她。”
齐欢猛地抬头，梗着脖子怒道：“院长是好人，我才不会怨恨她！”
林早嗤笑一声：“也不傻啊，还把小暖气到这个份儿上？我还没见过她和谁这样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欢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醋味儿。
林早追上迟暖的时候，迟暖正在叮嘱江宁的同学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团委刚才收到了江宁的信息，让他们先回去，这会儿也没有再说什么，很乖的就组织大家排着队往公交站走。
迟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感慨道：“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听话了。”
林早站在她身边，伸手去拉她的手，笑着说：“我也听话啊，小暖姐，有没有奖励？”
迟暖把林早的手拍开，边走边说：“你现在开车回家去，这才是听话。”
“那可不行。”
林早迈着大长腿走到迟暖前面，然后转身和她面对面倒着走，一本正经道：“小暖姐，你怎么还皱着眉？别想那个笨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做家长的，把该说的该做的责任都尽到了就行，总不能管他们一辈子。日后怎么样，还是要看孩子自己。”
迟暖严肃的脸绷不住了，无语道：“你也才比齐欢大三岁，还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可不认你这个便宜家长。”
林早夸张的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认这个总是惹你生气的儿子。”
“油嘴滑舌。”
林早停下脚步，直视着迟暖：“油嘴滑舌逗你开心，你笑不笑？”
僵持了几秒钟，迟暖忍不住笑了笑，走了几步，她忽然说：“齐欢的父母在他八岁的时候出车祸没了，之后就跟着他叔。但他叔和婶儿不是好的，拿了他父母的赔偿金不好好待他，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让他退学打工，我听说后就把他带到新阳来了。”
“齐欢那时候还憋着一股劲儿要读书，参加了很多比赛，在高一的时候还参加了一次高考，没考上，之后成绩就有下滑的趋势。这三年不到，不知道怎么了，死活不愿意上学了。”
林早旁观者清，略一思考，一针见血的指出：“我看齐欢不蠢，他如果不想上完高中，在初中毕业后就不用再读，甚至十五岁的时候都不会继续上学。他提前高考失利后就成绩倒退，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在成年前考上大学了？”
迟暖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林早：“齐欢的观点是成年后只能靠自己，所以他打算在成年前考上大学，这样可以不要孤儿的基本生活费，而去申请助学贷款、贫困补助，还能自己打工，相当于他独立了，和普通人一样，也不会给谁造成负担。”
迟暖皱眉：“他觉得自己是负担？”
林早：“齐欢应该是觉得养孩子是父母的责任，政府抚养孤儿到成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成年后，就算政府愿意继续供他们上学，他们也不该再领生活费了。”
迟暖若有所思：“……齐欢对孤儿的身份很敏感。”
迟暖一直以为齐欢在意孤儿的身份是因为自尊心，这是孤儿的通病，她在这方面很注意。但是如果换一个思路，齐欢是担心自己成为政府的负担的话，那么他以前的行为更能说得通了。
拼尽全力想在成年前考上大学，失败后就开始想着退学打工，齐欢的工地计划应该还有后续，比如积攒人脉成包工头。成为房产大亨有难度，但是只要努力有拼劲，攒钱做个小生意安稳度日还是有希望的。
齐欢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像迟暖讽刺的那样，他选择了一条坎坷的破路，准备一个人闯。
迟暖又气又心疼，后悔得不行，她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开导齐欢，但是他打定主意不继续上学，让她的耐心几乎耗尽，今天又有了江宁的事，两相对比之下，齐欢更显得冲动叛逆，所以她才下狠心说了那些话，想要骂醒他。
古人说破而后立，她把他虚幻的自尊心和外壳打破，让他清醒的面对现实，乖乖滚回学校读书。
迟暖的初衷是好的，但是方向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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