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璀璨尖顶
如果说敕封天启圣徒的深翠之庭是全部潜能种的梦想，那么【璀璨尖顶】便是所有超感者心中的圣地了。作为拉瓦尔学会总部最重要的研究基地，无论学者、科学家抑或艺术家，能够踏足璀璨尖顶，才是他们真正进入学会上层、引领时代浪潮的标志。
黄昏时分，夕阳西斜，云图的座驾缓缓降落于星内最显眼建筑群西南角的泊场顶层。塞西尔只能在此止步，被云图的扈从带到宫殿区落脚，等几天之后南的参观结束，再与她一同返还。
学会保留区向来以复兴古阿琉尔时代旧东洲或旧西洲风格著称，园林设计亦遵从旧俗，绿道乔木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多辅以喷泉、凉椅、花架、秋千等大型饰件，不似神庙禁庭强调古朴凸显威严，反而有着精致的人工雕琢的痕迹与观感。
不过，层累重叠的布局手法，还有那高高冲天而起的飞扶壁、封顶以下阴郁深沉的建筑基色，都足以说明——独属天启教会的特质，在此地依然被忠实体现。
“建筑下层通体为黑色，上层封顶则为白色且镶嵌大量透明宝石，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璀璨尖顶之名由此而来。”见南从泊场平台这一端走到另一端不停打量底下周遭，很是新奇的样子，云图在旁解释道，“当然，它也是有着象征意义的——学会掌握当代最顶尖科技，就等于掌握光明未来；而那向上高高飞起的尖锐穹顶，则意喻此地人们积极进取、永不言退的态度。”
是个与教会圣堂相似而不同的地方呢，南听在耳中，颇为认同地点头。
见她看够了，云图抬手招来一艘往来于不同园区不同尖顶之间的“飞行器”——最多只可容纳六人的白色浮舟，雕饰有精美的云朵与羽翼花纹，与船身四周涌动着的灵辉相呼应——此地建筑风格在贯彻天启特色的同时，偏向于旧西洲，而作为交通工具的浮舟则属于旧东洲风格，南看来看去，觉得设计者于美学上的造诣实在非凡，混搭功力也十分高深。
她尚在克洛朋安时，当地有钱人也十分热衷于穿戴复古服饰，收集古董作为摆饰。然而两相比较成果，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啊。
刚踩上去，气流浮动，南没太站稳，身体晃了晃。于是云图指着脚下，应时说道：“这个东西有六万多年历史了，我们一直叫它‘摆渡船’。星河浩瀚，学海无涯，谜题千问，难有一答……我等驾一叶扁舟于海上，可知欲渡者无数，而得渡者几何？”说着说着，他感慨起来，“与其说摆渡船无用，倒不如说是我等无法自渡啊。”
南不知如何回应，平时不太正经的人一旦说起正经的话，怕是比一贯语焉不详的圣典还难做阅读理解吧？“老师，我快要不认识渡这个字了。”
云图一噎，油然而生一种独坐危楼的失落感。他挥挥袖子，“算了，你现在不明白也是寻常……我们这是往基地内最大也最高的第一尖顶去，你头回来，我带你走一遍螺旋阶梯。”
降落于塔顶后，南立时明白螺旋阶梯是什么了。顾名思义，它贯穿整座层高十九米、共计十九层的建筑，将彼此分隔的部门上下联通起来。不过，可能更多是仪式上的意义——南跟在云图身后往下走的时候，只听二人脚步声在高旷的空间内回荡，丝毫不见旁人踪影，估计这里不是所有人等闲均可踏足的。
“为什么要把楼梯修成螺旋形状？尖顶内没有自动传送梯吗？学会这么复古的吗？”她问了一连串问题。
“当然有传送梯了。这一次如果不是跟着我来，你也不能走螺旋阶梯。”云图的话验证了南的猜测，“至于它的螺旋形状——不如你先猜一猜？”
南脱口而出：“嗯，是‘历史就是轮回’的含义吧。”这句话，在神庙修行时她已听过太多遍了。
“不止如此。”云图仰望上方，从螺旋阶梯的位置向上看去，可以窥见塔顶未密闭之处泻下的一线天穹，“你知道，人类有效基因链就是螺旋形态……而我们叩问真实的道路也并非直径坦途，在抵达终点之前，会走上许多弯路。”他话锋一转，“然而，尽管前路曲折漫长……我们也确实正不断向前，不断靠近那个可能的终点。这就是螺旋。”
南静默一瞬，不答反问：“学会内部一景一物，都如它一般，充满隐喻？”
“这也是美学的一种嘛。”云图回答，“我们相信世间万物彼此存在关联，不可分割。科学家以理性探究共通的谜底，而艺术家，则依靠直觉来概括同源的真相——殊途同归四个字，可不是说着玩哦。”
南盯着映出自己倒影的黑色地砖，若有所思：“是，老师的话，学生记住了。”
云图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得去自己办公室点个卯，于是两人在第十七层离开中央的螺旋阶梯，往走廊右手边尽头走去。
璀璨尖顶每一层的层高有足足十九米，因而显得十分空旷，说是回廊，其实更像室内广场。承重圆柱是下黑上白的，回廊两边的一扇扇门扉依然是下黑上白的，不时打开又合拢，从里面三五成群走出一行人，嘴上还激烈讨论或争辩着什么。
南看看大家，看看云图，再看看自己。她穿着最普通寻常的教会法衣，在这里反倒成了异数——除了她，别人的服饰打扮都颜色花样各异，南甚至还目睹好些身着典型旧东洲或旧西洲风格古裳、发型也与之匹配的人，从自己眼前泰然自若地晃了过去。
云图留名于教典，又是星国高层多项机密研究的负责人、前任首席学者的师长，在学会内积威深重，几乎无人不识。但见他们迎面而来，大部分人都只是点头示意，嘴上继续说着自己的，与他们擦肩而过；还有一些讨论得过于激烈以至没留意到他的，自然也就没打招呼。
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穿过回廊，抵达了云图名下的办公室——南想象中被列队夹道欢迎的场景，根本就没发生嘛。
“哎哟，老师你可回来了！”这应该是求学于云图门下的所有弟子们统一开会、聆听老师教导的地方，不过他们此时回来，却只一个人在。刚进门，便有个年轻小伙子窜了过来。“咦，这位是？”
“我和这个小朋友投缘，带她来参观参观。”云图轻描淡写地一句略过，从抽屉里摸出个旧本子，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大名，而后走到一处幽蓝色灵辉喷涌、看起来像是个终端的装置近旁比划了几下，就准备撂下弟子走了。“通知你所有师兄弟姐妹们，今晚上挨个过来跟我汇报这段时间的成果。有什么疑问，也一并问了，过时不候。”
他徒弟愣了一下，“老师，你刚回来就又急着去神庙啊？”
“对啊，神庙的饭很好吃，酒很好喝，雪景也很美，哪怕是落日余晖，都那么壮丽磅礴，引人深思。”云图眯了眯眼睛，“再啰嗦，你就和我一起避世修行去。”
“别啊，去了神庙我的项目可咋做啊，”那个看上去与云图年岁相仿的年轻人哭丧着脸，“是是是，学生不打扰您了，学生这就消失。”
他打了个响指，一阵碎光如针尖般洞开，身影立刻如烟雾消散。
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黑科技？”
“唔，是‘稳定亚空间微元扩容-绑定’，我们最近在开发的新理论。看来，我不在的日子里，这些孩子们倒也没偷懒。”云图依然说得一派轻松，“与舰艇飞跃亚空间阵，直达目的地所基于的理论相近——不同点在于，我们希望将其定向改良至潜能种肉身可通行的程度，并令所需时间尽量趋近于零。”
“不过它目前还只能实现物质体的近距离瞬时传输。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潜能种军团跨越星海从驻军地直接投放于作战前线，也将在有朝一日成为现实。”
这会是继天启要塞折叠技术之后，星国军备科技的再度飞跃。到那个时候，以贤者集团辐射全宇宙的广域视界为倚仗，他们或许可向未曾涉足的宙空更深远之处进发了。
他又摇了摇头。“技术手段尚不成熟，这孩子就敢以身犯险，真是的，多走几步路来见我有那么难？哼，今晚上我得好好批评他一顿。”
“原来，放养是您一贯的教学手法啊。”亲传弟子时常见不到他，然而与云图同在深雪之巅神庙，南和他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哼，我当然只负责提供指导方针了。具体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多管？”云图说得十分义正严辞，因为拉瓦尔学会虽然风气开放，却也从来不留脱离师长便无法独立的废物。“什么都得我过问，我看啊，不如我去当学生，他们反过来当老师好了。”
他嘴里又嘀咕了一阵，方才扯回正题：“事实上，我带你来学会，除了让你参观采风以外，还是受爱因殿下所托——学会内秘法不少，或许能解决你嗅觉迟钝的问题。”
听见这番话，南真正震惊了：“爱因殿下？”她立刻反应过来，执政官殿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知晓自己的事，一定是岑拜托恩师替自己留心的。
嗯，他倒也还不赖……
不过她自己并不抱什么希望，反而因为这一茬，对云图超乎常人的年轻外貌起了兴趣：“老师，我听说学会有使人容颜永驻、青春鼎盛的秘方？”
潜能种的年岁相差在一千年以上时，才会于外表显露此种差距。云图年纪只比奎因略大，他们看上去却不是同辈人。闻声，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暂时还用不上那个吧。”
“也就是说，真的有？”
“是有那个的功用。但更重要的是，我这个人比较看得开，所以不心累。你奎因老师就是想的太多，才老长皱纹的。”他语重心长地拍拍南的肩，“至于你呢，年纪轻轻就不要总是皱眉了——以目前的技术手段，基因损伤一旦催发，就是不可逆的——否则以后就算学会秘方当水喝，也救不了你啊。”
永生不朽他们想要。永驻青春，他们也想要。走到如今这个高度，他们不愿做选择题，只要可能存在，他们全都想要。
“是、是吗，”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我尽量……”
接下来，云图通过CIPI与秘书处联系，让对方开放一人名额的随同参观权限。期间，他们还谈了点公事，听一大堆要么留于教典要么留于官方教学书目的名字从云图嘴里一个又一个蹦出，然而说话人语气却是寻常，南终于有了点“原来我真的来到拉瓦尔学会了”的实感。
从办公室出来，南问他：“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检查我的嗅觉到底有什么毛病么？”
“不急，先到各处逛逛吧。你对哪些课题感兴趣？或者，想不想去看看刚进入学会总部的学徒们平时是怎么上课的？”云图说道，“拉瓦尔学会的师徒与授课制度，与神庙完全不一样呢。”
说到学徒，南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久违的、不算很熟悉的名字：“那个，老师，您听说过鹭宫爱丽丝这个人吗？”
最后一次见到歌赫·乌列利安时，南得知其未婚妻鹭宫爱丽丝已与他分道扬镳，如愿进入了学会——尽管，身为灵能者而渴望在由超感者垄断的领域大放异彩的她曾被某位大学者断言，“并无一星半点天赋”。
他很爽快地承认了。“我知道她。不过，她现在并不在学会总部，更来不了璀璨尖顶。”这个地方从来不缺天才，她想通过层层选拔来到这里，难哦。换句话说，如果她真的能靠自己走上来，那他一定对她刮目相待。
乌列利安社一案因果始末已在全体谛圣厅高层、天启圣徒间通报，并且由于萨门特出身学会，云图了解的比别人更多上一些。“没有天赋却一味强求，这是自寻烦恼。不过她自己乐意，那也碍不了旁人什么。”他感慨道，“反正潜能种可以活很久，人生的可能性也足够多——不曾作为非潜能种降生随后转瞬消逝，这就已经是鹭宫最大的幸运了。”
“我以为您会批判她的做法呢。”
南说得不是很走心。因为在民居星系与受教育程度确实不能和潜能种比肩的非潜能种们交流的经历，令她逐渐认识到语言只是一件工具，为了引导接下来谈话的方向，为了获取自己希望得到的信息，她隐于话语之后的态度，并不一定要贴近真实。
“嘛，如果我是歌赫·乌列利安那个倒霉蛋儿，或许我还有资格去指责她。”云图耸耸肩，“可惜，我不是。”
更多的，他不想说了。毕竟他只是学者，不是政客。如果他真的想做政客的话，那么如今于图林·普罗米亚陨落后接任首席学者一职的，就会是他，而非他看着长大的后辈了。
“说吧，你想先从哪里逛起？”
夕阳即将落入地平线。俯瞰下方园庭被镀上锈红，喷泉广场上鸟儿拍翅啄食，南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回答：“……那就要看，老师您允许我知道多少了。”
她对异种很感兴趣，甚至不亚于对人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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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璨尖顶】
位于雷霆特区第一学会保留区，占据整个拥有十六颗行星的恒星系，是拉瓦尔学会总部最重要的研究基地。建筑下层主体为黑色，上层封顶为白色且镶嵌有大量透明宝石，因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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