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过路人

　　冬天的风钻入寒衣，冷意自骨髓里散出，延及肌肤，遍体生寒。邵羡带着陌青梧估略出了牧云宗的活动范围才分别，一向西，一向东。路上行人稀少，邵羡独走了许久，也未见到一人，唯有寒风削面。远处山岭叠嶂，云雾蜂拥，路的尽头上，遥遥出现一名旅人。

　　两人逐渐接近，邵羡看得清楚，这人穿着灰黑色的老旧棉衣，脖子戴着一圈发白的红色围巾，背负一口剑，连剑穗都没有。神色发苦，微有些大小眼，两眉浓密，状若新月，两撇八字胡，下巴上冒出几许胡茬。身上充斥对未来的迷懵，也夹杂着对过去的懊悔，明明是个青年，却又像是个老人，怀揣着苦痛，抱经风霜而来。

　　邵羡饶有兴趣的凝视此人，那人察觉邵羡的目光，先是回避一阵，而后干脆也直勾勾的注视邵羡，也打量着他。两人临近，即将交错而过，这人微微一笑，站定，抿紧的唇张口，问道：“我们是否以前认识？”邵羡随之停下脚步，摇摇头，抱拳道：“在下邵羡见过兄台。”他立马笨拙的学起邵羡抱拳，笑道：“莫未生。”他似乎一点也不知道邵羡是谁，或许是他的江湖里并没有邵羡这个人。

　　邵羡道：“兄台风尘仆仆，是往何处去？”莫未生自嘲一笑，笑容中似苦涩似落寞，叹息一声，垂着头微怔半响，简短道：“找一个人。”邵羡笑道：“赶巧了，我也在找一个人。”莫未生冻得僵硬的脸上泛起微微的好奇，死气沉沉的眸子也有了些许的灵光，问道：“兄兄台，在找什么人？”邵羡回思片刻，说道：“找一个朋友。”

　　莫未生稍稍失落，又垂下了头，邵羡道：“你又在找什么人？”莫未生叹息道：“不知道。”邵羡已听出他话里拒绝的意思，看着他沮丧又悲苦的模样，说道：“不如我请兄台饮一杯，现在也合该吃饭了。”听到吃饭，莫未生神情一动，继而又警惕的盯向邵羡，若不是受伤太多，谁会有这样强的戒备。

　　邵羡的江湖里不是尔虞我诈，便是血雨纷飞，柔情来得极短，刹那便会逝去。他有很多事要做，很多别人放在那里打算搁烂的事，他却一一捡了起来，所以他是独一无二的邵羡，无关乎武功和人品，只在于他做事与所有人迥异。今天他看到了另一个不同的人，他的不同却很卑微，邵羡自认为是个很好的故事倾听者，保密者，不然便不会有人找上他，给他讲那些陈年烂谷或是新近的故事。

　　邵羡笑道：“你不必惧怕，我总不会骗你就是，一顿饭钱我还是付得起。”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钱袋，取出几颗碎银子。莫未生见他是真有钱，并非虚假，不由放下心，随即又惭愧了起来，为自己对邵羡的怀疑而内疚。邵羡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走吧。”

　　路边的棚子下，一名伙计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望见邵羡两人走来，说道：“两位客官，不好意思，这里已经打烊了。”邵羡拿出几颗碎银子放在桌上，道：“小哥，不需麻烦你什么事，替我们热些酒，备点饭菜即可。”伙计犹豫一会儿，收起银子，说道：“客官稍待。”

　　邵羡和莫未生在棚子中坐下，寒风若有若无的流淌在棚子里，莫未生轻轻发抖，呼着一道道的白气。伙计热了一壶酒端上来，邵羡翻开两个碗，各倒了半碗酒水，酒面丝丝的热气冒腾，消散在冰冷的天地里。莫未生双手捧过邵羡递来的酒碗，腼腆一笑，含着碗边咝咝的吸酒，眉毛缓开，面色渐渐红润。

　　伙计慢慢的摆上了小菜，莫未生的戒备心降低，邵羡重提前话，说道：“寒冬腊月，兄台要找一个人恐怕不易。”莫未生沉默片刻，呢喃道：“总是要找的。”邵羡问道：“兄台要找的人对你很重要？”莫未生看着桌上，心思却已飞远，垂着头，说道：“以前未觉得，如今却感觉越发的重要。”

　　邵羡见他神色沉重，换言问道：“不知兄台师承何门？”提起师父，莫未生的神情焕起了丝光辉，说道：“渝州河洛门下。”邵羡瞥了眼他的剑，剑柄尾端的圆环锈迹斑斑，剑柄上缠绕的布条也很老旧，似与剑柄融合到了一起，想来这应该是个剑派。莫未生打开了话匣子，说道：“河洛门算上几位师父，门人一共有二三十人，日子勉强过得去，但门小势微，总免不得有许多麻烦。几位师父勉力支撑下，都一一过去了，我离开河洛门两年有余，找遍了渝州附近乡县，还不知师门现今情况如何？”

　　莫未生神情渐渐低落，思念起了他的师门，邵羡道：“我此去正往渝州，可以帮你打探河洛门的情况，但你这样找一个人，岂非太慢，或许你要找的人早就不在四川。”莫未生埋着头，低语道：“也或许在某个山岭中隐居也说不定，不一点点的找又怎么能知道？”邵羡叹服，自语道：“天下这般大，照兄台这样找，何时才会结束？”莫未生神色露出罕见的坚毅，道：“不论何时，总要找下去，找一辈子也无妨，我早就下好了决心。”

　　邵羡倒了碗酒，敬向莫未生，说道：“当饮一碗。”莫未生慌忙的举起酒碗，与邵羡对敬，两人饮毕，各捡了些菜吃，便拜别告辞，山高水远，再难相见。邵羡大步向东，身体纵跃，几下便消失，莫未生回首瞥了眼，却不见邵羡踪影，唯有收摊的伙计忙碌，肚里暖热的酒水似乎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一场梦？他踏上了自己的旅程，这条不归之路。

　　······

　　文殊兰呆呆的凝视上方，眼神中虚若无物，脸上缺乏血色，姿容依旧妩媚，就像一朵红玫瑰褪去颜色变成了白玫瑰，清媚佳人，芳泽颜好。陌尽欢走了进来，端着碗药，笑嘻嘻道：“该吃药了。”文殊兰眸子微微移动，盯向他，哑声开口：“为什么救我？”陌尽欢坐到床畔，愁眉苦脸的叹口气，说道：“唉！我这人太贱，见到美女就走不动道，哪怕像你这种蛇蝎美女。没办法，便救了你。”文殊兰喃喃道：“要不了几年我便会年老色衰了。”

　　陌尽欢笑道：“那你现在总是美丽的，起来把药喝了吧。”文殊兰冷笑道：“你就不怕我伤好杀掉你吗？”陌尽欢开心道：“真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要是肯让我死在你这朵牡丹花下，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文殊兰凝视着他，抿嘴一笑，媚动人心，陌尽欢摇摇头，心道：“真是个妖孽，救活这么一个妖孽，看来我有不少苦头要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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