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尘封的哀伤

　　之域对着三位考官微微一礼，然后盘坐在石台之前，把面前所抱残琴横放在石台之上，慢慢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活动了自己的指头。处理好这一切后，之域整个人的气质徒然一变，让人禁不起安静下来。

　　手伏，弦动，音韵起。手指下的余音袅起，低吟悠长，似滴滴水声掀起层层波浪传递开来，似如人心起伏不定，飘渺多变。

　　轮、锁、叠涓、撮、跪、带起、罨、推出、爪起等左右手指法不断呈现，双手似梦幻般带着一段段残影。

　　蓦然之间，琴弦之上泛起阵阵音雾，笼罩着整个石台和之域身边，朦胧之雾显得氛围更加静谧宁静。

　　看着台上音雾横生，亭外诸多考生脸色大变。

　　“他不是瞎子吗？为什么还能弹琴？”

　　最开始嘲讽之域的那个人看见亭上的音雾，震撼的目瞪口呆。

　　考官也感觉震惊意外，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瞎子能弹琴，还能引起音雾，而且音雾如此之多。虽然音曲达到士品就能引起音雾，但一般的学乐之人都要专一学乐一年甚至两年之久才能牵引出一丝音雾。

　　“他居然有修为，音雾如此之多，甚至可以比拟木小姐和封少爷了...他...他真的只是一个瞎子么？”一名考生看到过后，呆滞地张着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

　　“想不到他有修为，弹琴居然如此之好，都可以比肩与木小姐了。”之前帮之域说过话的少女高兴而又失落的想到，高兴的是瞎子不会在被别人嘲笑，失落的是自己连个瞎子都比不过。

　　之域双手抚琴，带着幻影的左右手不停地变幻着指法，不时便已渐入佳境，亭台周围唯有悠远的琴声在弥散。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之域沉迷入自己的琴音，渐渐忘记了自己身在考亭，开声唱了起来，声音悠扬，略带低沉，缓缓的曲调穿透着在场之人的胸腔，弥漫着淡淡的哀伤，一种长久以来无处宣泄的哀伤。

　　双目失明之前，他曾憧憬着自己以后的生活，满怀希望，希望长大后孝敬双亲，生活会一尘不变，总是充满着欢乐，可是五岁那年一切都变了。双眼失明之后，从绝境中走出之后，他寄托一切于读书修身，朝晚勤学苦练，不敢有丝毫怠慢，几年以来，与老仆爬山涉水，四处求学，希望有人能够教己，然而却受到无数的侮辱与嘲讽。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变卖多年奔波后仅剩下的房产，换取了一个贪心官吏手里的一封推荐信，最后依然如此，难于求学入门。

　　这世界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世人皆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

　　学无先者，学者里面就不能有我，有一个瞎子么？

　　难道一个瞎子就不能承物载德，就不能读书求是么？

　　为何...为何世人皆不能理解我？！

　　难道苍天就不能多容忍我一个吗？

　　这...是命吗？

　　之域的琴声的哀伤越来越浓，多年的积郁在内心无处宣泄。蓦然仰天，长叹一声，“悠悠苍天，何弃于我？”

　　怨气的积累，再也无法控制的感情，内心的刺痛化作眼泪终于滑落了脸庞，即使曾经无数次暗示自己再也不能流泪，但如今也就这一次，允许自己在软弱一次。

　　这到底是谁的错。

　　亭外的考生呆呆地注视着亭上仰天弹琴的少年，一股哀伤亦是涌上心头，却是不知哀从何来。

　　“为何我会感到莫名的哀伤，为何泪水会不受控制的流出。”

　　亭外考生感觉内心的哀伤越来越深了，眼泪终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不少少女更是掩面哽咽起来。

　　琴音已渐落尾声，蓦然间鸟鸣响起，从四处飞来一只只色彩各异的小鸟，它们围绕着之域和琴的周围盘旋飞舞，发出阵阵哀鸣，如诉如泣，透彻人心。

　　“这...这是百鸟争鸣，这是师境的曲子？！”一位副考官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异，失声诉说道。

　　“这是师境的曲子吗？这...这真的是师境的曲子么？为什么他周围的雾依然是白色的？”另一位副考官充满不解和诧然的说道。

　　“这是的确是师境的曲子，不过因为他修为处在皆士二品，所以他周围之雾依旧是白色。你们没有见过皆士境创作出师境曲子，不了解也正常。”身居中位的姒宏朗缓缓解释道，但依旧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亭台上的那个少年。

　　“这是师境的曲子，他好厉害，他是如何做到的？”

　　亭外众人无一不是的想到。

　　“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哭，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替之域说话的少女紧闭着双眼，双手捂着胸口，任由着眼泪打湿衣裳，默默咀嚼着。

　　歌声之哀，琴声之哀，少年之哀，白鸟啼鸣之哀，让哀伤之境更加强烈起来，感染着每一个人。

　　声停曲罢，音雾白鸟散尽，少年静静坐立于那里，仰望着这片天，似乎仍在质问着苍天，又似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用双手在抚琴，久久不能自拔。

　　“这哀伤之境太过强烈，看来所有人都已陷入进去了。”姒宏朗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环顾着四周，朗朗自语道。

　　不过他并没有打破众人的哀伤，而是缓缓闭上眼睛，亦是将自己沉醉于这片哀伤之中。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在场众人也从哀伤中挣脱了出来，虽然泪水不再流，但心中始终有些丝淡淡的哀伤，此刻，皆是静静地看着亭台上的少年。

　　这个瞎子给了众人太多震撼，即使现在众人依旧无法相信一个瞎子可以创作出师境之曲，而且他还在皆士二品，要知道连琴艺高超、处在皆士九品的木小姐都无法演奏师境之曲，更别说创作了。

　　众人心中皆是复杂无比，久久不能言语。

　　三位考官也是静静看着少年，脸上充满了喜悦，也是没有打扰，等待着少年的醒来。

　　此刻，亭台周围一片静谧，针落可闻。

　　一会儿过后，亭外如同暴发般掀起了巨大的轰动。

　　“他居然弹出了师境曲子，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许多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毕竟师境与他们相距甚远，只能说略有耳闻，却从未听过，一与少年对比起来，相差甚远，无法接受自己的弱小。

　　“他才多大，十五还是十六，想想就让人觉得可怕，他将来或许会成为无双国士。”

　　“师境、居然是师境，这个瞎子绝对是乐榜榜首了，说不定能评上甲等上品。”

　　其实众人心里都清楚，亭上的少年绝对会是甲等上品，只是不愿相信罢了，所以也没有人接这句话。

　　“这个瞎子琴艺如此之高，学府一定不会放弃的，进入学府一定是铁定的事实。”

　　“虽然他的琴艺天赋很高，但瞎子毕竟是瞎子，日后的成就或许不大，学府拒绝也说不定的。”

　　“你们脑袋是有毛病吗？日后成就不大？在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在皆士境能够创作师品的人会停滞不前？学府会放弃一个琴艺天赋如此高的、日后或许能够成为无双国士的天才吗？如果其它郡的学府知道他有如此天赋，早就过来请人入学，悉心教导了。”

　　亭外众人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亭台之上的三位考官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亦是没有阻止。两位副考官同时转向了姒宏朗，询问道：

　　“姒首院，你看...”

　　“此子可入甲等上品，你们怎么看？”

　　甲等上品是学院的最高评价，几十年都不曾出过一个，以至于这个评价多年以来在学府形同虚设，按照学府规定，授得甲等上品评价的学子学府都将全力培育，虽然姒宏朗在学府的等级比两位副考官更高一级，也不得不谨慎对待，询问两人意见。

　　“理应如此，单单凭借创作出师境曲子就足以承担这个评价了，况且他才皆士境，进入学府后，有名师教导，应该会更快速的成长起来，说不定日后会成为无双国士，为学府带来荣誉。不过为什么他才皆士二品，按理说不管什么体质，能创作师境之人，至少不应该如此之低。”

　　“同意，以他的年纪和天赋，或许以后真能成为无双国士。呃、当然我也有同样的疑问，废体是不可能修行的，他不是废体，为什么修行如此之慢？”另一位副考官也是诧然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等他进入学府，到时候再问问。既然两位都没有意见，那就定为甲等上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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