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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攻城


  “好,事已既定,即刻集合城内城外全部可用兵力,连夜赶往城北城门之外。”段止箫眸色一凝,厉声喝令道,“樾言先回帐中做好准备,待一切事务处理完毕,我们就立马出发。”

  帐中众人纷纷应声行礼,旋即疾步掀起长帘开始召集附近所有兵力。而沐樾言则迅速转身离开,似是一阵风般瞬间漂浮不见,俨然是一分一秒也不肯拖沓。

  方小心翼翼地撩起他帐外一动不动的浅薄长帘之时,他已是换了一身暗红色的龙纹锦袍,左右两名影卫侍奉在侧,正极为谨慎地为他束发戴冠,镶以金银珠玉,远远望去,那身影虽是如以往一般沉稳踏实,却终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陌生之感。

  沐樾言见了我来,便摆手唤了旁人退下。饶是如此,却也仅仅是面朝着眼前堆满琳琅珠饰的桌案沉思不动,并未主动出声说话。

  我则缄默不语地望着他高挑修长的背影,心中虽有无尽的苦楚,却始终难以言说。

  半晌沉寂,待到帐中两名影卫悄然掀帘离开,他终是抬臂一挥,任手下犀利掌风猝然熄灭了周身一排灯火微渺的残余烛台。

  清晰的视线霎时为铺天盖地的黑暗所覆灭。他的吻落得火急火燎,被我微微侧首躲过,转而以食指轻轻抵上他柔软的唇瓣,低声说道:“你带我跟你一起上城墙,我就让你亲。”

  沐樾言愣了一愣,只好顺势低头吻了我的指尖道:“想都别想。”

  “我这次没有阻止你去,也没有同你生气。”我探手捧着他冰凉的面颊,声音压抑得又沉又哑,“带我一起,好不好?”

  “你跟着太子殿下走,等我救回了公主,自会回来找你们。”沐樾言缓缓道,“殿下说了,我身边随行的护卫并不会少,多了一个你,反而容易碍事。”

  “你是在嫌我拖后腿?”我瞪他道。

  “……你的确会拖后腿。”沐樾言直言不讳道,“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害你丢了性命,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那你要是也没了,让我怎么办?”我反驳道,“移情?还是改嫁?”

  沐樾言凉声道:“你倒是去啊。”

  “……”脸色一黑,我嘟囔道,“那我现在就去。”

  他连忙一把将我拽了回来,低头一口咬上了我的耳垂,狠狠道:“你敢!”

  吃痛地绞紧了眉头,我咬牙切齿道:“我敢。”

  “……可是,我不敢。”沐樾言微微放缓声音,伸长了臂膀,用力地箍着我,低淡劝慰道:“你安生一点,老老实实地跟着太子和陆先生走。等事情办完了,我铁定先回来找你,行不行?……好不好?”

  我没说话,心里剧烈地挣扎了一会儿,终是垂下了眼眸,将那枚被我没收已久的桃红色香囊掏了出来,仔仔细细地塞入他的衣襟里,凝声嘱托他道:“这香囊里的香料,全是晒干的药草。一般的皮肉伤都能治。万一遇到了紧急的情况,就直接拆了倒伤口上,能救急,明白么?”

  沐樾言捧着胸口那枚粉嫩嫩的小香囊,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唇,轻声问道:“你藏了那么久,可算是肯把它还给我了?”

  “不是还,这本来就是我的。”我踮脚一吻轻轻落在他额头之上,喃喃道,“你要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这样的东西,你以后要多少我就绣多少。你要是受着伤回来,那就什么都别想了,我会生气,还会骂你。反正……哎,总之,你肯定是会回来的,对不对?”

  “是,夫人说什么都是。”沐樾言点头应道。

  我听罢,眼前已是赫然起了一层水雾,却故作镇定地微微笑道:“你此去若是少了草根头发,往后的日子,你就是夫人,由我来做夫君。这样的话,你敢应不敢应?”

  眯眼轻啄了一口我的嘴唇,沐樾言毫不犹豫道:“你敢说,我便敢应。”

  ——当天,段止箫即是率领着驻守浮缘城的三万精兵强将,连夜赶路前往包抄了通往北域的前后一整条要道。

  沐樾言轻甲在身,一袭暗淡殷红的尊贵锦袍,凛然端坐于马背之上,却偏以繁杂沉厚的兜鍪覆面,未将其真正的五官示于人前。与之相反的,段止箫则是一身金丝黑袍负手立于人群之后,头顶黑纱帷帽,腰佩锋利双刀,一举一动之间,已是与昔日的沐樾言无异。

  此番行动,俨然是调动了段家在王都一带所有的可用兵马,连我和书珏都被无形算入其中,随着陆羡河一并被安置于人群的最末一端,以便于随时提供医疗补给。

  事到如今,以往一片繁华富饶的浮缘大城,在无端遭受火药的剧烈侵袭之后,便已是荒颓得没有了本来的面目。随着大批王公贵族的迁移与外逃,这座华灯璀璨的城池,只剩下了一个空落虚伪的外壳。守城的将士们迫于无奈,纷纷将营地撤往闻桑镇一带的北域地区,而留下来空无一人的一整座城墙,早已无暇顾及。

  偏偏是这一代帝王暴毙,举国上下异动不堪的纷乱场景,给了段琬夜能够乘虚而入的机会。如今的他,饶是有近一年多未曾相见,那份带有毁灭性的决然气场却是不减反增。

  一身绛紫色蟒纹劲袍随风摇曳,长发披肩,飞舞之时近乎挡住了半张妖冶诡谲的面庞。他握剑长身立于城楼顶端,方居高临下地俯视地面一众士兵的时候,竟是隐隐带了一丝凌驾一切的傲然与自豪。

  段岁珠由三名壮汉死死拖曳着高举在城墙外围,周身大块青紫淤痕若隐若现,显然是被殴打至昏迷。而纵观前些日子还满目凄凉的整座城墙,如今却是每一处角落里都藏满了手持□□的刺客精兵,想来其中的一小部分人手,还是以往薛临曾经领导的“断碧林”中的一员。

  只是,蓦然望见此景,身边的陆羡河却略微有些发抖。我隐约察觉了异样,便不由得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小声询问他道:“师父,怎么了?”

  陆羡河面色苍白,瞳孔有片刻的紧缩与涣散。他抬起了头,颇为无力地咬紧了嘴唇,颤声说道:“阿芊,你薛叔叔……不在那群人里面。”

  话音未落,不等我做出任何的反应与疑问。城墙上那抹绛紫色的翩然身影已是扶着手中长剑,懒洋洋地出声朝城墙下方低道:“段止箫……噢,不对,现在该叫你‘太子殿下’。不过啊,这皇帝老儿他人都没了,你还霸着这个储君之位,意义何在啊?”

  沐樾言神色冷淡,并未出言反驳,倒是那段止箫眸底一凉,幽幽泛上一股冷潮。

  “噢……还是我忘性大了。你们段家的人啊,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不就毁了小小一个皇宫,却是连带着一整座城都不要了。”段琬夜低低笑着,一脚踏上楼顶残破不堪的碎瓦,自顾自地出言嘲讽道,“怎么样啊,段止箫,缩在那小镇外头,有家不能归的感觉,好受不好受,开心不开心?”

  沐樾言轻咳两声,刻意改变了嗓音,仰头注视着城楼上方道:“段琬夜,炸了一座宫殿,就真当自己能征服全天下了么?不如少废话些,把公主交出来,兴许能讨得一条生路。”

  “你真当我是傻么?”段琬夜嗤嗤笑道,“那狗皇帝死了,你的靠山已经没了。现下的段家江山没有君主,而你……也不过是个替老皇帝擦屁股的废物。”

  沐樾言无意同他周旋,仅是直截了当地问他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勾唇一笑,段琬夜俯下身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的双眼,连连重复道,“段止箫,你说,我想要什么?”

  沐樾言漠然抬眸,并不言语。

  “十三年前,我也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她的名字叫段琼夕。”探手轻轻抚在段岁珠的发间,段琬夜眸中闪过一丝阴鸷,“段止箫,那也是你的妹妹……”曲起的指节微微用力,使得昏迷中的段岁珠无意皱紧了眉头。段琬夜抬起下颌,转而继续厉声说道:“你若是当真想要岁珠活命,就到这城墙上来,跪下,自毁先皇遗诏,昭告全天下的黎民百姓,这江山,你撒手不要了。”

  沐樾言扬起手中刀刃道:“痴人说梦!”

  话音未落,身后一众精兵亦是纷纷举起手中盾牌□□,赫然直指向城楼顶端,眼中杀意不言而喻。

  偏偏那段琬夜似是全然不知死亡为何物一般,抬起手来,狠狠握在段岁珠脖颈之间,抬高了尾音咄咄逼人道:“段止箫,这浮缘城内外尚未迁移的百姓数千余人,你敢在这里引发战火,就算日后如愿坐上了龙椅,你觉得,你会坐得稳吗?”

  沐樾言淡然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上来。”段琬夜沉声命令道。

  没有任何回音。城墙下一众精兵默然高举着手中兵器,毫不动摇。

  握在段岁珠脖颈之间的力道陡然加重,段琬夜睁大了那双幽暗狭长的眼睛,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声喝道:“上来!”

  段止箫呼吸一滞,旋即立刻在沐樾言身后低声令道:“樾言,先上去。”

  沐樾言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俯身弯腰下马,抬手扶稳了头顶遮掩面容的厚重兜鍪,于数十余人恭顺有礼的搀扶之下,转身踏上了连接城楼顶端的层层石梯。

  肃杀的空气中透着一股冷凝的气流。我抿紧了双唇,竭力克制内心纷涌不断的不安与仓皇,抬起脑袋,微微颤抖着双眼,无声望向了城墙上那一抹熟悉至极的背影。

  偏就在他一脚踏上顶层残破碎瓦的一瞬之间,早已藏在暗角各处的□□射手即刻毫不犹豫地抬起了臂膀,扣下了手中蓄势待发的弩机。

  利箭如雨,登时肆意挥洒在阴云密布的天地之间。而与此同时,交战的讯号亦是随之决然敲响,双方士兵毫不留情地拔刀而起,嘶吼着涌上了城墙与内外的交界边际。

  沐樾言陡然拔出腰间佩刀,拦手一挥,即是抵御了四面八方猛袭而来的凌厉箭雨,正欲竭力探手去触及段岁珠的肩膀,却偏偏被段琬夜手中突如其来的银白长剑倾力一挡,霎时划开一条一尺长的血痕。

  侧腰相避,沐樾言拧眉后撤数步,一个后翻跃下城楼,足尖底于城墙之上,扬起袖间暗弩对准段琬夜的眼睛就是追魂一箭。如今这一击,饶是那段琬夜身手再好,在转身躲避之时,还是由那劲道极强的□□射穿了半个肩膀,登时吃痛退步,一剑插入脚下碎瓦之间,方才勉强支撑着站稳。

  沐樾言见状不依不饶,抵着墙面便是翻身上楼,横腿一扫踹上了段琬夜用以扶剑的双手。不过片刻,听得一声腕骨碎裂的闷响,那段琬夜立马吃痛跪地,而其身后三位壮汉蜂拥而至,顷刻将其围护于中央,其中一人扛着昏迷不醒的段岁珠妄图纵身跃下城墙,恰被沐樾言一眼瞧出,扬手飞出一记毒镖正中其后脑,前后也不过眨眼一瞬。

  而同一时间内,真正的段止箫则顶替沐樾言的位置冲在众人前锋,只可惜他一身刀法使得并不精妙,饶是身着几层厚重铠甲,也不过是紧握手中长弓借以远距射杀敌兵。而我与陆羡河、书珏等一众医者则身披轻甲,忙碌于相对隐蔽的安全区域之内,不断接应这场厮杀中因重伤倒地的将领与士兵。

  正如陆羡河平日里所教导的,如今乃是缺乏人手的要紧关头,只要是手下伤员还有一息尚存,身为医者的我们就必须要竭力救治,保下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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