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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谭府


  听着他言语之间多含肯定,我忍不住歪了歪话头,试探性地问他道:“那,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你家太子殿下非常、非常的不喜欢我,打算赶我走,你……会不会出手留我下来啊?”

  怔了怔,沐樾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你这是什么话?”

  “呃……你就说会不会就好了。”我聚精会神地盯着他道。

  “殿下不会赶你走,所以也不用想这些多余的事情。”沐樾言不以为意地偏过了头,遥望窗外不断飘飞的鹅毛大雪,转而对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这就要走了?”眼见着他抬腿便向门外走去,我忙跟在了他的身后,匆匆追问道,“不去竹屋里喝杯热茶吗?”

  沐樾言脚步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而后方才回头对我说道:“不必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默然抬眸,定定地看着他那抹沉黑色的身影越过木门,缓缓踏入了遮天蔽日的漫天飞雪之中,一点一点被夺目的白光所淹没,最后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恍惚之间,就好像不曾在我面前出现过一般,转瞬即逝。

  我下意识地跟上去追了几步,然而却呆呆地停在了门槛边上,望着室外那宛若刀割的冰冷风雪,终是生生地止住了脚步,没把握再向前迈出一分一毫。

  那时候的我就在想,这谨耀城的大雪,还真是冷得让人心生酸涩啊。

  一日之后,铺天盖地的风雪丝毫没有要消停的意思,然而箫霜园斜对面的谭家府邸,却已是张灯结彩地挂上了各式艳丽繁复的彩缎红绸。

  朱红配净白,两抹明晃晃的色彩宛若绚丽耀眼的灯光,相互交织着映入眼帘,倏然为这遍布着冷色调的大地盖上了一层炽热的暖意。

  我从未见识过古时人们的嫁娶活动,遂对于眼前的一些新鲜事物,多少有些难以避免的好奇,遂一路跟在姜云迟和谢难酌的身后探头探脑,生怕看漏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谨耀侯谭今崭的府邸修筑得厚实而又紧密,颇具有几分北方建筑那份稳重约束的御寒风格。入门之后即是一条铺满草席以防止路滑的平坦长廊,廊边直耸的雕花长柱上挂满了绯色的银丝灯笼,偶有一阵北风呼啸而过,便会响起轻盈而又绵软的细腻声响。

  段止箫长身立于走廊的尽头处,一袭竹青色窄袖长衫,领口处则绣以针脚细腻的金色云纹,远远望去,虽是淡雅出尘,却不失至尊富贵之气。沐樾言紧随其身后,一身暗沉的玄色劲装,衣角处暗红的细碎纹路沿着手腕齐整有序地不断蔓延,似是无意间燃起了一把燎原的烈火。

  而位于长廊之外,正厅中心的一抹笔直的正红身影,便是这大喜之日的主要人物,谨耀侯谭今崭。

  素闻这谭今崭乃北域一代城中豪杰,虽不如薛临孟郁景那般威战四方,却也是位赤胆忠心,文武双全的护/国英雄。如今乍然一眼看去,倒发现他不如我心中所想的那般英勇魁梧——

  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五官周正,偏那身高也不似北方男子特有的高大精壮,反而是单薄纤瘦,同我身边的那位少年谢难酌并无太大差别。

  一旁的姜云迟约莫也是注意到了这样微妙的一点,遂一个没忍住低笑出声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谨耀侯么,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怎么生得和咱们这位小谢兄弟一样矮?”

  谢难酌本就在叛逆期的边缘上下浮动,骤然听得此番嘲讽,连眼珠子都给气圆了,直瞪着姜云迟嚷嚷道:“你这个凶蛮可怕的男人婆,有什么资格说我?”

  “嗯——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那姜云迟听罢二话不说,连带着头发都竖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当场发作,亏得不远处的沐樾言凌然投来一记拯救世界的眼神杀,愣是把那站在原地互瞪的俩人给唬得僵住,连忙老实规矩地跟了上去,再没敢拌上一句嘴。

  没了旁边两个□□桶一直唧唧喳喳地扰人清静,周遭的空气都霎时间平缓了下来,幽幽一片中,便只剩下了段止箫和谭今崭二人有说有笑的谈话声。

  只见那谭今崭正对着段止箫的方向,抱拳作以谦卑一揖,毕恭毕敬地说道:“臣做梦也未曾想到,太子殿下竟肯抽空光临寒舍,着实是为这大喜之日又新添了几分祥瑞之兆啊!”

  “哎,男子娶妻乃终身大事,你我既然已经结为同盟,又岂有不前来道贺的道理?”段止箫含笑道。

  “多谢殿下厚爱。”谭今崭谦逊有礼地微鞠一躬,旋即抬起头来,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远在后方的我身上,略有疑问地朝段止箫问道,“敢问殿下,这位是……”

  “唔,忘记介绍了。”段止箫听罢亦是将视线凝向我道,“这位姑娘乃是我的同门师妹,近日才刚到谨耀城来,多少有些不大习惯,于是想带她出来逛逛,也算是让她在外见见世面。”言毕,又偏头轻唤我道:“顾师妹,过来同侯爷打个招呼。”

  蓦然被他叫住,我连忙急匆匆地上前一步,怯生生地向着谭今崭行一礼道:“小女顾皓芊,参见侯爷。”

  谭今崭定定地凝视我一会儿,思忖良久方才出声问道:“姑娘看着略有些面生,大概不是北域之人吧?”

  我呆了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下意识里就将求助的目光向沐樾言投去。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未出面替我解围,仅仅是沉默地站在段止箫的身后,漠然地回绝了我的视线。

  心下一堵,我抿了抿唇,只好硬着头皮如实地应答谭今崭道:“小女来自浮缘沧归,的确不是谨耀城本土之人。”

  殊不知那谭今崭听至此,竟是眸色一缓,面带笑容地说道:“那我家中内人和姑娘,如今都是初到谨耀,想来应该颇有一些缘分。”

  段止箫听罢诧异道:“早闻二位已是定下婚约,而孟家姑娘竟是拖延至今才抵达谨耀么?”

  “是啊。”谭今崭无奈叹道,“前些日子,那自立隽乾王的逆贼段琬夜亲手斩杀了孟大将军,并携带着他的尸首□□示众——这孟郁景狼子野心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然即便他再过贪得无厌,却也终究是内人家中唯一至亲……前些日子初闻兄长横尸街头,她自家中日日以泪洗面,匆忙于浮缘城中置办了丧事,方才启程离开。”

  “孟郁景一事,实在是处理得太过张狂。”段止箫皱眉道,“段琬夜那孩子还是年纪太轻,喜好大出风头。”

  “他段琬夜爱出风头也就罢了,偏还使得婚约之事无限耽搁,真真是害人不浅。”谭今崭眸中皆为痛心之意,似是对段琬夜的所作所为极端不满。

  而段止箫对待此事显然意不在此,他听到这番话语,面上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丝毫不改,反是有意试探地对他说道:“看来谭卿对待那位孟家的秦泠姑娘,乃是一片款款情深啊……”

  “哎,殿下,这婚约已定,便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既是有心嫁我为妻,我又怎可无情相负呢?”谭今崭正色道。

  段止箫眯了眯眼,温声笑道:“谭卿倒是个忠厚实诚之人,在这一点上,许多人家都是无法做到的。”

  “殿下过奖,谭某不过是尽了寻常人家本来应尽的义务罢了。”谭今崭抱拳谦声道,“只是苦了家中内人,尚未从丧亲之痛中彻底脱离,便要忙于操办此次婚事,实非一般女子能够承受住的啊……”

  “另阃初到谨耀,想来也是十分不适应。”段止箫眸光一偏,出其不意地挪移到了我的身上,转而笑意盈盈地扬声说道,“恰好我这位小师妹性子温和,惹人喜爱,不如让她前往相伴,指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话音未落,我已是莫名其妙地睁大了双眼,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二人,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偏那谭今崭很是赞同,连连抚掌慨叹道:“如此甚好!内人独自一人前往此地,本是孤单寂寞,若是多了一位姑娘陪伴在侧,必然会舒心不已啊!”

  言毕,二话不说,便立马唤了府中两名丫鬟预备着领我入内。北方女子向来热情洋溢,上来就一把搀住我的胳膊,一左一右地紧贴于我的身侧,恨不得一使力气将我整个人都抬起来。

  倏然被陌生人这般贴近,我多少有些不大习惯,加之室外空气冷如刀割,使得双腿难免陷入一时尴尬的僵硬,便只能由人半服半推着向前走动。

  我心里膈应得难受,回头小声唤了一句:“阿言……”却见得他缄默不言地站在原地,无动于衷,而位于前方的段谭二人却皆是笑得一脸开怀,似是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此刻已是渐渐入夜,天幕于无形之中趋向于深沉,万物皆是染上一层庞重的墨色,唯独那随风飘散的雪点纯白依旧,在大片朦胧的黑暗中散发着微渺的光芒。

  我初次遇到秦泠之时,她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边上梳妆。

  第一眼瞧见那身鲜艳的大红衣裳,我还错以为自己看到了昔日浮缘城内的晏烛情,然而再度凝神一望,恰好对上她那双绵柔娇弱的眸子,便瞬间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时看花了眼。

  不同于晏烛情周身所散发出来的豪迈不羁,这孟氏秦泠是典型浮缘城一带的温婉女子,其肤色雪白如脂,光滑如绸的额上浅眉勾勒,似笔墨轻点,满含柔情,而眉下一双杏眼如水,洁若清泉,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遂仅仅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也默然飘散着一股引人着迷的脱俗气息。

  见我被俩丫鬟推搡着挤入房间,那秦泠不由得停了手中动作,将掌心胭脂轻轻放下,柔声问道:“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

  听得她声线清冽悦耳,我倒是越发的难为情起来,忙将头匆匆低下,闷声回应她道:“回……回夫人,小女顾皓芊,是太子殿下和侯爷派来……呃,陪……陪你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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