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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施针


  沐樾言则轻轻拽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拉至身后,目光警惕地朝声源处径直望去。

  半晌,只听得那阵诡异的响声愈来愈近,几乎是连绵不绝地一波一波传递至耳边,愣是骇得我也忍不住勉力抬头,艰难地支在沐樾言的肩膀上,惊惶不安地挺直了身子。

  然而仔细一看,那来人居然是方才转身回了船舱的薛临!他那身形向来高大而又魁梧,因而使其脚步也仿若有千斤之重,沉钝而又匆忙地踏在地面上,就像是要把它硬生生地给砸出一个大坑。

  沐樾言见状眸色一冷,目光霎时间变得刀锋一般锐利,下意识就摁住了袖中暗藏的毒镖,周身凌人气势陡然升高,竟是幽幽地生出几分杀意来。

  薛临将那一切尽收眼底,却是不以为意地踱步上前,漠然对他说道:“别做无用功,这里是殿下的地盘,你要是敢做点什么小动作,我就连你同这女娃娃一起,通通扔进江里头喂鱼!”

  我听罢瞳孔一缩,下意识就紧紧攥住了沐樾言的衣袖,略有些畏惧地拉了拉。他有所感应,反手将我手腕握住,稍稍收敛了眸底杀气,转而对薛临冷声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到这甲板上来!”薛临拧了拧眉,不耐烦道,“只是如今殿下身子不适,货船上又连一个靠谱的大夫都没有,所以才想让这小女娃娃下去看看……”

  沐樾言听罢神色微动,一声不响地将我紧紧拦护于身侧,面上隐隐约约泛了一丝薄怒道:“她伤成这副模样,如何能治得了段琬夜?”

  薛临脸色一僵,亦是悄然扫了我一眼,迟疑半晌,终是眉心一皱,转而不管不顾地蛮横道:“又不是死透了,管她怎么倒腾,只要是能治人就行了!”

  “容我拒绝。”沐樾言寒声道。

  薛临未曾料到他如此果断,不禁睁大了双眼逼视他道:“你说什么——?”

  “……我听闻薛先生素来敌我分明,嫉恶如仇,怎的现下却是要利用起我们这些‘逆贼’来?”冷漠地迎上薛临紧紧相逼的视线,沐樾言目如刀割地反讽他道。

  “少废话!”轰然一掌拍在了铁笼之上,直震得我耳膜一颤,不由得痛苦地向后缩了缩。下一刻,那薛临已是怒目圆睁,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长刀,径直指向沐樾言胸口道:“带她下去,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两块脾性雷同的硬石相碰,必定是要以死相抵,不然绝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那沐樾言自然也不是个肯退让的主,见得薛临这般以刀威胁,眼底霎时间寒芒乍现,二话不说,毫不惧怕地挺直了后背,面无表情地回应他道:“我向来不畏生死,你大可一刀下来罢!”

  薛临瞧着沐樾言性子倔强,不由得大发雷霆,一把将手中长刀举起,勃然大怒道:“混账!你果真以为老子不敢一刀砍了你么?!”  

  我在旁看得急切不已,一股紊乱气劲登时随着情绪波动在体内肆意横行,胸口闷意亦是骤然升腾,直震得我后背伤处一阵锐痛缓缓炸开,似是于无意间引燃了一把烈火。

  眼见那一把凶猛嗜血的七尺长刀就要铮铮落下,我心头倏然一紧,一时也顾不得身上痛楚,连忙上前死死抱住沐樾言的胳膊,奋力将他向后拉扯了几下,强行开口打断他二人道:“……别!别砍!”

  此举一出,沐樾言和薛临皆是蓦然怔住,逐一向我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将伤处源源不断传来的疼痛强压下去,我拧了拧眉,偏头对薛临说道:“莫要动粗,我去看看段琬夜便是。”

  沐樾言神色微滞,正待出声阻拦,却是由得薛临抢先冷哼一声,斜睨我道:“现在倒是知道怕死了?早前做什么去了?”

  我眼角抽了抽,也没再搭理他,转而拍了拍沐樾言的肩膀道:“你且扶我起来,我们一起过去罢。”

  半晌无言,沐樾言始终僵硬冷漠地干杵在原地,无动于衷。

  心里顿时无奈而又不安,我不由得抬肘捅了捅他的后背,闷声呼唤他道:“呐,阿言,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似是有片刻的踌躇之意,沐樾言面色黑了黑,好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直身子,一言不发地将我轻轻托住,在薛临以刀胁迫的情况下,极受约束地从铁笼子里钻了出来。

  从寒风瑟瑟的甲板上一路向下,晃晃悠悠地穿到船舱的最里层,那封闭空间内温热舒畅的感觉霎时间如电流般传遍了四肢百骸,直暖得我周身血液都渐渐趋向于祥和之态,连带着后背的伤处似乎也不再那么不堪重负了。

  那段琬夜不愧是段琬夜,纵然是身处于其貌不扬的普通货船之内,也能过得像个大户人家的阔少爷。单独为他安排了一层隔间也就罢了,轻轻将那房门“嘎吱——”一声推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燃烧正旺的暖炉,如今那炉内炽烈的火苗已是蓦然窜得老高,还时不时会“噼啪”地迸出两三点滚烫而又亮丽的火星子。

  而段琬夜本人则松松垮垮地裹了一条银白色的毛皮毯子,极为慵懒而又舒适地斜倚在身下的竹制躺椅上,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

  此情此景不由骇得我心生愤懑,一口老血差点又没忍住,硬生生地扶着墙面忍了好半天,才勉力将波动的情绪稳住。而沐樾言则是神色冷淡地靠在门边上,似是并不关注此刻段琬夜的身体状况,愣是不肯往房间里多看上一眼。

  咬了咬唇,我一脸黑线地询问身后的薛临道:“薛先生,敢问……你家殿下是哪儿不舒服啊?”

  然而没等薛临开口说话,竹椅上那双目微眯的男子已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幽幽朝我低声道:“我人在这儿呢,你跑去问他做甚?”

  脊背一僵,我有些尴尬地回过了身,目光略微怯懦地望向了他。

  见我半晌呆站在原地不动,段琬夜不由得烦躁地“啧”了一声,急不可耐地呼喝我道:“傻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我轻叹了一口气,默然向一旁的沐樾言使了个眼色。他瞬间心下了然,虽面上始终是一片凉薄,却还是毫不含糊地上前将我搀住,一路牵引着,小心翼翼带我地挪至段琬夜所在的竹椅边。

  段琬夜那厮自己倒是躺得踏实舒坦,一眼瞅见我一副步步发虚,面色惨淡的模样,忍不住扬眉嗤笑出声,明知故问地讽刺道:“哎,顾皓芊,半天不见,连路都不会走了?”

  我自知身上伤势严重,因而才会引得脚根生软,难以抬腿前行,尽管如此,却是见不得人以病患之事来开些无端玩笑,现在恰好听得段琬夜几句轻薄之言,便禁不住神色一寒,冷声对他说道:“段琬夜,我不觉得这是很什么好笑的事情。”

  “怎么,还以为你是那让人宠着惯着的小丫头啊?”段琬夜亦是细眸微睁,目光犀利地投向我道。

  “我没让谁宠也没让谁惯,只不过我心知自己身体欠佳,便实在不喜旁人说三道四。”语毕,不等他再度开口,我已是“啪”地一声探手扼住了他的手腕,毫无预兆地将其蓦然拽至了身边。

  此举一出,顿时四下皆惊,薛临眸色一凝,猛地拔出长刀,差一点就冲了上来,而那段琬夜亦是怒得反手就要将我压制在侧,偏偏这时我指间陡然发力,极为巧妙地摁住他腕间要穴,低声喝止他道:“我劝你莫要乱动,你如今脉象热盛汹涌,加之现下舱内空气滞碍,若是持续情绪过躁,极易导致脾脏出血。”

  话音未落,薛临拔刀的手已是在空中生生僵住,满脸凶煞霎时间化为了一股意味不明的诡异之色。段琬夜听罢则是脸色一青,怔然半晌方才将眉间怒意强行压住,转而狐疑地向我问道:“你所说的……可是实话?”

  “自然是实话。”指尖反复在他手腕上探索了几个来回,我点了点头,一脸凝重地对他道:“不信的话,你大可下船找别家大夫给你瞧瞧。”

  “最好是句句属实!”段琬夜低声咕哝道,“若是船上有现成的大夫,我又怎会找来你们这两个贼种……”

  在旁的薛临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替段琬夜问道:“既是已探得病情,可有什么实在的解决方法?”

  我见薛临此时表情认真严肃,便权当这是在关心同伴,于是沉声反问他道:“段琬夜可是曾受了什么内伤?”

  凝神想了片刻,倒是段琬夜先开口答道:“昨日夜里同孟狗贼打斗之时,确实不慎挨了他几下。”

  “既然如此,我便得暂且施针来封住你体内的气血走向,待到停船上岸之后,再去抓几副药材来煎水服下,修养一个月便不会有什么大碍了。”语毕,我缓缓把腰间随身携带的锦囊给取了出来,小心谨慎地从中倒出几枚银针,然后轻轻地托放在了掌心中央,亮在了众人的眼前。

  初见此等尾部精雕细刻的珍品银针,段琬夜不由得更是惊疑了,连连低声呼道:“用这玩意儿施针?顾皓芊,你莫不是拿着毒针来蒙骗我吧?”

  一旁沉默许久的沐樾言听罢忍不住冷眼瞥他道:“银器遇毒变黑,何以会被用来施毒?”

  “万一不是真银呢?”段琬夜厉声反驳道。

  眉心微皱,我亦是出言反质问他道:“……段琬夜!真假与否,你自己心里难道没个准吗?”

  “我……”

  一时之间,我们为着这一锦囊的精致银针闹得皆是满腔怒火,恨不得立马刀剑相向,正待拉开架势,打算继续争论不休的时候,一直未有参与其中的薛临倒是蓦然开口,凝声将我们的话题打断道:

  “不如……让我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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