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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兄弟


今年的中秋佳节,上京城再无璀璨繁华之景,整座城池黑压压的,大街上一个行人也无,秋风扫落叶,四处凋零。

        这大概是益王过得最狼狈的一个中秋,护卫家丁坚守半月后,王府终于告破,他丢下大老婆小妾一屋子女人,孩子也不要了,自个儿从府墙下的狗洞钻出去,趁着夜深人静一路狂奔。

        萧铎带人进入后宅,刀锋尤在滴血,望向上方勉强维持坐姿的益王妃,另有二三十个哭哭啼啼的女子,正厅宛如灵堂,哭声震天。

        过去以温文和煦示人的太子,如今面目狰狞形同恶鬼,苍白的脸上双目血红。

        “孤的好二哥,竟把你们全留下,一个人逃了?”

        益王妃颤声道:“太子殿下,您与王爷的恩怨,还请祸不及妻儿……”

        “如意算盘打得倒好。”

        萧铎嗤笑一声,刀尖一指她身后,吩咐左右,“把那小崽子拖过来。”

        藏在益王妃身后的,是刚满五岁的益王嫡长子,萧铎怎会放过,在女人孩子的哭喊声中,屠刀挥下。

        益王妃嘶声尖叫,阖身扑上萧铎手中长刀,他下意识闪躲一下,却终是冷眼看着挂在刀尖上的女子,在对方满是怨毒的临终一瞥间,感觉到一股疯狂的杀意。

        萧铎扬天长笑,滴血屠刀指着一厅的女子,“这些,孤赏给尔等尽情享用,这益王府中所有财物,都是你们的,只管去杀去抢啊。”

        唯有鲜血和欲望的刺激,才能让手下这些人发挥最大的利用价值,助他荡平一切阻碍,血洗上京,众生臣服。

        男人癫狂肆意的笑声、女人凄号哀切的哭喊、下人四散奔走,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四处散落,供人哄抢。

        利欲熏心下的修罗场,这半月来在京城四处上演,愈是过去权势滔天的世家、宗室,沦陷得越早。

        益王尚不知妻儿已遭罹难,只顾着自己如何逃出生天。

        此刻最好的自然是进宫去找父皇,让他睁大眼瞧瞧,旧日被他捧上天的太子,是何等丧心病狂。

        可往皇城的路上,全是太子的人手,一直到被贲武营重重围守的皇宫,根本过不去。

        再就是出城,禁卫营混乱不堪,城门几乎无人把守,但想到孤身一人,出城后的苦头怕是挨不住,向左拐进一条长长巷道。

        巷子尽头是四皇子府。

        四皇子萧锐,人与其名不符,鲁钝无为,快三十了还未封王,既无实差,只得赋闲在家,此刻却因不涉党争,还没被太子盯上,在风雨飘摇的上京城,尚算一方安宁。

        大门拍得山响,萧锐披衣出来,见到院中的人不由一愣,讷讷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还真是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益王镇定自若咳一声,一拂跑乱的袍服,“今儿不是八月十五么,过来找你喝两盅。”

        头顶一轮圆月泛着血色,马上子时,十五就要过了,这借口寻得也是荒唐。

        萧锐支吾着,只得将人请进正堂,命人上茶自己却道了声稍等,急忙转回屋里,妻子吴氏一听,简直是来了个丧门星:

        “白天下人上街,听说太子带兵围住益王府好些天了,他这会儿来……怕不是……”

        萧锐顿时也急了,“可眼下我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人把他扔出去。”

        夫妻俩合计来去,请神容易送神难,益王要赖在府里不走,岂不是累得他们也得遭殃。

        吴氏一咬牙:“干脆这就让个人偷偷出去,给太子殿下报信……”

        萧锐一把捂住她的嘴,“太子如今是谋逆大罪,你说这话,可是不想要脑袋了?”

        “四弟,还算你有见识。”

        屋外,益王的声音响起,径自挑帘进来,觑一眼吴氏,嗤笑一声:

        “实话不瞒你说,我是奉了父皇的口谕,往翼北大营调兵去,到时数十万大军杀回,太子……废太子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到你这儿来不为别的,就、先前我马匹盘缠都被街上混混抢了,找你借点。”

        他望一眼惊疑未定的夫妻二人,“放心,不给你们添麻烦,天亮就走。回头本王带兵回京,清君侧、荡平谋逆,之后父皇会有什么安排,你们自己想去吧。四弟,可别说二哥我今天没给你机会。”

        萧锐和吴氏对视一眼,不知他是真是假,“呵呵,二哥,你别听她刚才瞎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萧锐说着,殷勤带益王出去,安排下最好的客房,再命管家备好马匹、盘缠。

        天亮人肯走就行,眼下他只能两不得罪,太子、益王杀来杀去,为的那皇座,反正也没他的份。

        然而未到天亮,四皇子府的门再次被人敲响,门房尚不及去开,已被破门而入的骏马踢翻在地。

        太子萧铎一手持刀,在院子里大喝一声,“萧镇,出来受死。”

        萧锐下半夜一直没合眼,听见门口的动静,先一步奔到客房,在窗户口拉住正要跳窗而逃的益王。

        “二哥,你不能这么害我呀!”

        益王不跟他废话,一把推开人,一只脚刚架上窗台,一支羽箭“哚”的一声钉在窗边,吓得他脸色发白,回身正见到太子冲着他狰狞而笑。

        益王赶紧躲到萧锐后面,颤巍巍探出半张脸,朝太子赔笑脸:

        “太子殿下,有话好好说,过去、过去是二哥不对,二哥不是人,不该老拿话堵你……”

        “你是谁二哥?”太子冷声问道。

        益王连忙改口,“太子殿下,臣该死、臣罪该万死,还请殿下念在你我至亲兄弟一场……给条活路吧。”

        萧镇一向好大喜功,一分理能说成三分,何时肯这样低三下四哀求于人,太子瞧着甚觉解气,在院中下马,拿了块白帕擦拭刀上血渍,隔窗朝两人招招手,和颜悦色:

        “来。”

        兄弟三人站在院子里,益王还是半边身让老四挡着,不敢直面太子。

        白帕揩过锋锐刀刃,被染得鲜血淋淋,益王觉得这不是从前的太子,要么现下、要么以前,他肯定瞎了眼。

        揩完,太子把帕子随手一扔,恰好落在益王脚边,“你可知,这上面的血是谁的?”

        益王头上直冒冷汗,赔笑道:“太子殿下神武,不知是被何人冒犯,该杀、该死!”

        太子的冷笑听上去格外愉悦,“你府里,值得孤亲自动手的,还会有谁?”

        益王一颗心如石沉大海,眼睛拼命眨了几下,死死盯了眼那张帕子,下意识挪开脚。

        既然太子不挑明,他自然也不能说破,此刻保命要紧,装糊涂岔开话题。

        “殿下明鉴,我从来就不是您的拌脚石啊,在父皇眼中,我、我和四弟一样都是没用的废物……”

        益王又把萧锐往前推,挡住自己。

        萧锐被他二话不说,同归为废物一等,委屈巴巴看他一眼,嗫嚅着:“二哥不是说要去翼……”

        若他真去搬救兵,萧锐说不得,浑身剩下的二两骨气全奉献出来也罢,替他拖住太子。

        益王一手用力扼住萧锐的肩头,阻止他穿帮,连忙接上先前的话。

        “太子殿下真要为几句口角杀我,将来定难服众,你要对付的是老五啊,萧钰那厮,从前欺负你我的那些事儿……难道你们都忘了?”

        兄弟两人齐齐向他看来。

        眼见带稳话题,益王大感振奋,左右各看一眼,晃了晃萧锐的肩膀。

        “那年……也是中秋节,他往你茶壶里滴墨汁,害得你牙都黑了,还记得吗?”

        “还有太子殿下……”

        益王兴奋得想从萧锐身后跳出来,“那年狩猎,追你的那头野猪,我亲眼瞧见,是被他从窝里赶出来的,害得殿下在朝臣面前出丑、挨了父皇痛批。你说他萧钰,可不可恶?该不该死!”

        正处在黎明前夕最暗时刻,兄弟三人在院子里痛陈心酸过往,一想起那个欺负哥哥们的小霸王,竟都生出同病相怜、乃至同仇敌忾之感。

        谁也不曾留意,屋顶上有个人斜支着一条腿,膝上一手撑腮,也与他们一样,默默回忆起幼时荒唐的往事。

        倘若不是少年意气,打小就把太子得罪死了,或许,从边关回来后,就不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让他不除不快。

        令得萧铎铤而走险,选择与南情联手,背叛家国、背叛父皇,走上这条不归路。

        寒覃庵半月,萧钰吸收了暖玉玉髓,缠身两世的冥毒彻底化解,转为深厚内力氲于经脉。

        用左迁的话说,就是不破不立。

        许是不再感到寒冷,他的心重又温热起来,听着下面三个哥哥说他坏话,倒也一点不恼。

        “殿下你听我说,那人现在只是生死未卜,万一又活了呢?”

        益王不遗余力劝说太子,“上回不也这样,殿下,你饶我一条狗命,我以后跟着你,你让我去东、不敢往西,怎么样?”

        萧锐没想到,二哥堂堂王爷,此时为求活命,竟能做出这样谄媚的嘴脸,他举着双手往后退。

        “二位兄长,我丝毫没有夺嫡之心,你们自己……”

        “萧钰在策州,早已死透了。”

        萧铎缓缓拎起长刀,朝益王脖子架去,“孤若无十全把握,何须拿你祭旗,萧镇,你从前羞辱冒犯于孤,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三人各说各话,场面忽然混乱,益王来不及多想,大跨一步,抓住正往一旁躲的萧锐,将人往前一推。

        “噗哧”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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