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夜色静漏。
乾清宫内早已掌上了通明的灯火，宽阔宏伟的大殿内只有寥寥几名内侍垂首而立，一个着明黄团福缎绣金龙常袍的男子坐在灯下，手上捧着一卷史书看着。四遭不闻人声，偶有烛火哔啵爆裂之声。
梁九功微躬着身子悄声进来，及御前，小声道：“启禀万岁爷，赫舍里姑娘已进宫了，请皇上示下。”
康熙怔了怔，赫舍里这个姓氏让他心微微一晃，骤然想起离世不久的先皇后来，将悲痛咽下，他才开口吩咐，“就居长春宫吧。”
梁九功“喳”了一声，见皇帝没有旁的吩咐，就悄然退下办差去了。
先皇后之妹入宫一事半天就传遍了六宫，皇帝对先皇后情深义重，宫嫔们起先还担心这个新入宫的赫舍里氏会多得皇帝垂怜，谁曾想一晃数日，康熙却一直没召她侍寝，也没有任何册封。
后来不知是谁传出话来，说是先皇后的陪嫁嬷嬷在赫舍里氏进宫第二天就去找皇帝哭诉先皇后无福，留下七阿哥先去，如今有妹妹取代她侍侯皇上，也能叫先皇后泉下安息了。
没有这场哭诉，康熙或许早就看在先皇后的面上传召这位赫舍里氏了，然而这嬷嬷一哭，让皇帝想起了先皇后的好，于是更恼怒赫舍里家族的薄情，先皇后尸骨未寒，他们便急匆匆地又塞了人进宫，实在叫人心寒。心中不虞，难免迁怒这位新进宫的赫舍里氏，于是赫舍里氏便这么被搁置下了。
瑞珠没有册封，虽住在长春宫，身份却是尴尬，没有侍过寝，勉强算是庶妃。
进宫第二日，就有四个宫女并四个內监被分配给她使唤。
刚开始被分给这位赫舍里庶妃时，大家还喜滋滋的，谁都知道这位是先皇后之妹，无论如何，前程不会太差，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能跟着得脸，谁知数月过去，皇上却好似不知道这位庶妃一般，半点动静也没有，日子更久一点，长春宫住着的这位庶妃更是被人遗忘了，像个透明人。
宫里是个最势力的地方，奴才们也会看碟下菜。瑞珠刚进宫的时候，各处奴才都巴结得不得了，都想赶在别人前头在这位未来主子面前露个脸，指望着以后她飞黄腾达了，能提携自己一把，可数月过去，瑞珠半点不得圣眷，慢慢的，就没人再理会她了。
这日，瑞珠午睡醒，正要叫人，外室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吉祥姐姐，这膳房的人也太势利了，你来瞧瞧他们送的是什么点心！这杏仁糕都生了霉点，叫人怎么吃！”
“你小声着点，别叫主子听见了！”吉祥压低了声音，又听她叹息一声，“这有什么法子，宫里哪个地方不是这样，咱们主子如今不得宠，又无银两打点，还想让人家送什么过来呢。”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一会儿小主睡醒了吃什么呢？”如意还是愤愤不平。
吉祥素来稳重，她安抚了如意几句，不知是拿了什么给如意，“你拿这个去给膳房的钱公公，让他送些能吃的吃食过来吧。”
听见如意低呼一声，“吉祥姐姐，这可是小主之前赏你的翠玉镯子，你”
“别说了，快去吧。”
过了一会儿，吉祥打帘进来，却见到瑞珠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坐在了梳妆台前。
吉祥心一沉，扯出笑脸走过去，“小主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叫奴婢进来伺候。”
之前分配的四个太监有三个找了借口调去别处了，还有两个宫女也找了门路去伺候别的妃嫔了，如今她宫里只剩吉祥如意，还有太监小允子，以及当初从赫舍里家带进宫的碧云。
瑞珠扯出笑容，“妆发没睡乱，我就自己起身了。”
吉祥知道她必定是听到了她和如意的对话，怕她心里难过，便提议道：“听说御景园的荷花开了，小主去赏赏吧。”
瑞珠不忍拂了她的意，遂同意道：“也好，你去给安姐姐说一声吧。”
吉祥回道：“安小主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瑞珠换了一身鸭蛋青团花缎裙，携着吉祥的手，便出了门。
她进宫时刚入冬，如今已入夏，转眼半年已过去。刚开始的时候赫舍里家还会送些东西进来，见她一直不得圣眷，连资助也断了。
吉祥扶着瑞珠慢慢走着，她低头注意到小主身上的裙子有些短了，不由得心酸。若不是先皇后的陪嫁嬷嬷作梗，小主现在也不是这个样子了，只是吉祥不明白，同是赫舍里家族出来的，怎么这嬷嬷不帮着小主还暗算她呢？
走了两刻，还没走到御景园，夏日炎炎，瑞珠已出了一身薄汗，只好寻了个地，略作歇息。
刚坐下片刻，旁边不远处一座假山后面却传出动静来。
“你爹不过是御厨房的一个小管事罢了，你一个包衣奴才难不成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可是太后宫里的大管事！跟了我，你下半辈子就能吃香喝辣！”
“呸！”
“怎么，你还瞧不起我们太监不成？”
瑞珠和吉祥对视一眼，悄悄从旁边绕了过去，见是一个中年太监在纠缠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那宫女生得明眸皓齿，容色出众，此时又羞又怒，满脸通红，奈何手被那太监拉住，挣脱不得。
“大胆！”
那太监正欲一亲芳泽，就听到旁边传来呵斥声，当即吓得白了脸，连忙放了手。
等转过脸去，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身边跟着一个宫女，显而是宫嫔。这张太监是太后宫里得脸的管事，眼睛一转，就猜出这个穿着朴素的宫嫔是谁了。
一个没圣眷的宫嫔连奴才也不如，张太监又岂会怕瑞珠？他当即抖了抖衣袖，不甚在意嗬地一声，“咱家道是谁，原来是长春宫的赫舍里小主啊！小主这是往哪去？小主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奴才劝小主少管闲事！”
“大胆奴才！宫闱之内胆敢放肆，我定要禀了钮钴禄娘娘，治你的罪！”吉祥本不欲惹事，但瑞珠都出了声，她只得站出来厉声呵斥。
张太监虽不怕她，但吉祥搬出掌管六宫之事的钮钴禄妃出来，不得不收敛些，最后还是晦气地啐了一口，去了。
那小宫女见张太监走远，方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跪下道谢，“奴婢谢小主出言相助。”
瑞珠命吉祥搀她起来，见她容色过人，难怪那老太监打她的主意，随口问道：“你是哪处伺候的宫女？”
小宫女连忙答道：“奴婢是御茶房伺候的宫女乌雅氏。”
瑞珠点了点头，“你去吧。”
那小宫女又行了个福礼，去了。
四季轮转，一晃便到了康熙十五年。
瑞珠进宫一年多了，连康熙皇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去岁册封太子，先皇后留下的七阿哥不过刚满一岁便被册封了太子，赫舍里一门荣光无限，圣眷优渥。然而这样的荣光跟她却没什么关系，她早已是被遗忘的人。
同住一宫的安庶妃都已经是安贵人了，位份比她高，她得日日过去请安。虽同住一宫，安贵人却不怎么待见她，平素也说不上几句话。
赫舍里家族见指望不上她，开春便另外送了一个适龄的女儿进宫来。
不同于瑞珠进宫后的悄无声息，这位赫舍里氏初初进宫被得了皇帝喜爱，入宫不久便被册封为贵人，赐封号“珍”，可见皇帝对她的喜爱。
如意起先还很喜悦，这珍贵人是小主的妹妹，如今得了圣宠，应该会照应一二吧。盼了许久也没盼到一点消息，不由得失望。
瑞珠自己倒淡然，只是她们宫里的待遇越发差了，只是可怜了这些跟着她的奴婢也一起受罪。
这日，瑞珠坐在西窗下绣荷包，听到有人进了院来和如意说话。不多时，如意欢天喜地的进来，掩不住脸上的惊喜，“娘娘，咸福宫的珍小主派人过来请小主啦！”
伺候在一旁的碧云闻言，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下撇。
瑞珠心里没什么喜悦感，旁人不知情，只道她和珍贵人必然姐妹情深，她自己却知晓，珍贵人此时打发人来请她过去，大约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她还是放下了荷包。
如意欢欢喜喜地伺候她换了一身衣裳，才动身往咸福宫去。
咸福宫如今住着珍贵人和庶妃王佳氏，主位尚缺。瑞珠带着如意站在滴水檐下等候通传。没一会儿，一个碧衣宫女打帘出来，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劳小主等候一会儿了，我们贵人正在与德贵人说话呢。”
如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在宫里伺候久了，稍微机灵点的人都会察言观色。伺候的下人态度都如此冷淡，何况是不请瑞珠进去等候的珍小主了。
等了一刻钟左右，见那竹帘被人从里面卷起，一张雪白秀丽的脸出现在主仆二人视线中。
如意没见过德贵人，但从她的穿衣打扮也能看出她必定是某位宫嫔，连忙行福礼，倒是瑞珠看清她的容颜时吃了一惊。
这个头戴金丝攒花流苏钗，身着百蝶穿花贡缎裙的女子哪里还有当日受欺的宫女模样？
德贵人也认出了她来，微微一笑，并不叙话，点了点头便带着宫女走了。
如意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听说皇上近来十分宠信一位宫女出身的德贵人，想必就是这位了。”
瑞珠正要说话，方才那宫女从竹帘后面闪出来，对瑞珠道：“小主久等，我们贵人有请。”
见到珍贵人那刻，瑞珠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珍贵人确实就是一年多前她在赫舍里府偶尔见到的赫舍里佳柔。
她按制给珍贵人行礼，蹲福许久也不见珍贵人叫起，良久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嘲讽，“你可真是没用啊！”
瑞珠沉默不言。珍贵人又嗤笑道：“当初就不该送你进宫，瞧瞧你，进宫一年多了，只怕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吧？”
终于叫了起，瑞珠蹲了太久，只觉大腿也麻了。她进宫一年多，全然不知宫外的消息，她额娘也不知如何了，虽然珍贵人对她不屑一顾，但她不得不问道：“请问贵人，不知我额娘身体可好？”
珍贵人摸着鎏金护甲上嵌的绿宝石，依旧是漫不经心，“你额娘？唔”她突然冷笑起来，“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罢了，还想做赫舍里府的姨奶奶，我进宫那会儿就听说病得快不行了，如今，大概没了吧。”
这些冰冷的字眼恍如晴天霹雳在瑞珠耳边响起，震得她五脏六腑移位，耳膜也剧烈地疼痛，好似鲜血要从中迸出。
她几乎站立不稳，还是如意眼尖，连抢两步扶住了她。而珍贵人却看好戏地倚在绣芙蓉迎枕上，带着快意的微笑注视着瑞珠。
瑞珠从咸福宫回来，就空洞地坐在暖阁里，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悲戚。
吉祥跟着她一年多了，从没见她如此悲形于色，心中大急，连忙拉了如意去问话。得知咸福宫的珍贵人那般对待瑞珠，她不由也沉默了。
“小主，您快别伤心了，夫人吉人天相，此刻说不定已经痊愈了呢。”吉祥走进房里，轻声安慰瑞珠。
瑞珠咬着唇，没说话。若不是她，她额娘又怎么会掉入狼坑，她只想着让她娘安然度过下半生，却没想到赫舍里家里都是些财狼。
“要不请个大夫去为她诊治”还没说完，吉祥止住了话。谁都知道，一个不得宠的庶妃连话都递不出宫去，更别提去请大夫了。
“吉祥，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吉祥望了望瑞珠，见她面色平静不少，遂出去了。
瑞珠望着朱漆房顶，一股浓烈的不甘和愤怒从心底涌出来，冲向四肢百骸，愤怒像一口架在烈火上的鼎，将她浑身的血液都烧至沸腾。正是因为她不得宠，赫舍里家族才敢这般欺辱她们母女，罔顾她额娘的性命，若是她得宠若是她得宠，赫舍里家族还敢这样对待她额娘吗？
‘滴’地一声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惊动了悲怒之中的瑞珠。
“——宠妃系统觉醒，已绑定宿主瑞珠，请宿主及时查阅使用手册！”
瑞珠惊恐地发现她脑海里凭空出现了一册书，封面上写有八个字——‘宠妃系统使用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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