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娘家
“表嫂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姐姐出嫁时，怎么就掏空了家底了？”
轻软的嗓音夹杂着冰刀，自堂外蹭蹭飞了进来，循声望去，正是江婉挺着个大肚子，在江畔的搀扶下进来了。
魏萍是谁？十六年来，她就没怕过江家一个人，何况是个孤女。她扶了扶鬓发，眼风扫了扫来人，一点也没方才扯巾子干眼泪的哭诉了，道一声：“哟，是表妹来了呀。要说在这屋里，我可是还得叫你一声二夫人？啊，婉妹妹？”
她这话自然说的是一个风凉，岂料江媗在对面一本正经接了一句：“是该叫二夫人，嫂嫂日后可别忘了。”说罢也不看魏氏，对着被江畔和杜鹃一边一手搀着的江婉，“你怎么出来了？”
江婉上榻落了座：“听闻表嫂来了，怎么也是娘家的主母登门，我自是得来拜一拜的。”
魏氏听了心中大怒，谁不知道如今江家大爷都三十好几了，家业却还都担在江彪身上，即便是江母病弱，中馈也没落到自己手里。江婉说这话无非是刺她，魏氏正要开骂，就见一旁江畔低着头上前，声若蚊蝇地见了礼。
江畔嘴里一句“娘亲安好”还没说完，一双朱蔻染指、保养得宜的手就伸了过来。是魏氏起身把女儿拉过来，搁在胸口着前前后后地瞧，活像是要把眼睛糊在小姑娘身上，生怕她在太守府住的缺胳膊少腿似的。
“…我这苦命的儿啊！爹娘没本事，怨不得人，可你听听你两个姑母的话，心里哪儿还有什么亲娘舅侄的了。”她扯着帕子抹着眼角，心痛不已地发狠捶了捶女儿单薄的肩膀，痛骂道，“你也是没用的东西！住着这高门大户的太守府，这些日子可瞧见了什么夫人贵女了？白家薄家的夫人们可照面过了？旁人不帮你，你可得自己争气呀！”
江畔听了微微抬起头来，对着母亲那么摇了摇头，还是一声也没敢吭。魏萍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哭闹唱作着。
“畔儿啊，爹娘在乡下苦心巴肝地盼着，你若是能寻个好夫婿，咱们家也就不用靠着旁人了，哪儿还要受这些子委屈呐！”说着她脸上三分愁、七分怨地瞥过坐着的两人，又恨恨捶了女儿两记。
“气只气那起子没心肝的东西，你祖父辛苦一分一厘攒下的家业，她倒好，一水儿地搬空了全倒贴给了夫家。眼瞧着这银子打起了水漂花儿，人家得权得势攀了高枝儿，却连救咱们一把都眼斜嘴紧的，你说咱们这一大家子以后可怎么过呐…”
江媗看着对方哭天抢地的姿态，把亲生闺女捶得抱着胳膊直躲，心里的怒火越窜越高，几番也没能忍住，一拍桌子道：“嫂子有什么话，大可冲着我来。畔儿是我江家的独苗，人前人后你这么拉扯捶打的，哪家有这样的规矩！”
魏萍等的就是她这一句，心里有火她才好浇油，事情闹起来她才好告到老爷子那里去，一向如此。她给江畔推到身后，自己索性下榻穿鞋，一手拉着女儿，冷笑三声，再不是来时的笑脸。
“怎么的，自个儿靠着金山银山，可不定就嫌弃家里兄嫂上不得台面么！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一盆子水，什么你家江家的，甭跟我搁这儿扯！”魏萍抬着下巴，眼角眉梢挑得老高。
“公爹身子不行了，镖局那头一连关了多少个铺面，家里没钱，你大哥入不得仕，你侄女儿眼看着都十五了，连个人家都寻不着。江媗！江家老祖宗可瞪眼看着呢，今儿我倒要问你一句，你这心肺是不是给叼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魏萍！你今日来就是说这些的么！”江媗眼里烈火熊熊，愤而起身怒目而视。
“大哥的差事自有我和父亲商量，畔儿的婚事也自有为难之处，你若不信，大可以扭头走人！我心里有没有爹娘兄侄，这话全天底下谁都能说，就你魏萍不配！大门在那儿，你带着孩子走吧，不送！”
魏氏一愣，倒笑了三声：“成，处处都是你为难，你嫂子我总是外人，为着这个家忙前忙后、做牛做马。我不配，你爹总是配的吧？听说妹夫这几日去了京里，嫂子我这就走，过几日让公爹跟妹夫来说！”
场面焦灼激烈，眼看着就要不欢而散，却听门下有一道声音切入了对话。
“——不用等岳丈来了，我就在这里。嫂子有什么想说的，当面与我说吧。”
众人往门下看去，背光而立的高大男子，冷面冷声地负手而立，可不就是魏氏嘴里那“去了京里的妹夫”么？
冉敬礼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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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宅邸的主人正坐上首，一言不发地端坐饮茶。他左次手的大小老婆都是一脸愤愤，右次手那方才叫嚣地最狠的夫人却像是哑了嗓子，跟她的女儿如出一辙地垂着头，一声不吭。
江媗看魏氏如此，心里不免一嗤，可如今扯到了江家，她又总得圆上几句，她道：“老爷怎的突然回来了，走时不是说好了，要到岁末上计事了再回。难不成等十二月，还得再去长安做绩考？”
冉敬礼放下杯盏，神色淡然：“不必了，上任不过数月，郡里就出了这样大的匪事。陛下已许我免去今年的上计，安心为政。”
江媗点头，心里虽记挂着薄家勾结山匪的说法，但当着魏氏，许多话冉敬礼自然也不会说，她也不会问。正要岔开话题，却见一旁始终安静的孕妇竟开口了，而且还是奔着挑事儿的路子去的。
江婉捧着肚子，话音虽轻，分量却重，她道：“老爷既回来了，未免表嫂两头辛苦，方才的许多话今日不妨就说通透了，可好？”
魏氏见她如此，心里一慌，还没来得及插科打诨，就听她道，“表嫂适才说，姐姐出嫁，带走了江家全副家产，是以如今便该为表兄谋个差事，是这么说的吧？”
江媗一怔，猛地扭头去看江婉，这事儿本就是说不明白的一团稀泥，怎么都是不体面，更不该当着冉敬礼的面儿说！当年冉家落魄，虽不是靠着她的嫁妆给冉敬礼捐的官，但实在是解了燃眉之急的。这时候翻出来说，江家不好做，冉敬礼心里只怕更是不痛快。
“婉妹这话说的，嫂嫂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魏氏哂然扯了扯嘴角，打着哈哈，回话的时候眼角还瞥着冉敬礼的神情，方才说的话已然是全不认了。
“既然没有说过，还请表嫂记着，再不要说了。我和媗姐是出嫁女，表嫂才是江家的人，族谱上也是记你一个名的，今日一时慌神说错了话也是有的。”江婉这话说的轻柔，面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魏氏还没来得及喜她突然上了道，就听江婉又凉凉补了一句。
“旁的都不是最紧要的，表嫂还是多花心思保养着，早日给江家生个嫡、子才是。”
魏氏脸色彻底僵了，好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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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七八日过去，江邈舅舅的差事有了着落。
那一日魏氏蔫耷着脑袋，如同是战败的斗鸡，被江婉愤然啄掉了鸡毛，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江媗虽然知道江婉那一日是气急了才辩驳了几句，终归也是为了给自己出气，可是正如魏氏所说，她是打着为江家着想的旗号来的，骂归骂了，许多事江媗也还是得做。
比如说给江邈谋差事，比如说给江畔找亲家。
御前没有追究薄、白两家的罪，冉敬礼没有解释，只说了那么一句“此事就算揭过，内兄如有意结亲，也未尝不可”。江媗想不明白，江婉眼见着就要临盆了，这些事也不好拿去烦她。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薄家白家应是从冉敬礼出透了风，吊着的心也放回了原地。不知道冉敬礼说了什么，反正当江媗透露出娘家结亲的意图时，这两家人表现的是相当热情。
几番会面下来，魏氏笑的是牙不见眼。可不么，她这一辈子也没受到过这样的礼遇，从前高不可攀的后门大户夫人也有捧着她的一天，也就是梦里敢想想的事。更何况，对方拿出来的姻亲人选，又是那么的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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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冉敬礼去了冠军县视察新筑的水坝。
晨起江婉就觉得腹部隐隐作痛，江媗一面命人去请了稳婆，一面搀着江婉在后院里缓缓踱步。生产一事，因各人体质不同多有差异，小一个时辰过去了，江婉下腹的痛感还是时时一阵，很不明确。
正焦躁地劝着，江媗就见远远的一个棒槌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一身的翠绿裙衫比道上的松柏还绿，满头的珠翠宝钗迎风而动，摆动的幅度又急又猛。走近一看，却是魏氏，一脸的猪肝色，活像是一口猪油噎着没上来气儿。
翠羽等丫头在魏氏身后追喊着，杜鹃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拦。她们几个丫头又哪里是魏氏的对手，三个人拖着魏氏还是冲到了跟前，指着江媗的鼻子破口大骂，直骂得吐沫齐飞、下巴微颤——
“好你个江媗，给我来这手啊！出嫁的妹妹竟敢给兄长的房里填人，真是没羞臊到家了！我看你们姐妹俩就是想逼死我！等着瞧啊，看我今日不把那个丫头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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