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小说网 > 长安一醉使人留 > 14.两全之策

14.两全之策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雨来。

  自去年五月初雨后,长安城的雨水愈发丰沛起来,夏日里落雨使人清凉,入冬后便显得湿冷了。

  好在物质条件制约的是资源贫乏的人家,与官宦商贾的富庶享受是不擦边儿的。

  冉宅内,江氏姐妹俩坐在暖阁里,四面的窗户都挂上了厚厚的帷帐,只留着一扇半掩着的窗通风以驱散炭气。堂中放着两个铜雕炭盆,火烧的正旺,烘烤的十分暖和——古代版暖气火力十足。

  江媗把我放在软塌靠墙一侧,给了我两个小荷包玩。冉朝安在屋子里跑了一会儿,估计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也脱了鞋,爬上榻来跟我玩。

  说是跟我玩,其实主要是我玩他。

  冉朝安坐在我面前,盘着小腿儿,一本正经地教我玩木制七巧板。他一边摆着图案,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跟我讲解,每摆出来一个图案,还要老气横秋地教我跟着他学说话。

  他先拿起了一个圆形的木板,又在上面摆了一个小三角,对我讲解道:“妹妹你看,这个是桃子,桃——子。”

  呵呵: )

  我眨眨眼,在他期待的眼神里张大了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把其他几块木板推给他,表示了鼓励,小正太果然开始热情地表演拼图大法。我把头一歪,看着江婉衣服上绣的一只蝴蝶,开始发呆。

  江媗已经做了决定,却迟迟不发。她是还没想好,还是在等什么呢?

  江婉是娘家的妹妹,一般来说是不能在出嫁的姐姐家里长久地住下去的。而上次江婉为救人而落水,池塘边许多贵夫人都看见了,婚嫁之事可谓是雪上加霜——未婚丧婿、父母双亡、出身商贾、年龄渐长,更兼在道观清静之地当众落水湿身……

  怕是找遍全长安,也没有第二个这么难嫁的了。估计这也是江媗再也没有催促妹妹出去相亲的原因。

  可是一味的拖延,恐怕不能解决问题。过了年,江婉就是二十五岁了,一边是江婉如花般面临凋谢的年华,一边是丈夫言行举止中难以掩饰的关怀……

  我这个急性子的娘亲,她在等什么呢?

  “……天儿可真冷啊。婉儿,你说是不是?” 

  江媗开口了,她说话的时候正偏过头看着窗外飘进来的细雨,笑容很是温存。

  江婉看着江媗沉静的侧脸,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柔一笑,接话道:“‘小寒蒙蒙雨,雨水还冻秧。’这一句说的不正是小寒日头里的雨水么?今日这细雨微寒,倒也是应了节气的。我见姐姐庄子里的管事们都是老工头了,这雨水定是难不住他们的。”

  江媗微微一笑,没有回话,还是看着窗外,手里轻轻地摩挲着那一只云纹熏香手炉。

  江婉莫名的有些紧张。

  病里虚弱的时候,她总是惦记着姐姐的怒火。相亲一事,如今虽说称不上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但这船上还站着的男人,委实也剩不下几个了。

  江媗分明是为此焦躁了几天的,时时地皱着眉,连着几日翻看着那些竹简。

  江婉也因此终于认真地思索了一遍她相看过的几户:断袖的那个始终是她的心头好,可是姐姐无论如何是不会准的;那便只剩下那个年逾四十的瘸腿秀才还不错了……

  瘸腿嘛,倒也没什么,四十嘛,不举更好。

  她本想好了要再与姐姐劝上一劝,可如今看着江媗沉思的样子,她心里又有些没底了。

  江媗这人,看起来急躁直率,但真要想起事情来,实则是十分聪明的。脾气一旦下去,聪明劲儿就上来了,大概就是这个理儿。

  江婉不免开始担忧。

  瘸腿老爷那样好,姐姐可千万不要瞧不上。

  “婉儿。”

  忽然一句呼唤,江婉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今年过年,我看你就别走了吧,我们一道开开心心的过个年。”

  这话题来的突兀,江婉微愣:“好呀,只是要给郦县去一封信,告知大伯父一声,我今日就写吧。房中可有笔墨?咦,鹃儿呢,上哪儿躲懒去了这是?”

  说着江婉站起身,想要出去唤丫鬟进来。

  “婉儿。”江媗看着妹妹的脸,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觉着你姐夫为人如何?”

  “……”这有什么好说的,“挺好的啊。”

  江媗仰脸看她,语气温柔,一语惊人。

  “我思来想去,不如你便嫁进我家来吧!你姐夫为人周正,家里也算是清静,天底下恐再没有更好的了,你觉得怎么样?”

  江婉惊得脚一软,扶住案面才堪堪站住。惊恐的眼神望过去,却见江媗一个人越说越起劲儿了。

  “至于身份一事你大可宽心,你是我江家嫡出的女儿,断没有给冉家做妾的道理。自秦以来,历来就有女子携家族宗女一道出嫁的,传出去也是好事一桩,旁人只会道我们家宅和气。如此一来,你以媵妾之身入府,且又是我的妹妹,这样的身份便是什么宴席都可去得,断没有人会看轻你。你看妥当不妥当?”

  江媗边说着思绪也飞舞起来,又是一击掌,“哎呀,这法子真是好极了,半点儿也拎不出错处来!这么的,我再匀些管家的事儿给你如何?人事、采买、账银……你喜欢哪一样?”

  江婉脑中一片恍惚,眼前只有江媗不断阖动的嘴唇上下翻飞着,有点像风里震荡的片条儿柳叶,发出噼里啪啦的抽打声。

  嗯……说的什么呢?嫁给姐夫啊,嗯,嗯……嗯?

  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脑门,江婉有点迷茫。不烫啊,怎么大白天开始听胡话了呢。

  一旁本在玩耍的萝卜头安儿凑了过来,啥都没搞懂的就开始傻呵呵地起哄,江婉看着这孩子与他亲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乐呵圆脸,心中终于后知后觉地升起了一种月下独饮的悲凉,拔凉拔凉的。

  啊,早知道,就早点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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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早起便是个艳阳天。空气中水汽未散,晨起院中还泛着凉意。

  丫头仆役们早早就起来干活了,有的打扫庭院中被雨水打落的枯叶,有的用竹枝制的大扫帚把石阶上的积水扫到了草丛里,扫帚在石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院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分到庭院做活计的下人大多年纪不大,扫着扫着几个人就玩开了。其中一个小丫头被笤帚掀了满头水,正生气地追着那个惹事的小厮要打,跑了几圈不留神竟把扫好的一篓枯叶碰倒了,哗啦啦撒了一地,正倒在一双精致的绣鞋上。

  她下意识顺着绣鞋往上看,一打眼却吓得跌在了地上——这皱着眉看着自己的贵夫人,可不就是这家里的当家主母江氏么!

  她心慌的打鼓一般,声音也哆嗦起来,不假思索地跪下开始求饶。

  “夫人,奴、奴婢不是有意的,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小丫头不过十三四的年岁,是刚买进府的,从未跟夫人说过话。

  听大丫头们说,夫人看起来心狠,实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平日里如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夫人往往也不会着力处罚,罚几个月例钱也就是了。是以她才立刻跪下求饶,期期艾艾地瞄着那双弄脏了的绣鞋。

  冉府的卖身钱给的多,每个月还有二十个铜板的月例,这可是阳陵邑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家。她要是这会儿被退货回去,怕是要被娘亲扒去一层皮哩!

  小丫头越想越害怕,正想着要不要再求一求,可还没等她想完,绣鞋的主人却已经迈开了步子,竟是一句也没说就走了。

  小丫头脑袋一空,紧接着是满心不可置信的喜悦。

  抬头望去,果然见夫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廊下——今日这是什么运气,竟连月例银子都没罚呢!夫人定是心情好极了!

  周围静立着的下人们又松泛了起来,有两个玩的好的还笑嘻嘻地来搀她。

  “我就说夫人好说话吧,上回我把夫人的瓷瓶碰坏了,夫人也只骂了我两句呢!瞧你慌的,真是没用的!快起来吧,你碰倒的篓子你可自己扫起来,我们可不帮你。”

  那丫头逃过一劫,胆子也回来了一些,见众人都瞧着自己,不免又是害臊又是得意,于是拔高了声音道:“这有什么的!夫人都没说什么,有你们什么热闹瞧?”

  旁的丫头听着又笑嘻嘻地闹了几句。

  啊,今天又是嘻嘻哈哈、偷懒干活的一天呢。

  午后可以去院子后头烤几个地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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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媗走在去西厨房的回廊上,对身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即便知道了,她也懒得计较。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儿顾得上这些小事。

  昨日她说出那番话后,江婉旁的没说,只丢下了一句“姐姐胡言也不可失了分寸”,就一脸震惊和崩溃地穿鞋走了人。

  把个往常跟她睡的小九也忘在了屋里。

  今日江媗特意早起,就是要给她这个接受不能的妹妹炖个补汤来着。顺便为下午的计划做些准备。

  刚一走近厨房,就见先出发的杜鹃已经在厨房门前候着了。

  江媗抬脚进屋,左右环视了一下,见想要的食材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点点头道:“不错,这些便够了。吩咐你的西进院儿你可去瞧了?可不许人收拾,便要显得破落些才好。”

  杜鹃了然回话:“是的,平日里本就不收拾的,正巧昨儿下了大雨,这会儿正稀乱着呢,梨树枝叶茬子落了满地的,可不好看。屋里久不住人,都有些出霉了。”

  江媗越听越满意,恨不得击掌称好。

  一边捋起袖子洗手洗米,一边指使杜鹃把南瓜递来:“听着不错。说咱们家这个婉姑娘啊,打小就好个触景生情、伤春悲秋的物件儿,再把那断枝缺脚的梨树一望,啧,小嘴儿一碰,啥还不能成了?”

  江媗说的开心,手起刀落,一刀给个南瓜开了瓢儿。

  杜鹃知道自家夫人的计划,一面为婉姑娘掬泪,一面又担心事情不能这么顺利,索性叹了一声:“说是这么着的,可万一姑娘她不信怎么办呢?”

  江媗一摆手,很是不屑:“事情是实打实半点儿水分没有的,怎么就信不得了?听我的,好好配合,别给事儿岔了。哎,鹃儿,剥一把花生给我。这热腾腾的南瓜羹啊,就是要加上几颗新剥的花生才好,香甜生脆的入了口,看我不把那呆子的嘴巴给糊住。”

  杜鹃微叹一口气,认命地在墙角找出藏在稻草下的花生剥了起来。

  但愿一切顺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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