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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翎国,慕尘深


  慕尘深很孝敬奉玉夫人,以亲母相待,若是以往,他听闻是阿嬷见他,定会亲自接见,可如今,他望着昏迷不醒的张凝烟,巴掌大的脸上扎满了银针,皓白的手臂,脚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银光。

  一点一点刺进他的眼里。

  他亲眼看见太医将一根根比手指还长的银针放在火上烧炙,然后一寸寸没入她的体内,连他都感觉到了锥心穿骨的痛,可她却无知无识,就像是……

  他头皮发麻,不敢再往下想,张凝烟,幼时就说好的白头到老,如果……是真的,他该怎么办?

  他垂下头,双手扶额,手背上青筋暴露,沉声说:“不见!”

  孟重自小便服侍他左右,看着他和张皇后从青梅竹马到举案齐眉,眼里再难容下别人,如今,张皇后这样,不用说,他也知道慕尘深是怎样的心情,只差没将那根根瘆人的寒针通通扎在自己身上,他晓得,慕尘深一定做得出。

  就像小时候,慕尘深带着张凝烟去爬树摔着了,磕破了膝盖,娇滴滴的张凝烟哭得稀里哗啦,慕尘深也还小只怕被父皇责罚,偷偷把她藏在宫里让孟重去叫太医,也是瞒着的。

  太医怕伤口感染先用盐水清洗伤口,张凝烟哪受的住,愈发哭得背不过气来,慕尘深在一边红着眼,也差点没哭,也不知发什么疯,掀开下袍,就着药箱里的一把刀子朝大腿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直接渗出了布料,触目惊心,张凝烟被吓傻了,一时没哭,又见他把剩下那大半碗盐水毫不犹豫地倒在了伤口上。

  毕竟少年意气,额头上立即就生出了密密的一层汗,可他却紧咬下颌,对张凝烟说:“凝烟,我以后要再让你受苦受难,定让我遭受十倍百倍千倍的惩罚!”

  他说得那样有力,倒不像十几岁的孩子说出,本来止了声的张凝烟又‘哇’地一声哭倒在他怀里。

  约傍晚时分,太医已经轮替了好几个,这才终于停了手脚,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回陛下,据臣等商榷,皇后娘娘应是长期服用罂粟壳,毒性在体内积年累月淤积,如今,只是毒性已达上限才导致病症。”

  双手逐渐失去力气,搭在茶几上,空气又静寂了一会儿,最后,他竟然是沉声问:“可有办法?”

  太医齐齐跪下,摇了摇头:“只能暂时用药物将体内毒素压住,但也是治标的作用,最多半个月……”

  半个月,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偏也不偏地劈在心头,只看到眼前血肉横飞。

  他的声音像是平和,却又像,没了气力,“去查,是谁给皇后下毒。”

  太医应声后便鱼贯而出,关上门的瞬间也将堂前的霞光挡了出去,唯有最后一抹夕阳从抹了白纸的窗台筛进来,落在他的衮服上,像是蒙了一层金纱,而随着他一步一步的步履,那条黑金龙却输了气势,落荒蜷缩。

  他坐在床边,床上的人还没有醒来的征兆,太医说至少得明天,他轻轻拿起她的手,如玉的肤上还留着一个个乌青的针眼,他低下头,温柔去吻,一滴泪也跟着落下,随后又是一滴、一滴,将手上的乌青痕迹愈发放大,却是模糊。

  “凝烟,你不是最怕疼吗?你快醒来,朕就不让他们给你扎针了,你不疼……朕也疼……”

  未央宫里的宫人早已一并收押在掖庭,慕尘深抱着张凝烟回宫时伺候的是孟重新安排的人。

  这一晚,帝宫上下皆是不眠人,掖庭里彻夜的啼哭声,南莲大概知道了,这是在严刑拷打,原本宫里是禁止滥用私刑,可如今牵涉到的是张皇后,奉旨的人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想早早结案。

  她睡不着,披了外衣出门,夜深雾重,夜风都泛着寒气,冷月如钩。

  眼下,慕颖被看着,她不知情况如何,初锦和初玄也不知下落。

  只是,今日那自称槿上仙的神仙,虽是蒙着轻纱,倒隐隐约约有几分神似初锦,莫非她已羽化成仙。

  她自己笑了,晓得自己是胡思乱想,可这样倒也好,是个好的念想。

  可初玄呢?自入帝宫便再也未见过他,只怕是宫门严禁,他不得出入,她却是终身留在此处,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了。

  是啊,下午殷商便跟她说,大祭司已将祭司之位传与她,直接跳过巫师之位,她还以为会惹殷商不高兴,结果她只说:“护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本是巫女的信仰,我之所以错失祭司之位是因我并未完成最后一事,而你,做到了。”

  祈雨,驱邪,对于巫女来说,勤加修炼或许即可,而召神,却是极其艰难……付出的,不仅是精力更是一片诚心。

  寅时,天未亮,宫里便有了响动,一个宫人匆匆忙忙来扣门,南莲刚小寐了会儿,便起身点了灯,问:“出什么事了?”

  “少祭司,皇后娘娘醒了,陛下让你前去未央宫设法驱邪,清除余障。”

  路上,马不停蹄,她原是不喜欢讨论是非,可她如今心里疑惑太多,便随意问了句:“慕颖现在如何?”

  宫人也急:“什么慕颖啊?张皇后的事都急得火烧眉毛,现在掖庭有人招了,像是和奉玉夫人挂了钩,也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

  未央宫里,祭台已经布好,天蒙蒙亮,宫人对她说:“娘娘刚醒,需要静养,故请少祭司在屋外作法,力必将瘴气清除。”

  南莲应到,待云层漏下第一缕光线,便摇起手上的巫铃来。

  ……

  张凝烟靠在慕尘深的怀里,脸色仍不见大好,白得像一张纸,微风一吹,眼皮就要垂下,他碰也不敢碰,只敢低头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怕她昏睡过去。

  宫人端了药来,可拿着勺子的手在发抖,许是怕天子威严。

  慕尘深夺过药碗,大喝了一口,原本是极苦的药,熬之前他已经让人加了蜜糖,一只手扶着她的脸,轻轻用力张凝烟就微张开了嘴,他低头吻上,亦如十年前,十五年前,她刚嫁给他时……每回她生病,大的小的,他都这样喂她,从不厌烦。

  张凝烟半阖眸,依稀可见他脸上的倦容和眼底的血丝。

  “陛下……”

  便是这一声,飘渺得犹如梦里发出的声音,将他彻底击垮,他挨着她的脸,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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