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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祸端


  白无欲目送慎儿下山,瞧她走路的背影略略有些瘸,白无欲皱了皱眉,不愿多想。视线一晃,忽然有一样东西跃入眼帘。

  白无欲走近一瞧,原来荆棘上挂着一缕青色的布条,乍一看无甚特别,可是仔细辨认,却是上好的三梭布。这比起寻常弟子所着的棉布衣裳要昂贵地多,布条的主人应是天一门中身份特殊之人。

  昨夜意乱情迷,白无欲并未察觉有不速之客光顾舍身崖,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做下的丑事?若对方是天元尊者或其他长辈,又为何不出言阻止?

  是谁?究竟是谁?

  白无欲手中握着布条,心头大乱——若被人知晓,他身为玄门名士,居然同一介妖畜媾和,势必身败名裂,清誉扫地!

  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

  叮叮当当。

  唐缈遥遥地便听到铃声作响。他坐在树荫下静静等着,不一会儿就看到十九踽踽行来。

  十九见了唐缈,调头便走,唐缈却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嚷道:“蟊贼,站住。”

  十九驻足,回过头,皱着眉头问道:“你唤我什么?”

  唐缈道:“你拿了我的东西迟迟不还,不是蟊贼又是什么?”

  十九道:“丢了便是丢了。”

  唐缈道:“你这一句说得倒是轻巧,那可是无价之宝!你拿什么赔我?”

  十九道:“区区妖畜,一无所有,唐公子要我如何赔?”

  唐缈听罢,徐徐绕到十九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比十九矮了大半头,要踮起足尖才能与其比肩。唐缈有些吃力地扳过十九的下巴,看着他的脸忽然想起数日前在舍生崖窥见的一幕,不由地叹道:“啧啧,这张脸生得倒是不错……”

  十九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将唐缈推开,唐缈站定,正想再调笑两句,只见一个白衣人朝着自己这边迎面行来,他这才整装肃容,装模作样道:“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

  十九似乎并不想和白衣人照面,不等唐缈说完调头就走,而唐缈也不以为忤,等到来人走至跟前,才道:

  “无欲,别来无恙啊。”

  白无欲浅浅一揖,唤道:“小师叔。”

  白无欲明明被罚面壁一月,可才过了数日,他便从后山归来,就连尚元剑此时也别回了腰间。看来天元尊者明面上公正无私,私底下却对嫡孙护短,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唐缈这般聪明,一瞥之下,心中清明,于是也不问缘由。

  白无欲道:“敢问小师叔,三日前的半夜去了何处?”

  唐缈一听,心头一突,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你问这个作什么?”

  白无欲道:“师侄听执戒堂的弟子说,三日前,有人夜闯禁地。”

  唐缈道:“奇怪,有人擅闯禁地与我何干?是不是怀疑那人是我?”

  白无欲口称不敢,可是视线却定定地看着唐缈,似乎想瞧出什么破绽来。

  唐缈话锋一转,笑说:“那天你不是也在舍身崖吗?难道就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几不可查的,白无欲的脸忽地一僵,须臾才微微一笑道:“方才师侄多有冒犯,还望小师叔见谅。”

  “无妨无妨,你我又不是外人,何须计较这些?”唐缈满不在乎道。

  白无欲告辞,目送他走远之后,唐缈脸上的笑意这才渐渐散去。

  ★

  唐缈不承认自己上过舍生崖——明知他最可疑,但是除却那布条,再无别的印证。

  白无欲满怀心事,才下了童子峰,就见一名垂髫小童在涧水的汀步上跳跃嬉戏,他信口唤道:“无忌。”

  白无忌一回头,看到是白无欲,满脸堆欢,蹦了过来,道:“表兄,你几时回来的?”

  白无欲道:“今晨。”

  白无忌笑嘻嘻道:“我就知道,外公虽然严厉,也舍不得你呆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么久。”

  白无欲点了点头,又听白无忌道:“前几天我还想去瞧瞧你呢,要不是小师叔他……”说到这里,白无忌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打住了话头,白无欲却听出了蹊跷,连忙追问:“小师叔怎么了?”

  白无忌道:“小师叔不让我讲,要是被他知道我说漏了嘴,他就不理我啦。”

  白无欲道:“你同我讲,我一定不会教小师叔知晓。”

  白无忌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心计,他自觉就算告诉白无欲也无关紧要,于是脱口而出:“三天前的晚上,我和小师叔一同上了舍身崖,准备看望表兄来着。”

  听他这么说,白无欲心头大憾,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又听白无忌接着说:“可是后来小师叔说,表兄你正在练功的紧要关头,我们不能擅自打扰,我还没见着人,就被他火急火燎地拖了下来……表兄啊,你到底练的什么功?为什么还不准人瞧呢?”

  白无欲沉默不语,少顷才道:“无忌,这事你还同几人说过?”

  白无忌道:“小师叔吩咐我不要到处乱说,除了你,我不曾和旁人说过。”

  听闻,白无欲脸色稍霁,和颜悦色道:“你做得不错。”接着又道:“无忌,你同我说过便不要再对小师叔提起,不然又要惹他生气。”

  白无忌点头如捣蒜,一派天真无邪,浑然不觉方才那三言两语已经惹下祸端……

  ★

  暮鼓响了三回,正值宵禁时分。

  同其他妖畜一样,十九按时返回了山坳中的窠棚里。

  这是一间四壁徒然的陋室,窗户被封住,门上还落着玄铁锁,室内无桌无榻,只有十几张残破的草席,污臭不堪。妖畜虽容貌体征各不相同,但大多混居于此。而牝牡不同窠,所以与十九同住的皆是年富力强的雄妖。

  入夜之后,妖畜不得私语,不然便要挨一顿鞭子。窠棚里静悄悄的,直到有人送饭来,才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今日的饭食同往日一样,是一种糙米做的糠饼,那本是给牲口吃的,食之无味,难以下咽。可是众妖无人胆敢抱怨半句,他们一日往往只有一顿饭食,若是连糠饼都不吃,便要饿上一整天。

  十九正囫囵吃着糠饼,此时忽听屋中有人轻轻啜泣,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猫眼少年正一边掰着糠饼,一边呜咽。

  旁人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并无人理会,十九却凑到少年身旁,低声问道:“哭什么?”

  猫眼少年被十九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左顾右盼,并未发现守卫这才大着胆子道:“今早我哥哥被他们带走了,至今还未被送回来。”

  十九道:“他犯了什么错?”

  少年道:“哥哥不曾犯错,只是他们说,哥哥年岁大了,要将他送到别处去。”

  此话一出,十九心中了然——年届二十的妖畜便不住在窠棚里,而被领到他处处置,但生死如何,无人知晓。十九自己明年也要满二十了,若是再不逃走,势必也会和猫眼少年的兄长下场一样。

  但为何偏偏是二十岁呢?这些玄门之士明明已将妖族如畜如奴地压制着,究竟还有何忌惮?

  十九心中存疑,却无从获悉。

  看着少年哭泣,知他手足分离,心中酸楚,十九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将吃剩下的半只糠饼递了过去。少年有些讶异,接过饼,正要道声谢,忽然门锁落下,棚门“吱嘎”应声而开。门外站着个玄服弟子,他掩着鼻,冲着里头喊道:“十九,出来!”

  十九蹙了蹙眉,起身迈出了门。

  “叫我做什么?”十九问道。

  玄服弟子踢了他一脚,斥道:“谁准你问话的?不许多嘴,跟我来。”

  ★

  此时已经入夜,月明星稀。十九随他走了一阵,来到童子峰顶,只见老松下有个白衣人负手而立,十九心头一紧,回首看去,只见领他来此的弟子已经悄然离开。

  风姿隽雅,萧疏轩举。

  白无欲回过身,还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十九见了他却避之唯恐不及。

  十九沉声问道:“白公子唤我,有何贵干?”

  白无欲反道:“你还想要自由吗?”

  十九忆起当日在舍生崖的对峙,冷笑一声,道:“白公子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戏耍妖畜了吗?”

  话音未落,十九忽觉喉头一凉,他张了张嘴,瞬间发不出声音来。

  白无欲淡淡道:“今后,若再出言不逊,我自有办法叫你闭嘴。”

  十九脸上显出忿忿之色,转身欲走,白无欲忽又屈指一弹,十九顿时膝盖一软,跪倒于地。

  “不听话,我也有办法叫你听话。”

  十九有口难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也不知白无欲使了什么法术,四肢百骸里一阵儿冰,一阵儿热,经脉好似遭万蚁啃噬,麻痒不堪,而骨头又像被什么锻打般疼痛不已,少顷稍缓,忽又加剧,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一时间十九脸若金纸,汗如雨下,他猛地抬起头来,只见白无欲居高临下,俊美的容颜一改平素里的儒雅端方,此时正一脸阴鸷地望着自己,口气森然:

  “听明白了吗?妖畜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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