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身份
申末时，秀容恢复了意识，臀部火辣辣的痛，眼皮上似有千斤重，她费力的睁开眼后看到的，是一个金铜铸成的龙头，它正对着秀容张牙舞爪，嘴里衔着一颗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正散发出的煌煌光晕染在明黄色的床帘上，使其闪现出醉人的光华，尊贵逼人。
被惩罚的情景历历在目，木板击打在身上的那种撕裂感想必自己这辈子也忘不了。但除了那个，更令她在意的，是天子在黑暗中的眼神。
那个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是讶异，是愤怒，更是，深情？！
是的，深情。虽然秀容也觉得自己是眼瞎了才会在皇上的眼神里看到深情，并且那种深情是看着自己时才出现的，虽然她只和皇上对视了一瞬间，但那一瞬间秀容感觉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切，那双快要和黑暗融为一体的眼眸像是深邃的夜空，而自己便在这片夜空里看见了万般星辰。
想到此，秀容的心剧烈的跳动了几下，像是困在牢笼里的囚犯在不安的击打着。她认为自己是疯了，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与天下至尊的皇上也就几面之缘，他怎么可能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秀容一边在心里念叨着，臀部的疼痛也好像感觉不到了。她扭过头，便看到了用手臂撑在桌子上打盹的清叶。
秀容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受伤，而每次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永远是清叶。秀容在心里打趣，要是哪天自己再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如果不是清叶，只怕会不习惯呢。
看着清叶眼下的乌青，秀容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来，臀部虽然有伤，但基本的走动还是可以保证的，只要忽略那种一动就牵扯四肢的疼痛。好在秀容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种疼痛她还是可以忍受的。
她咬着牙，颤颤歪歪的走到桌子前自己倒了杯水喝，清叶许是累极了，居然没被吵醒。秀容喝了水之后感觉好多了，她开始四处打量起来。可是越看秀容越觉得不对劲，这屋子实在太华丽了，而在这华丽中又带着一股股令人生畏的威严庄肃，这两种风格的矛盾冲击在一起，秀容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刚睁眼时看到的龙头。
她回过头看着自己刚才躺着的床，那张床宽大敞阔，上面柔软厚实的床褥是耀眼的明黄色，被子上绣着的飞龙栩栩如生，好似马上就会腾云驾雾而去。
秀容明白自己现在何处了。这里是天子的寝宫，承乾宫。只有这里的床榻上才会出现耀眼的明黄色和象征身份的飞龙！
秀容感觉自己又有些不好了。她不知所措的挪动了几步，谁想腿居然使不上力，左脚绊右脚，一下子栽到了地上。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可臀部磕在了上面还是让秀容痛得轻呼了起来。
打盹的清叶一下惊醒过来，她第一反应看向床榻，见没人才转过头。看到秀容正坐在地上努力想爬起来，清叶赶忙跑过去帮忙，一边扶她一边埋怨：“你怎的自己起来了？伤成这样还不安分的到处跑，好吧，这下知道疼了吧？”
听到里面的动静，守在外面的几个宫人一下推开门涌了进来，有的过来帮清叶扶着秀容，有的手上端着铜盆和毛巾，有的忙着去御膳房传膳，还有的见秀容醒了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这一下，沉寂了一天一夜的承乾宫刹那间热闹起来。
*
高福告诉他秀容醒来的消息时，凌冽正在承明宫批阅奏折。依他的意思，他是要一直守在秀容身边的，可高福却说自己这样做太明显，会让后宫不安，也会为秀容带来一些是非和麻烦，凌冽听后这才随高福去东配殿歇下，但又想着今日没有上朝，那些大臣们的折子肯定会像山一样的堆起，所以眯了几个时辰就起来到承明宫处理公务了。
虽说是这样，但凌冽还是专心不下来，惦记着秀容的伤势。不过，好在这些折子上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不然还真得出大事。
高福在一旁摇着头，走到了殿外，正在暗叹皇上遇到秀容姑娘的事就像变了一个人时，余光就看到殿外走来一个高挑美艳的红色身影。是阮贵妃。她的侍女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八方食盒，扶着她摇曳着走过来。
“高公公，本宫命人熬了核桃露，味道不错，就给皇上送来了。”阮贵妃笑的分外勾人，连他这半个男人看的都有些心跳不稳，高福连忙微微弯身，一边陪笑着将她迎了进去：“贵妃快请进吧，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这会子可能正好有些小饿，看来贵妃来得很是时候。”
“欸对了，那个宫女怎么样了？伤好些了么？”阮贵妃一边往里走，一边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这，其实奴才也不太清楚，”高福当然知道阮贵妃这个时候来自然少不了要问秀容的事，他打着太极：“皇上命人给她诊治后就一直没消息传来，要不您等会儿亲自问问皇上？”
阮贵妃这时停下身，她那双丽目望着高福，意味不明的问：“那宫女什么来头？皇上都让她住在承乾宫了，今儿早上请安，后宫众姐妹都很是不解啊。”
“呵呵，不过就是个小宫女罢了，哪有什么来头。”高福弯腰轻描淡写的笑着，就好像秀容真的就只是宫中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宫女一样，“贵妃快进去吧，外面冷着呢。”
阮贵妃不在追问。但心里却明白，能住进承乾宫哪会是普通的宫女？这高福明显是打量着蒙自己。看看，这宫女还没上天呢，就能让皇上这么护着她，那以后要是真做了主子还得了？想到这儿，阮贵妃脸色霎时就阴沉了下来，她美眸斜了高福一下走进了殿内。
凌冽看到阮贵妃仪态万千的走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子夜般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凛然的光芒，然后一向冷然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天冷，爱妃怎么过来了。”
阮贵妃看着皇上如三月阳春般的脸庞，也随之回笑道：“臣妾知道昨夜皇上忙了一宿，今儿又一直忙于朝政，怕皇上累着了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说着，她接过卉碟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臣妾带来了核桃露，味道很是不错，皇上尝尝吧。”
摆上桌的核桃露粘稠温糯，配上玉蓉琉璃盏盛放，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只可惜，现在凌冽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儿，可惜了这一番心意。不过他面上并没有显露，只是走下台阶拉住阮贵妃的手，“还是爱妃心细，核桃补脑，这核桃露来得很是时候，甚得朕心。”
“皇上喜欢就好，快尝尝吧。”阮贵妃看到皇上牵住自己的手，那手指修长有力，阮贵妃笑的有几分真心了，但即使如此，阮贵妃也没有忘记自己来承明宫的目的。
“听说皇上昨夜在承乾宫守了一夜，不知那宫女好些了没有？”阮贵妃看着凌冽喝着核桃露，试探的问。
“朕还不太清楚她现在的情况，怎么，爱妃很关心？”凌冽头也未抬的说道，低沉的声音让人听不出情绪。
“啊，也不是，”阮贵妃笑得有些勉强，“只不过，昨晚发生的事现在在宫里都传开了，后宫姐妹们都很惶恐......”阮贵妃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双眸看着凌冽，想听听凌冽会怎么讲这件事。
“哦？惶恐？”凌冽抬起头直视着阮贵妃。此时正是申末时，冬季的太阳一向收的早，现在竟已经斜斜的挂在西边了，淡黄色的残阳从承明宫的窗格里透过，笼罩在凌冽尊贵俊朗的脸庞上，朦胧得像一幅寂辽不倦的水墨山河画。他薄唇再启，“为何惶恐，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后宫姐妹们都觉得承乾宫是皇上的寝宫，是尊贵之地，臣妾们作为皇上的妃子也是不敢随便踏入，旁人那更是轻易去不得的，”阮贵妃娇娇娆娆的说着，但脸上却是正色道：“那女子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女，怎可随意睡在皇上的龙塌上，这是不合规矩的......”
“她睡在哪里，那是朕的决定，爱妃连这也要过问？”凌冽的声音有些生硬起来，阮贵妃听了之后白皙的手捏紧起来，她有些不甘的说：“皇上，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后宫姐妹们觉得，以那宫女卑贱的身份怎可随意踏入皇上的寝......”
“是她们觉得不合规矩，还是爱妃你自己心胸狭隘了？”凌冽打断阮贵妃的话，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如果阮贵妃稍微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在她说到“卑贱”这个词时，凌冽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凛然的杀气，只不过他隐藏的很好，那一瞬间的杀气像是一跃而出的飞鱼一般迅速的消失在那片深邃的眸海里。
阮贵妃没想到凌冽会这样说，她一下子愣住了，更让她惊讶的是，皇上对那个宫女那样的重视，连说句实话居然都要被他称为心胸狭隘。入宫成为他的女人以后，皇上从未用过这样冷漠的语气对她说话，她印象中的皇上对她一向是有求必应，宠爱有加，即使他时常淡淡然然的，但阮贵妃一直相信，皇上的心里是有她的。而今天，心胸狭隘这四个字将她的自信击得粉碎。
两人正僵持着，泽庆从外面小跑了进来，语气有些欣喜的道：“皇上，承乾宫的秀容姑娘醒了。”
“好！”凌冽闻之龙心大悦，随着这声“好”，他脸上的表情生动豁然起来，像是一杯冰水化开，清朗愉悦，和刚才的冷冽生硬全然不同。
“宫女住在承乾宫，按照规矩来说的确不符，朕也不愿为她带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凌冽转过身看着面前依旧红衣艳艳，但整个人都蔫了的阮贵妃，继续说道：“既然爱妃说到身份，那么朕就给她一个身份，让她名正言顺的在朕的承乾宫养伤。”
听到这话，阮贵妃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皇上这是要封她做妃子，让她做天子的女人？她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好像被人从头到脚狠狠的淋了一盆水，使得她在严严冬季里瑟瑟发抖，心寒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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