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胎
十二月的皇城早已步入隆冬，光秃的树枝，寒风戚戚，放眼望去一片萧索。宫中的小道上，一个宫女急急而走。她尚未长开的娇嫩脸庞满是焦急，寒冬之下，光洁的额角竟冒出细细汗珠，红唇煽动，疾走呼吸间吐露出的白雾都快要将她的视线模糊。终于，她一脚跨入太医院，见到蓝袍御医就要腿软跪下：“太医，快，我家主子从刚刚起就腹痛不止，您快去瞧瞧吧！”
被称为太医的中年男子瞥了宫女一眼，觉得甚是面生，身上的宫女服也洗得发白，估摸着是哪个不受宠宫妃身边的。思及此，他慢条斯理的问道：“你是哪个宫的？主子又是谁？”
宫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急声答道：“奴婢的主子是柔仪宫的白美人。太医，您快去瞧瞧我家主子吧，她真的快撑不住了，奴婢求您了！”
白美人？那太医想了一想，才记起是哪个妃子。
今年初春选秀进宫的各秀女中，就数这白美人最是得宠，脱颖而出拔得头筹，不仅第一个侍寝，而且连续四日皇上都点她伴驾，连去年南狄进贡的星月流锦也赏给了她，一时风头无二，跃至后宫第一人。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半年，这白美人恃宠而骄，皇上宠了她几天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冲撞了阮贵妃。这阮贵妃系出名门，在宫中根基深厚，又一直甚得帝心，结果可想而知。在她面前，一个小小的美人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皇上得知后立马杖杀了她的贴身侍婢，下令将白美人幽禁在柔仪宫，无昭不出，也不再见她。这一下子，后宫第一人变成了后宫第一笑话，正可谓是花红无百日啊。
那中年太医思绪这么溜了一圈，可把在一旁眼巴巴等着他去救主子命的小宫女给急坏了：“太医您快去救救美人吧，她怀孕了，那可是龙种，您可不能不管啊，秀容给您磕头了！”说着脑袋就往地上“砰砰”磕了几下。
然而，太医听到这话反而不屑的一笑，他垂眸瞅着地上的秀容说道：“你这丫头片子唬谁呢？你家主子几个月都未承龙恩，哪来的龙种啊？你想骗我去救白美人，你当我是痴人么？去去去，别挡在这里，我们太医院事儿多着呢，没人有功夫陪你们玩这些把戏。”语气里满是嘲讽。
听到这话，地上的秀容抬起脸来，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中年太医。美人确确实实是有了身孕，被皇上幽禁了之后才发现。只是有了前一次的教训，美人不敢声张，想把胎坐稳了再着人报上去，哪想眼看快到三个月了，却突然腹痛不止，身下也见了红，眼见着这是要小产，秀容这才来太医院求助，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再看看其他太医也是各自忙着，完全不受影响，像是没看到这边的情况一样。
他们这是打算袖手旁观啊。
宫里一向是拜高踩低，秀容九岁就进了宫，这样的事见得多了。白美人是她跟的第一个主子，想到她躺在床榻上痛苦挣扎，鲜血浸湿了单薄的被褥，孤独无助，秀容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她站起来擦了擦眼泪，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太医院，扭头奔了出去。
承明宫是大凌朝历代皇帝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此时这里一片寂静，偶有书写的“刷刷”之声，上好的龙涎香缭绕在庄肃的殿内，尽管外面已是寒冬，但这里永远温暖如春。
一个身着宝蓝色的高个儿青年男子小心翼翼的端上刚泡好的茶水，轻轻放在御案上躬身低声说道：“皇上，这些奏折堆积如山一时半会也看不完，不如先喝口茶吧。”
年轻的帝王依旧下笔若疾风，并没有理会高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对着站在一旁踌躇的高德问道：“你有话说？”
高德连忙躬身道：“皇上，白美人身边的侍女求见，说是白美人几月前有了身孕，现在腹痛不止，求您去看看呢......”
闻此话，宣政帝提笔的手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他头也未抬的说道：“太医院是个摆设么？。”
“奴才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那宫女死活不肯走，说是太医院不管，只好来求皇上您了......”高德一下子也没了主意，见皇帝还是置之不理，只好站在一旁候着。
殿外天色渐晚，也下起了细碎的白雪，一下就将殿外的青砖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秀容衣衫单薄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承明宫辉煌的大门，眼见着高德进去了半晌也没出来，再拖下去主子的龙胎肯定是保不住了，想到这里，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冲着里面高声求道：“皇上，我家主子身怀龙裔，现今腹痛难忍，求求您大发慈悲，去救救她吧，救救小皇子吧！”
“皇上，求您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皇上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
“皇上！”
秀容一声一声的喊着，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承明宫外，一旁的宫人们拢袖垂眸，面无表情，好似这样的事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雪开始越下越大，很快秀容的发髻睫毛上染上了霜色，她声嘶力竭，一遍一遍的朝着殿内磕头，额角已经破了，血水顺着脸颊滴到地上在雪中侵染开来。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就在秀容快要晕厥之际，门帘动了动，宣政帝终于出现在门口。
秀容撑着自己弱小的身体，望着台阶上的年轻帝王。他披着一件黑色大襒，将他修长的身体显得更加高大。里面一身绛紫色的龙袍衬托得他尊贵逼人，令人生畏，胸口的巨龙腾云驾雾，张牙舞爪的俯瞰着世间众人。他深邃的黑色眼眸俯视着地上的秀容，没有任何动作却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这是秀容进宫这些年第一次见到天子，他的尊贵他的霸气令秀容一下有些呆愣，她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中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那么有力，让人无法忽视。
秀容看到皇上出来就松了一口气，她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撑不住倒在了皑皑积雪中。
凌冽看着大雪中弱小的宫女，她蜷缩着倒在地上，额角的鲜血还在渗出，心中有些莫名的异样，没有作声。高德见此，对着一边的宫人骂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抬下去，别污了皇上的眼！”接着，对着凌冽说道：“皇上，看样子这白美人真是有孕，您看......？”
“后宫妃子有孕，朕居然不知道。高德，看来最近这些宫人是越发的懒散了，你这个大内总管的差事也是越当越好了。”凌冽的声音如同这寒冬一样冰冷。
“是奴才驭下不严，还请皇上赎罪。”听到这话，高德一个机灵立马弯腰请罪，就听凌冽说道：“宣太医去柔仪宫，孩子保住了就解了白氏的禁，要是没保住，”说到这里，凌冽顿了一下，高德在一旁腰躬得更下，“身怀龙子竟敢瞒上不报，丢了朕的孩子她就直接搬到静安宫去吧，永远都别出来。”凌冽说完，转身进了殿内，毫不留情。
高德知道，皇上虽然对后宫妃子们没有放多少心思，但是，对于皇嗣这一块还是非常重视的。皇上十四岁登基至今十余载，子嗣这方面还是很单薄的，只有一个皇子和两个公主，今年年初，皇后肖氏也因难产去世，连带着刚出生的小皇子也没能活下来，为此，皇上伤心了好一阵子。所以这次听到白美人偷偷怀上龙子而不上报，现在龙胎又岌岌可危，皇上才会如此动怒。
＊
与此同时，太监小春子疾步走进雍和宫，对着上座的美艳女子说道：“娘娘，皇上果然派了太医去白美人那里。不过依奴才看，这白美人的龙胎定是保不住了，且不说那些红花的药力，就凭耽误了这么长的时辰，就是太医能妙手回春，那白美人也是无力回天了。”
那美艳女子听到此话抚着发髻上的牡丹金华簪，妖娆一笑：“白允慧那贱婢还做梦想靠龙种东山再起，简直是痴心妄想。”
“是啊，当时她冲撞了娘娘您就该知道有今天，真是活该。”下首一个柳眉杏目的宫女附和道。
原来，这美艳女子就是阮贵妃。
阮贵妃阮歆媛于三年前进宫，是太尉阮清晖的嫡长女，貌若芙蓉，美艳不可方物，深得皇帝宠爱。只可惜三年来一直无所出，不然，现在的中宫之位非她莫属。
几月前那白允慧仗着皇上宠了她几天就到自己这来耀武扬威，她不过是略施小计就将她那柔仪宫变成了冷宫。她还想靠着龙胎从柔仪宫里走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咱们的人怎么样了？”阮歆媛端起茶盏，掀开茶盖，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茶，接着问道。
“回娘娘话，咱们的人还在那儿盯着呢。”
“手脚干净点儿，别让人抓到什么把柄。”阮歆媛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冷声说道。
“娘娘放心，不到龙胎落下奴才不会让她撤回来的，到时候事成了在找个由头把她打发出宫去。”
阮歆媛从贵妃椅上走下来，华美的裙摆拖曳在地上，没走一步都风华绝代。她走到小春子跟前说道：“这次你做得很好，本宫自有赏赐。”
听到这话，小春子立马跪下谢恩：“多谢娘娘！奴才自当为娘娘效力，矢忠不二！”
＊
秀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盖在身上的被子极其柔软，她感到周身温暖如春，额头上简单包扎着，一阵一阵的疼痛提醒她为什么会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主子！
掀开被子，秀容踢着鞋子就跑了出去。
推开门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雪花扬扬洒洒的落下，覆盖了眼前所见的景物，满眼望去一片银白，将深红色的夜空映得更加清晰。秀容感觉到什么转过头去，看到走廊尽头走来一个人。
待她走近了才发现，同样是宫女，她身上的宫服却一眼能看出是上等的料子制成，领口和袖口的绒毛让她看起来成熟又稳重。她看到秀容衣衫单薄的站在门口，扬声说道：“姑娘怎么站在外面？天冷，你头上又有伤，赶紧进去吧。”
“这里是哪里？”秀容问她。
宫女笑了笑，说：“这里是承明宫的偏殿，承明宫侍奉的宫人都住在这里。”她停了一下，看秀容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又说道：“午时姑娘昏倒在承明宫外，高总管看你头上有伤，就让人将姑娘安置在这儿了。”
听到这里，秀容一下抓着那宫女的手臂急急问道：“我家主子怎么样了？皇上派人去看她了么？白美人的龙胎保住了么？”
宫女被她一连串的问题惊到，她摇摇头说：“高总管只交代了将姑娘安置在此，其他的我并不清......欸姑娘，你去哪儿啊？””
没等那宫女把话说完，秀容就大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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