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长生劫（五）
第二日一大清早，谢辞的房门就被叩响了。
“容前辈可在？晚辈是方稚南。”
谢辞看了一眼被绑在床头边的马三青，他被施了禁言术，又被捆仙索绑着，此刻只能张大嘴巴目眦欲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谢辞道：“我在。你去楼下等着罢。”
“是，晚辈逾矩了。”
谢辞走出房门，却见洛云洲已经站在了隔壁房的门口，蹙着眉毛叫他：“师尊。”
谢辞本来想让他回房，但转念一想，洛云洲怎么说也是主角，说不定有他在任务能更顺利完成呢，而且这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次锻炼机会。
再出口的话就转了个方向：“云洲，你随为师来。”
洛云洲的脸上立马露出一个笑。
两人走下楼，就见方稚南一人站在客栈大堂中央，表情严肃而焦灼。
见谢辞出现，方稚南迎了上来，沉声道：“前辈，昨夜阵法不知被何人破坏，城内又死了一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苏氏的人说，苏大小姐不见了。”
谢辞脚步一顿，“当真？”
“正是，”方稚南面色严峻，“阵法已经复原，至于苏大小姐……苏家人现在已经急昏了头，相信苏家家主不日便将赶来。”
谢辞估计阵法应该是苏菁菁那个草包破坏的，至于为何会无故失踪……要不是害怕被责备而逃走了，要不就是……凶多吉少。
他比较偏向第二种可能。
“苏菁菁是如何失踪的？”
“晚辈也不知，据苏家人的说法，和第一位遇害人王家小姐一样。”
都是睡前看着她睡下去，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没影儿了。
“昨晚那具尸首确定不是她？”
方稚南摇头，“不是，已经有人家认领了。”
那便奇怪了，难道蜃魇人现在已经丧心病狂到一夜杀两人的地步了？
不对，应该不至于，此刻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苏菁菁的尸体还没被发现，她很可能还活着。
入夜，谢辞、洛云洲、方稚南和苏家人齐聚在苏家包下的客栈。沧山派与昆仑剑派其他弟子都被派出去严加看顾阵法，确保没有一丝疏漏。
更夫今夜停了敲梆，整座城里寂静无声。
偌大的竟陵城，都被笼罩在恐慌肃杀的氛围中。
叩叩叩。
客栈的大门突然被敲响，苏家人神经紧绷，领头的中年修士一下子跳了起来，喝道：“何人！”
叩叩叩。
无人回答，只有重复的敲门声。
大堂里的人面面相觑，苏氏的一名修士在中年修士的眼神示意下，咽了一口唾沫，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了一个十七八的少年，见不是“妙龄少女”，那修士舒了一口气。
“小后生，你有何事？”
那少年正是同福客栈的小二，他不答话，只直直伸出手，将一封信封递给了他。
“这是？”修士疑惑。
少年仍不说话，修士正欲再问，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清冷有力的声音，“退后！”
他还没反应过来，小二的头颅忽然爆成了一蓬血花，修士离得近，整个脑袋瞬间血肉炸裂。
两具无头尸“咚咚”倒地。
大堂里剩下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
谢辞脸色铁青地走过去，从少年无头尸的手中抽出已经浸满血污的信封。
他抽出信纸一看，脸色顿时更糟。
苏家的领头修士回过神以后立马走过来，问道：“容道长，这信上写了什么？”
谢辞直接把信纸递给他，中年修士接过一看，脸上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放我们走，不然她也将成为我族一员。
纸上粘了一块嫩黄色的纱衣碎片，还隐约带着苏菁菁身上特有的芙蓉熏香。
方稚南：“前辈？”
“蜃魇人抓了苏菁菁。它们要求停止阵法。”谢辞头疼地说。
“师尊，那我们该怎么办？”洛云洲担忧地问。
他其实完全不在意苏菁菁的死活，但看到谢辞为了这件事如此烦忧，他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漫不经心。
谢辞看了他一眼，道：“先等你舅舅来再做定夺吧。”
洛云洲面色一僵，慢慢敛下眉。
子夜时分，苏沉锦披星戴月地赶到了，他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姿容俊美，只可惜满脸都是锦绣衣袍和珠玉发冠也遮不住的憔悴。
“容兄，”苏沉锦面色焦灼，也顾不得虚礼，一把拉住谢辞就问，“现在情况如何？”
谢辞拍了拍他的手臂以作安慰，道：“蜃魇人抓了菁菁，要求我们放它们出城。她眼下尚且平安，稍安勿躁。”
苏沉锦抓着谢辞的手松了松，脸色先是一白又是一红，过了半晌，他才疲惫地叹了口气，道：“对不住，事到如今，也的确是菁菁那丫头自讨苦吃，但做父亲的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容兄，你也是看着菁菁长大的，想必能明白我的心情。”
谢辞点头，心里不动声色地掉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苏前辈，”方稚南上前道，“令嫒失踪沧山派也有责任，只是那蜃魇人实在是歹毒非常，要想救出苏大小姐，还需从长计议。”
苏沉锦脸上怒意一闪，勉强克制道：“把它们放出城，在城外截杀不就行了？”
方稚南面有难色，“只是我派这阵符只能将它们在城内一网打尽，若是任由蜃魇人出了城，只要它们舍弃皮囊遁入野林，再想抓就难了。”
苏沉锦差点想把一个“屁”字怼到他脸上，世家的修养让他勉强刹住车，表情微微扭曲，“那你有什么主意？”
方稚南苦笑道：“所以晚辈才说需要从长计议……”
他话还没说完，苏沉锦就抽出他那柄“苏菁菁plus”的花里胡哨土豪宝剑架在了方稚南颈边。
场面顿时一僵，谢辞只好出来打圆场，“苏兄，你先别急，菁菁必须要救，可蜃魇人也不能放出城，我们先坐下想想办法。”
“要什么办法，”苏沉锦一脸和他女儿如出一辙的不耐烦，“我苏家这么多高手，还会奈何不了一群低等魔物？”
就你们家那群草包……谢辞险险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师尊、舅舅，”默不作声的洛云洲突然抬头道，“云洲有一个办法。”
苏沉锦一愣，把目光移向谢辞身边那个小童，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那个阔别半年的亲外甥。他收回宝剑，面露不信，“你？你有什么办法？”
***
“要不要再抹点腮红？”
“不必了吧？我看这样就挺好。”
沧山剑派两个女弟子吃吃笑着退开，露出被她们围在中间捯饬了半天的人。
谢辞和苏沉锦双双凑上去一看，两人俱是面色怪异地一愣。
被捯饬完的洛云洲无甚表情地看着他们，问：“师尊，如何？”
谢辞半天憋出来一句：“……挺好。”
确实挺好，简直就是个肤白貌美水嫩嫩的小姑娘。
洛云洲想出的法子，就是以人换人。蜃魇人只挑妙龄美貌少女下手，若是以一个男扮女装的男子掩人耳目，换回苏菁菁，再在蜃魇人出城门时将它们绊住，那便能解决此事了。
这么多人里，也只有十二岁的洛云洲能扮成小姑娘，再加上他生得好看，略一乔装过后，看上去和女孩子简直没有分别。
苍天呐，谢辞有生之年竟然看到了主角扮女装！
联想一下上一世那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大魔头，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一切准备停当，苏沉锦便派人往同福客栈捎去口信，约定半个时辰后西城门见。
洛云洲这个方法说起来轻松，实践起来却并不容易，尤其是他自己，在整个计划里承担了最大的风险。虽然对方有主角光环不必担心，但这么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谢辞还是有点心虚。
出发前，谢辞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塞到洛云洲手里。
“师尊？”洛云洲怔了怔，抬头看他。
“这玉佩上施过护身咒，能帮你挡一难。”谢辞解释道，“以防万一，你先带好。”
“……嗯。”洛云洲低头看着手中白如凝脂的玉佩，默不作声地捏紧了。
***
天快亮时，蜃魇人才姗姗来迟。
十几个貌美少女袅袅婷婷一起走来，谢辞不觉得赏心悦目，只感觉瘆得慌。
苏沉锦被磨得所剩不多的耐心此刻终于告罄，怒道：“魔物，我女儿呢！”
领头的是个眉眼弯弯的秀美少女，她偏头招呼一声，身后的两名少女就把苏菁菁押上前来。
“爹！爹！呜呜呜……”
苏菁菁一见她爹，登时哭喊起来，只见她头发散乱被五花大绑，形容虽狼狈，看上去倒是没受什么伤。
“菁菁！”
苏沉锦何时看到过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这种委屈，心里又惊又痛，当即就要上前。
肩膀就被一只手有力地扣住了。
“苏兄。”
苏沉锦看到谢辞冷静沉稳的双眼，心中稍定。
“嘻嘻，看也看了，现在该说话算话放我们走了吧？”少女嗓音又轻又柔地说。
“姑娘，”方稚南上前一步一拱手，对这个非人生物还要讲究繁文缛节，“敢问姑娘，蜃魇人一族潜居几百年，何以今日出来谋害人命呢？”
“谋害？”少女听了愣了愣，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我们没有谋害人命呀，我们只是延续种族，与你们人类吃鱼吃肉没有什么分别的。”
谢辞听得一凛。
方稚南被这话一噎，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这怎可相提并论……”
“别说废话了，”苏沉锦沉声打断，“魔物，你快快将我女儿还回来，不然今日你必出不了城门！”
少女皱了皱眉，轻轻走到苏菁菁身边。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们人类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她纤细的手指抚上了苏菁菁的脸，苏菁菁忍不住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喊：“爹！爹！救我啊爹爹！”
苏沉锦手指都快捏断了。
“住手！你别碰她！”
“为什么不呢？她长得这么好看。”少女甜甜地笑了，“我说过的，你们要是不放我们走，这张好看的皮就是我的了。”
“你敢！”苏沉锦勃然大怒。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谢辞突然开口，“把这孩子留下，我给你一个更美的姑娘做交换。”
谢辞说着牵出了身后女装打扮的洛云洲。
少女看到洛云洲，眼神顿时一亮，“这张皮好看！”
“是啊，而且她年纪还小呢，”谢辞循循善诱，“日后大一些长开了，还会更美。怎么样，是不是比你手里那个好？”
少女的眼神在安静的洛云洲和面色惨白的苏菁菁之间来回转了转，半晌迟疑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想使诈？”
你别想了，我们就是要使诈嘛。谢辞向来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道：“你把苏菁菁留下，我把这孩子给你，你带她出城，我保证我们不对你们动手，如何？”
少女看着他的脸辨认片刻，问：“你是昆仑君子剑？”
谢辞微笑颔首，“正是。”
少女回头和其他女孩们低声商量，半晌回头道：“那好罢，我们换一换。”
为表诚意，谢辞先松开了手，低声对洛云洲道：“去吧。”
洛云洲抬头看他一眼，低低“嗯”了一声，迈着刚从师姐们那儿学来的“莲步”走了出去。
等亲手抓住洛云洲了，少女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才示意其他人放了苏菁菁。
苏菁菁一得自由，就如乳燕投林般奔进了苏沉锦怀里。见苏菁菁平安了，谢辞朗声道：“方稚南，开城门！”
吱呀呀——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少女犹疑地看了谢辞一眼，谢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抓着洛云洲率先出城。
她的脚步轻快，想到蜃魇人一族很快又能在神州大陆上繁衍生息，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手里抓着的那个小女孩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现在心情好，所以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问：“怎么了？”
小女孩轻轻说：“马上就要出城门了。”
她的声音不似外表那般甜美，有些低沉，少女一愣，道：“是呀，你别怕，姐姐不会伤害你的。”
小女孩点点头，突然停下脚步。
她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对，下意识就要松开手，然而那小女孩却反手紧紧抓住了她，力气大得不似常人！
她一只脚已经踏出城门，突然听到耳边“嗡”的一声。
沧山符阵瞬间启动——
城门口突然升起一道萤蓝色光幕，少女踏出去的那只脚转瞬燃起蓝色的火焰，眨眼间就化作了黑烟。
少女发出一声夜枭般刺耳的尖叫，摔倒在地，洛云洲迅速松手向前，通过光幕撤出城门。
“你！”少女瞪大双眼，挣扎着要爬起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剩下的蜃魇人纷纷发出不似人的尖利长嚎，一副副人皮瞬间委顿在地，十数道漆黑的魔气直直窜向空中！
摔倒的少女抬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辞，眼睛里又惊又怒，甚至还带了些迷惘，“君子剑？”
谢辞：“对不住。”那又不真的是我。
他的指尖凝聚起一股剑气，毫不犹豫地向少女划去，重重击在了心脏位置。
她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秀美的人皮就和魔气一起化为飞灰消弭不见。
空中一团团魔气到处乱撞，怎么也撞不出阵法的范围，只好转身没头没脑向地上的人奔来。
谢辞左手掐起剑诀，周身瞬间出现了十几把寒冰缭绕的元神之剑。
元神剑在他周身带起了一阵寒气逼人的罡风，发丝和衣袍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去！”
那十几柄雪亮利剑势不可挡地直冲魔气而去，在空气中发出清越的铮鸣。
刹那间白亮如昼！
蜃魇人们发出的最后的尖叫，震得方稚南的耳朵发麻。
十六个蜃魇人，不过转瞬就被灭了个干干净净。
【叮——，支线任务“我美吗？”完成，获得积分：100分，恭喜宿主。】
***
一个月后，金陵苏氏。
“小姐，小姐您要用一些粥吗？”
门外传来小丫头怯怯的声音。
躺在床上的少女烦躁地一掀被子，冲门外吼道：“不要！不要！你们通通都给我滚！”
小丫头们匆忙告退。
四下安静后，苏菁菁把被子重新盖好，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摆出一个规矩又安详的姿势。
她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甜笑，眼睛里的黑珠一瞬间扩大布满了整个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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