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
‘头衔’这两个字，宛如是一顶华丽的高帽子，一旦被扣在了你的脑袋上，无论你是秃头还是赖利还是满头虱子，别人统统看不到，只会透过你头顶上华丽的帽子去想象：你该是一个多么高贵的人呀！
最近，每当陆博坐在电脑前，他的脑海里总会冒出这两个字来——头衔。
他的头衔有很多。
比如出版社赋予他的：销量奇迹。
比如小说圈赋予他的：未来推理小说界的接班人。
比如梁岳山赋予他的：摇钱树，财神爷。
可最让他感到沉重的那顶华丽的帽子是来自于封玲：陆博，你真是独一无二的。
那天晚上明明是甜如蜜糖的一句情话，眼下当他坐在空空如也的电脑文档前时，又让人觉得讽刺无比。
…………
这天下午，陆博去了庄建新的鱼店，诧异地发现许久不见，连他的专属沙发都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更宽敞的木质茶台。庄建新瞧他进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搬来椅子道，
“你怎么过来了？自从你泡上了妞……啊，我的意思是自从你把鱼带回去养之后，都好久没来了。”
陆博不说话，只默默在椅子上坐下，静静欣赏着四下的鱼缸。
庄建新又问，“你最近不是完稿了吗，我经常看到你新书的宣传，听说卖得可火了。”
陆博点了点头，依旧不说话，眼睛瞅着几尾孔雀鱼，左摇右晃。
庄建新又说，“在构思下一本了？那你什么时候写下一本呢？”
这句话简直直戳陆博的心窝窝，他郁闷地回头望了庄建新一眼，庄老板立刻就心领神会地闭了嘴，拿起工具开始‘跨擦跨擦’地给鱼缸修剪水草。陆博这才松了口气——他出来是想透口气的，是想从雪花般白茫茫一片的文档里逃出来的，所以他最不想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眼见着庄老板把他当透明人不再多问，陆博反而心怀感激地想：走的时候买堆养鱼耗材一起带走吧。而此刻的他却没料到，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将被这句话的阴影所笼罩。
先是孟司城给他发来了微信——
陆博甚是羡慕他能主动退下畅销的光环，把自己的定位完全放在一个‘有积蓄，所以能够游山玩水，坐吃山空的花美男’上，且完完全全地去实践了！他说自己已经有一个月不曾打开电脑和文档了，哪怕偶尔脑中闪过一些灵感片刻，也很快会被一种‘懒得动脑子更懒得动身子’的情绪所完全支配。
今天，他去参加了推理小说网站的线下聚会，按他的说法是：郑家豪请客吃饭，不吃白不吃。没错，郑家豪顶着小说比赛冠军的头衔，金光闪闪地准备出书了，于是半是炫耀半是宣传地宴请网站上的同道中人，一起聚餐。自然也包括曾经最引人注目的孟司城。
这场宴会颇有一种‘新老交替’的尴尬感，但孟司城却毫不在意。他全场只关注着两件事：
一，这家饭店味道不错，以后可以拉着老陆一起来吃。
二，以后还要敲老陆竹杠的，所以这会儿得帮老陆看紧点媳妇！
于是孟司城心甘情愿地当起了狗仔，用微信给陆博来了一场远程直播。
“报告陆兄，封玲和郑家豪不是一块儿来的。封玲是坐地铁从出版社过来，先到。郑家豪是开车来的，后到。”
“报告陆兄，他俩坐一块呢！不过交流不多，郑家豪忙着和其他作者聊天呢，封玲也在给一些作者递名片。不过今天封玲打扮得很漂亮啊。”
陆博看着，不禁挺了挺背脊。
“哎呦哎呦，不少男作者和封玲搭讪呢，也不知是因为她是编辑，还是因为她是美女。”
“放心老陆，那么多顿饭我可不是白吃你的！我刚才出手把那些油腻男统统赶走了。”
陆博不禁苦笑一声。
“不过老陆，郑家豪还以为他会是全场的焦点呢，可是你猜，全场的焦点是谁？”孟司城又发过来。
“是你？你又穿着奇装异服去了？”陆博道。
孟司城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过来，“是你好不好！所有人一听说，封玲是你陆博的责编，都沸腾了，一个劲儿地追问封玲：啊陆老师什么时候开始写下一本啊，好期待啊！”
好吧，这句话顿时让陆博又没了脾气。他烦恼地手机放在茶台上，见有人推门进了鱼店，四下张望了下，径直朝着他过来。
是胡晓月——他约了胡晓月来鱼店见面，把第三部的签名书拿给她，毕竟他可不想再把别的女人往家里带了。
胡晓月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脸色微红，接过书时神采飞扬，但很快又说，“就两本？”
“一本你拿去给朋友，一本给你上网卖，还不够吗？”陆博调侃道。
岂料胡晓月脸色更红，“啊呀呀我不卖了，这事儿你别再提了！”
“怎么了？”陆博问。
“我朋友……好吧，快成我男朋友了，他是你的超级粉丝。我念大学的时候就对他有好感，这回好不容易用你的签名书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可不能让他知道我曾经想卖了你的签名书！”胡晓月道。
“朋友，男朋友……等等，也就是说，你和我在梁岳山的安排下相亲见面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有了个暧昧对象？”陆博很快就反应过来。
胡晓月一愣，讪讪一笑，“啊呀呀呀，相亲十有八九是不成功的，不靠自己努力怎么脱单啊？再说了，你和我相亲，两次都是极不真诚的，你还好意思说我？”
胡晓月捧着书转身要走，又忽而扭头，一脸认真地望着他，“对了，陆博。”
“什么事？”
“我男朋友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动笔写下一本书？”
胡晓月说这句话时，眼睛亮晶晶的。虽然知道她是替男朋友在表达着殷殷期待，但还是让陆博蓦地感到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
陆博语气生硬，胡晓月怔了下，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大作家，于是连忙开溜了。
今天陆博的下一个客人是袁媛，也是一个直勾勾上门问他讨要签名书的家伙儿。袁媛要书的理由很简单，“我对推理小说没兴趣，但拿你的签名书送客户一定很有面子。多给几本啊，王凯也要，说让我过两天带给他。”
于是半小时后，当步履匆匆的袁媛推门进来时，二话不多说就伸手接过了陆博递给她的纸袋子，瞧了瞧道，
“啊，就这几本？”
“我自己都没留下几本样书了。”
“可我的客户们都很喜欢你，真的！”袁媛仰着一张水灵灵的脸庞，“我自己买几本，下次带来给你签好不好？”
陆博皱了皱眉，“据我所知，我的签名书在淘宝网上买的到，一本只要200。”
“切……”袁媛顿时换上了一张嫌弃脸，“看你这幅小气模样，真不知道封小姐喜欢你什么。好啦好啦，就这些吧，我走啦！买房子记得找我啊！”
袁媛摆摆手，走到门口又对他说，“啊对了，既然签名书不管够，给个小道消息总行吧。你的下本书什么时候开始动笔，大概什么内容呢？我的客户一定很想知道！”
好吧，好吧……
当陆博看着袁媛溜之大吉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摆了一张多么臭的扑克脸。他下意识地往鱼缸玻璃上望了望自己的倒影，还没看清楚呢，庄建新就放下工具，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博，别太累着自己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
当孟司城把最后的汇报发给陆博时，他正提着一堆鱼缸耗材回家。
孟司城：“散场了，我亲耳听见的，郑家豪提出开车送封玲回家，但是封玲拒绝了，说自己要去男朋友那儿，坐地铁很方便。满分，简直是满分女友。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
于是半小时后，孟司城口中的满分女友就提着打包的甜点笑吟吟地上门来了。
她今天穿着一条暗红色长裙，更显得肤色白皙。脸上的唇膏和裙子的颜色很配，长长的卷发在她弯腰换鞋时，一缕缕从耳边垂落，她赶紧撩了撩，抬起目光温柔的眼睛道，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陆博笑了笑，老实交代道，“孟司城告诉我，你今天很漂亮。”
“是吗？”封玲换好了拖鞋，走到他身边转了个圈，“那你觉得呢？”
“简直是满分。”他搂住封玲，浅浅地吻上她的嘴唇。
“喂喂……”封玲笑着躲开了，“口红还没擦掉呢，你这么着急的？”
“你吃过饭居然又擦了口红？”陆博觉得，女人这么做简直多此一举。
“你不懂。”封玲傲娇地抬了抬下巴，“出门时擦的口红，是为了体面地去参加宴会。而散席后擦的口红，是为了给男朋友看的。是谁刚刚夸我是满分女友的？”
陆博于是扯过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她嘴唇上的颜色，随后吻了下去，喃喃道，“现在是一百二十分了……”
两人于是在沙发上亲昵了一番，封玲残余的口红蹭在陆博的嘴上，红色晕开淡淡的，陆博的脸好似扫了胭脂一般。她于是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笑得陆博又狠狠咬了她几口才罢休。两人亲密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我得回去加班了。忙完这次的新书，我也能好好休息了。”封玲说罢，从陆博怀里溜出来，整了整衣服站起身。
陆博正意犹未尽，却见封玲的眼睛望向了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他于是一怔——
屏幕虽然暗着，但如果她伸手去按键盘的话，很快就能看见屏幕上那份一片空白的文档吧。
陆博的心于是揪成了一团了，可封玲只是望了一会儿，随即就移开了目光，笑吟吟地拿起包和他道别。
“我走啦，之后两天会有些忙。空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她语气轻快地说完，往大门口走去。
岂料身后却传来陆博低低的一声叹息。
陆博明白：她若是看了电脑，他一定会不悦；可眼下她没有去看电脑，不知为何，陆博依旧是满心的不爽。
“所以，你最近都不对我说那句话了？”陆博看着她的背影，冷淡道。
“什么？”封玲扭头问他。
“那句——你的下一本书开始构思了吗？”陆博说。
一瞬间，封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和……小心翼翼。仿佛这是个不能触碰的话题，她却惊讶着陆博居然主动把这个话题赤。裸，裸地刨了出来。
“我……”封玲的目光闪烁：好吧，她当然想知道，她也总被梁岳山逼问，当她看着陆博的笔记本电脑时也很想打开看一看他的进度。但她忍住了，因为她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封玲不知所措地看着陆博，因为他此刻的目光显得那么陌生，不是那个才华横溢，总和她较劲儿的陆博；不是那个对她动情，总向她索求的陆博；哪个都不是。
所以她茫然道，“这不重要。你可以继续休息。”
“你撒谎。”陆博的眼眸一暗，“你的眼神告诉我，这很重要。”
陆博突如其来的低气压真的吓到了封玲，她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陆博，你怎么了？”
陆博在半空中抓住她的手，目光复杂，“没什么，只是希望我们彼此能更坦诚一点。想问的话就问吧。”
“好吧……”封玲眨眨眼睛，“那，你的下一本书开始构思了吗？”
陆博笑了起来，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说，“构思了三天三夜，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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