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恰似故人归
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就绵延千里的原始森林，倏忽之间，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在北区的版图上。
在最初的言语之后，荒古没有给神胤玄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率先发难，剑斩向神胤玄的头颅。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因为轻信了神胤玄的胡言乱语，荒古才会被偷袭的一拳打到差点灵体溃散。
自那天以后，灵体复原的荒古便发誓，在彻底斩下神胤玄的脑袋之前，绝对不相信神胤玄嘴里的任何一句话。
事实证明，再见之后，荒古不仅没有相信神胤玄所说的话，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让神胤玄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剑剑要害，招招致命，根本不给神胤玄有所喘息的机会。
不久前还在享受着玩弄猎物的乐趣，如今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灵体打乱了节奏，神胤玄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更让神胤玄烦心的是，出来搅局的灵体，不仅实力超乎寻常的强大，而且不久前才在自己手上吃了亏，油盐不进的像块榆木疙瘩，根本没有机会调整节奏拿回战场主权。
“本王有整座上庭作力量源泉，你是灵体不知疲累，我们这样打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不如放下刀剑，坐下来聊一聊？”
“刀剑放下了，你这鳖孙还有拳头呢，别以荒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锋芒一剑划着神胤玄的脖子擦过，溅起一串血珠，让神胤玄本就沉重的面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荒古疾风骤雨般毫不停歇的攻势，让来到时停界后从没有落入过下风的神胤玄，顶着残缺的身体，艰难的在剑锋之下维持随时可能崩坏的平衡。
只要能有一瞬的间隙，神胤玄就有把握将战局扭转，但荒古不仅不给他机会，反而越逼越紧，让神胤玄变得愈发狼狈。
“这里的动静，一定会将西切诺斯和奥古西都引来，到时候，莫说是你，就连那十八个人类，也会一并死在这里！”
只是在疾风骤雨的剑斩中说了句话，神胤玄的鼻子就被齐根削去，让本称得上英俊的脸庞，瞬间变得丑陋怪异起来。
“混蛋，听人说话啊！”
几次三番下来，神胤玄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荒古，根本不会听信他的任何鬼话，在彻底斩断他的头颅之前，荒古是不会停下手中的剑的。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赌一把，面色难堪的神胤玄咬紧牙关，暂时放弃了破损躯体的修复，迎着荒古回来的剑势，猛地挥动右臂，求死一般的以肉身碰撞名剑。
呲啦--！
咔--！
朝着剑锋挥去的拳头，在无法蓄力的仓促之间，被古齿竖着斩开，沿着臂骨一路斩向更高处。
但古齿剑锋再利，荒古剑意再高，神胤玄的身体，也毕竟是山巅之上，超越人类极限的绝强肉身。
早已经打磨的不输任何武器的骨头，在被荒古斩开一尺后，终于是将古齿剑锋卡在了臂骨的接缝处。
不同于横斩时被斩落的痛感，竖着被劈开的手臂，让神胤玄时隔五千年，又一次感受到了咬紧牙关都无法忍受的疼痛。
但神胤玄付出了这般惨烈的代价，怎么可能仅仅因为无法忍受的疼痛，就放弃逆转战局的机会？
右臂被竖着斩开的骨头，死死卡住古齿的剑锋，让荒古如九天银河流泻的剑气，出现了一瞬的凝滞，而就是这短短一瞬的凝滞，让神胤玄有机会凝聚起一直被荒古冲散的力量，将一边倒的颓势彻底逆转。
“三打！”
三道叠加在一起的拳势，像是黄河开了闸，高山崩了雪，瞬间爆发的力量，连周遭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变形。
作为上庭意志的化身，神胤玄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是无懈可击的强大，但从人类身体的可能性上，即便经过了再多的训练，有再强大的天赋，神胤玄左臂的速度、力量、协调性，无论从哪一点来讲，都不如右臂来的强大。
尽管如此，瞬间奔涌出的力量，依然让荒古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古齿的掌控，主动退让到“三打”力量的余尽处。
以整条右臂被竖直切开为代价，神胤玄终于逼退了荒古仿佛无穷尽的攻势，为自己迎来了“公平”战斗的机会。
荒古很清楚，只要这第一口气断掉，之后就不可能再如刚刚一般压着神胤玄，但被神胤玄臂骨死死卡住的古齿，却让失了武器的荒古，不得不暂缓攻势。
一直忍受着手臂被斩开的苦痛，神胤玄似乎是不打算修复右臂的伤势一般，就这么“禁锢”着古齿的行动，对远处处境窘然的荒古咧嘴笑道：“失了剑的剑客，和没了水的鱼，应该相差不大吧？”
除了右手手臂的伤势，神胤玄身体各处的大小剑伤，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荒古已经没了剑，即便是突袭，也不可能再重现刚刚的场景，所以神胤玄并不急着将手臂修复，他要扣着荒古的剑，把刚刚所受的屈辱，十倍，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是啊，都说最顶尖的剑客，随便拿到什么东西都可以挥出最强的斩击，但一根草叶又如何能承受的住当世最顶尖的剑气呢？”荒古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放弃了战斗的欲念，缓慢说道：“真可惜啊，还没顺手碾死几百万入侵者，就被缴了械。”
神胤玄脸上挂着戏谑地笑容，开怀道：“是啊，真可惜，你和那十几个强壮的蝼蚁，都走不出这片森林了。”
荒古不置可否地轻叹一声，随后看向暂时没有出手动作的神胤玄，问道：“神胤玄，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其实我身上有两把剑，只是一直都示敌以弱，没有拿出来，只是为了这一刻给你一个惊喜？”
神胤玄面带微笑，“没有可能。”
“不好意思，你猜错了！”
神胤玄话音落下的瞬间，荒古右手从腰间甩出，一柄剑气冲天的“长剑”凭空浮现，飞斩向笑容不改的神胤玄。
呲啦--！
任由飞来的“长剑”扎进身体，神胤玄面不改色的抬起手，将只是勉强戳穿了灵力外衣，在自己胸口扎出了一滴血印的尖翎拔了出来，“这算什么，图穷匕见？”
荒古尴尬大笑道：“哈哈……不好忽悠啊……”
空气中的沉默蔓延了几秒后，荒古认命般的举起双手，说道：“行吧，我投降，但你可不可以放过那些人，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神胤玄依然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微笑，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荒古沉吟片刻，紧皱的眉头中，忽地闪过一缕凌厉剑气，“现在才是图穷的时候！”
漫天虹光绚烂，荒古立于神胤玄身前，手中惊虹刺穿神胤玄的肩胛骨，让神胤玄脸上的微笑凝固成不可思议的骇然。
荒古左手搭在古齿的剑柄上，猛然用力，将卡在神胤玄骨缝中的古齿拔出，声音冰冷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了，还有第二把剑，是留着给你的惊喜。”
唰--！
腾空的古齿，与刺穿了神胤玄肩胛骨的惊虹，在空中交错，在朗朗大日下，将至高君王的头颅，“端”离了他的身体。
神胤玄的表情，还凝固在惊虹刺来的那一瞬，脸上的微笑与骇然挤在一起，像极了玩弄人心最后却死于人心的小丑。
啪--！
已经变成了荒野的寂静森林中，神胤玄的身体，像是一块破烂的抹布，颓然从空中跌落，砸在地面上，栽成扭曲的形状。
左手握古齿，右手持惊虹，荒古面无表情的看着惊世而来，身死而去的神胤玄，淡淡道：“犯我界威者，虽远，必诛。”
......
收起灵魂相交的两柄长剑，荒古心情大好的寻到了被先前剑罡吹飞的陆小白一群人，朗声道：“陆小白！”
听到荒古的呼唤，陆小白像是森林中受了惊的小鹿，猛然回过头，瞪大眼睛看着几乎没有任何伤势的荒古，“荒将军！神胤玄他……”
荒古得意一笑，说：“死了。”
答案得到了切实的验证，陆小白兴奋的从地上跳起来，大喊道：“我没感应错！神胤玄真的死了！”
“神胤玄死了就死了……这还有没死的呢……你轻点……”
陆小白才刚宣泄出心中的兴奋，被蹦起来的陆小白扔到地上的姚天阔，就发出了抱怨谴责的哀嚎呻吟声。
短短半天的时间内，身体两次达到崩坏的极限，饶是以姚天阔一千年的人生阅历，也着实有些精神上的后遗症。
更何况，在这么短时间内的身体崩坏，陆小白也没有办法第二次将姚天阔身上的伤势瞬间修补，只能依靠水元素魔法中含有的微弱治愈特性，缓慢的替姚天阔疗伤。
毕竟，也只有身为中城史上最强无限之距的姚天阔，才能够一口气带着十几个lv.9逃离这座已经成型的坟墓。
在陆小白原本的计划中，只是希望荒古能够拖住神胤玄一个小时的时间。
只要一个小时，姚天阔就能恢复出基本的行动能力，撕开空间把这里的伤员全部带走，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点。
可陆小白怎么都想不到，连一个小时都没到，身为九界最强者的神胤玄，就被荒古斩去了头颅。
这种惊喜，对时停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能够称得上是惊吓。
将没有剑鞘的惊虹，放到陆小白身边，荒古坐下来舒出一口长气，说：“神胤玄已经死了，直接通知菲奥娜·克里斯汀她们，率军对北区发起总攻吧，那群入侵者挡不住的。”
“好，我这就联系王座们，尽早结束这……”
“灵体，谁告诉你本王死掉了？”
“！？”
“！？”
“！？”
一瞬间，荒野上所有的伤员，顾不上伤口撕裂的后果，果断拿起武器催动特性，如惊弓之鸟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从地上腾起的荒古，看着从远处走来，毫发无伤的神胤玄，瞳孔不受控制的缩小了一圈，“神胤玄，你！”
神胤玄一身西装，英俊飒然，脸上的笑容轻佻而高傲：“本王乃上庭意志的化身，上庭不死，本王不灭，你的剑确实有几分才能，但在世界意志的面前，也就到此为止了。”
“……”
重新将古齿从虚无空间中拔出，荒古周身激荡起狂乱的剑气，对身后的陆小白沉声道：“带他们走。”
“荒将军……”
“别担心我，荒某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就算真的没办法杀掉他，我也有脱身之法，快走。”
“走不掉的。”
荒古话音刚落，闲庭信步走来的神胤玄，就像是压缩了空间一般，缓慢一步走到了荒古身前，轻笑道：“来到中庭时，中庭的世界意志一直在束缚着本王的力量，刚刚的死亡，虽然令本王有些不爽，但上庭的世界意志冲刷下，本王居然恢复了在上庭时的力量，没有了中庭世界意志束缚的本王，可不像刚刚的神胤玄那样弱。”
“！！！”
铛--！
古齿剑锋斩在神胤玄的手臂上，无物不斩的剑锋，却在破开灵力外衣后，仅仅只是划开了一道血痕，便被抵消了全部的剑势。
忽然的力量落差，让身经百战的荒古，瞬间就知晓了重生后神胤玄的强大，当即大吼道：“快走！”
陆小白不敢怠慢，也顾不上自己的空间之力能否带的动那么多lv.9的强者，咬牙打开一道尽可能稳定的空间通道，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喊道：“快进去！”
在场的人，最弱者，都是某一座城市光辉耀眼的强者，但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会觉得逃跑可耻，争先恐后的冲向根本不可能带动十几个lv.9强者转移的空间裂缝。
一手抓起姚天阔的胳膊，把姚天阔抗在肩膀上，陆小白语气飞快地叮嘱道：“帮忙维持空间地稳定，我可不想活着逃出了神胤玄的掌心，结果被空间通道绞死。”
“放心，有老子在，就算是彻底迷失在混乱空间中，老子也能一个不落的把所有人捞出来。”
“放心，你们不会有机会逃掉。”
姚天阔的豪言壮语还没说完，神胤玄就已经越过荒古，来到陆小白和姚天阔的面前。
那一刻，在陆小白的视线中，时间的流逝忽然就变得慢了起来。
神胤玄抬起的手掌上，死亡的气息，又一次笼罩在陆小白的心头，让他的心脏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你的对手，是本将军！”
铩--！
神胤玄的掌心还未落下，荒古便持剑赶来，将力量完全解放的神胤玄斩飞出去。
神胤玄的灵力外衣，的确无法阻挡荒古的斩击，但灵力外衣下失去了时停界世界意志压制的绝强肉身，却也让荒古的斩击几乎失了效果。
不久前能斩断整条手臂的剑锋，此刻，连破开皮肉触及到骨头，都已经颇为困难。
但就算是力量开始变得悬殊，荒古的剑意，依然没有半点的凝涩，反而愈发酣畅狂放。
玉朝之军，即便不敌，也要力竭而死！
“滚开！”
神胤玄左手掌心握住古齿剑锋，殷红的血液如滚珠落下，怒吼道：“五打！”
力量完全解放之后的神胤玄，如同下山的猛虎，不再受困于山林的束缚，尽情释放着原本就属于他的力量。
五道拳力的瞬间叠加，重击在被夺了剑的荒古胸膛，将时停界历史上唯一被封“神武”的大将军，一拳击溃。
在整片大地的震颤中，身为灵体的荒古，第一次感受到了肉身尚在时，意识开始溃散，感觉不到身体存在的感觉。
有多久没有像这样狼狈的躺在深坑里，作为败者而失去意识了？
荒古不记得了。
从第一次握剑起，就从没有输给过陆地上的任何生灵，即便是在那座中城，也是以一己之力连闯七关才力竭倒地的荒古，终于知道那些因为力量的参差而到在自己面前的败者们，心中在想些什么。
屈辱？不甘？悔恨？
都没有。
已经逐渐开始消散的意识中，只剩下了对不可战胜对手的无力感。
神胤玄并没有去管躺在坑底的荒古，而是一脸平静地挡在了陆小白和空间裂缝之间，缓缓开口道：“做个选择吧，你们两个死，或者，空间甬道里的那是十五个人死。”
陆小白扛着姚天阔，牙齿都快咬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了陆小白和姚天阔，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空间裂缝，只要关闭裂缝，那十五个人就安全了。
虽然不知道目的地，但即便是被传送到了东极岛冰下千米的死地，凭借他们的手段，也能够活着回到安全的地方。
陆小白姚天阔都不怕死，大不了一个回神殿，另一个回梦世界。
第二天醒来，依然是一条好汉。
可如今身在北区，大部分城市都已经被战火摧毁，但也有少部分城市根本没有遭到波及，神殿依然在运转，死在北区的陆小白，必然会在北区的城市复活。
只要身在北区，就算是复活的瞬间就撕开空间逃遁，陆小白也没有信心能够逃出神胤玄的魔爪。
当真正的死亡选项摆在眼前的时候，陆小白心底的大义，出现了无法被压下的犹豫。
还没有和沐遥结婚，还没有看着李琳女士安享晚年，还没有和沐遥手牵手走到白发苍苍……
太多太多的奢望，让本以为早就做好了赴死准备的陆小白，不敢死了。
“我……”
“骗你的，你没得选。”
神胤玄脸上的平和笑容，突然变得病态扭曲，眼底的癫狂，在此刻尽数展露。
当被世界意志庇佑的天选之子，露出绝望的惧意，在空气中蔓延的恐惧，是神胤玄最钟爱的香气。
但是当陆小白看到神胤玄眼中的癫狂时，心境，竟然一下子变得豁达起来。
连荒古都无法战胜的对手，就算是六位王座一起出手，怕是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更别说他陆小白一个已经没有多少气力的逃亡者。
死在这里，早已经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只是可惜，没有办法保住姚天阔和那十五个刚刚才认识，来自不同城市战友的生命。
陆小白缓缓直起腰板，扛着姚天阔的肩膀轻轻抬了下，轻笑道：“如果世界真的要完蛋，躲在你的梦里，老老实实的把日子过腻，别出来找死。”
“咳……”姚天阔轻咳一声，随之笑道：“如果你死了，老子一定替你报仇，只不过可能要等上个几千几万年，等到神胤玄这孙子老掉牙走不动路的那天才行。”
陆小白会心一笑，重新看向神胤玄的眼睛里，除了对未来的恐惧，还有一缕坦然的光辉：“我没得选，但你要记住，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有一个人站在你面前，用相同的语气告诉即将死掉的你，你没得选。”
“说完了？”神胤玄抬起手臂，看向陆小白的眼神，犹如看一具尸体，“说完就去死吧，本王厌了。”
“说得好！”
从荒芜中绽放的虹光，将神胤玄的目光吸引，暂停下即将挥出的拳头，眯起眼睛，“又来一个？”
一身白衣踏着虹光于虚无中走来，未曾打理过的黑色长发，在荒芜的风中肆意舞动，像是自由的叶子，又像是世界之王的回归。
虹光渐渐消敛，从虹光中走出的男人，手里提着一把轻窄的长剑，剑身上泛着烁烁虹光，绚烂而灵动。
男人举起长剑，将剑尖对着九界中的至高君王，笑容灿烂道：“别误会了，我是在说陆小白刚刚那段话说得好，不是在说你这家伙有什么好的地方。”
神胤玄的目光，彻底离开了陆小白，转而向凭空出现的握剑男人，“有趣的家伙。”
陆小白站在那里，目光呆滞的看着意气风发的男人，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已经走过二十有半的男人，带着嘶哑的情念，对着男人呼喊道：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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