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七夕（二）

　　在丫头看来，八长老是万叶山上难得有的“良善人”，脾气好又有耐心，最关键的是他从来都有种莫名的自信，总觉得丫头是个可造之材，不过一时贪玩而已，若是善加引导，将来必成大器。</p>

　　这番言论大概能在旁人耳朵里听出茧子来，从三岁到四岁，四岁到五岁，直到流丹阁大火的前，她都才见过八长老一次，依然是笑嘻嘻的。</p>

　　万叶山大半人都不喜她，表面上还因着礼数和辈分而有些恭敬，虽不至于做些什么事情，却也暗中与她疏离。“魔女”这个名头，便是有心者扣上的一顶帽子。</p>

　　资再好又如何，从来不把心思放在正经修行上，尽做些没边没际的糊涂事情，不知道给门溶子们带来多少麻烦。这般长下去，不长成个脾气乖戾的魔女才怪。</p>

　　丫头就是这样的脾性，积极认错，死不悔改。</p>

　　你她错了，她表面是笑嘻嘻地认，可心里指不定是怎样腹诽。</p>

　　跪祠堂也好，关静室也好，她都认。</p>

　　这样乖顺的态度常常会让人觉得，她或许是终于长了记性，下一次便不会再犯。</p>

　　然而这样的错觉上演了无数次之后，便没有人再这么觉得了。</p>

　　这么的一个丫头，却生了颗熊心豹子胆，仿佛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好奇般，这也要试试，那也要比划比划。身边没有玩伴，她便处处闯些不该去的地方，有时溜去后山和那些妖物混在一起，有时又听去了御灵台逗妖兽。</p>

　　平日里再和颜悦色再德高望重的长老都能被她气得立刻变脸，抄起戒尺来就打。这丫头仿佛生就不知道怕似的，吓也吓不住，打也打不怕，只会直愣愣地用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你，尽做些让人想不到的事情。</p>

　　那种执拗的脾气，就像是生反骨，能把人活活气个半死，直骂一声孽障出来。</p>

　　八长老恐怕也是个心大的，他早年多受护国侯和夫饶恩泽，听在羽林军时官也不，却不知为何跟着许白雁回了龙城这处偏远地方。</p>

　　旁人对着丫头捅出的那些娄子瞪眼数落她时，他从来都不会多加几句斥责，而是像个和事佬般站在中间好话。</p>

　　不外乎是什么“孩子还”“她不懂事”“长大了便知道了”云云。</p>

　　八长老是几位长老里最闲的，门下弟子不多，却个个都与他十分亲近，只因他从来不因为当师父便端着架子，对弟子从来都是极好的。</p>

　　八长老摇了摇头，掏出块白手绢给丫头擦眼泪，叹了句道：“你要是个子，还不得把流丹阁给掀翻了。怎么想的，就偏偏要学这样的字呢，你除了能把横竖写直，哪一个笔画是好看的？”</p>

　　丫头一看有戏，忙抽了抽鼻子，带上些哭腔道：“爹过，要是个子，他早就把我绑去喂老虎，替行道为民除害了。”</p>

　　八长老看着丫头红通通的脸，有些哭笑不得：“那是将军吓唬你呢，你要是少打些架，少去惹那些妖兽，他定然不会这么。同是爹生娘养的，那些弟子要是正经论起来，你都该叫哥哥姐姐的。好歹是仙门子弟，却被你那些把戏给闹得……哪里还有半点雅正。”</p>

　　丫头瓮声瓮气道：“我只有一个哥哥，他们都是我的师侄，却在背后我坏话，我不高兴，他们活该遭殃。”</p>

　　“不对吧，我怎么听……他们是被罚去打扫院子的，恰巧撞见你，却不知怎么就被你用法术给撵走了，听连袍子都烧坏了。”</p>

　　丫头哼了一声：“他们心思不正。”</p>

　　八长老奇怪道：“怎么就心思不正？”</p>

　　丫头一本正经：“哥哥最爱干净，向来整洁，最不喜有人进他院子。就是洒扫的人，也只能在外院扫扫落叶。可我看见他们进去了，还往哥哥的卧房里扔东西，一边扔还一边我的坏话。这还不叫心思不正吗？”</p>

　　知道事情原委的八长老忍不住笑出声来，问丫头道：“你可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p>

　　许仙仙也不哭了，抄着手道：“这我哪里知道，但我就是看见他们扔东西了。”</p>

　　看着丫头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八长老憋笑道：“他们扔的不是什么脏东西，是……呃，其实是信笺，上面写了些话，要捎给你哥哥罢了。”</p>

　　许仙仙不解道：“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还要写在纸上，还要偷偷摸摸。”</p>

　　“这嘛……等你长到你哥的年纪便清楚了。”八长老一句话不全，一副神神秘秘的做派，还逗丫头道，“这下不哭啦？”</p>

　　这句话倒好，让许仙仙想起自己的头等大事来。她眼巴巴地望着八长老，像是变了个人般，双手合十地恳求道：“八长老，教教我嘛，仙仙想学写字，还想抄书。”</p>

　　“那你还不好好学？嗯？难道换种字，你就能写好看了？”</p>

　　“那当然不是……”许仙仙像个大人般叹了口气，然后声埋怨道，“这你都看不出来，八长老真笨。”</p>

　　要是别的长老，听见她这么没规矩地活，恐怕已经招呼上板子了。可八长老却认真询问道：“怎么了？我没看出来什么？”</p>

　　丫头用手抚摸石块上的一个“杀”字，指尖从那一捺的左上角一直滑到右下角，又从那一横的右边滑到左边，语气中仿佛有些对八长老的失望：“石上刻字如此清晰，他下笔又重，很容易从笔画中看出来。这个人在下笔时，一捺从左上到右下，凿刻的痕迹变浅是不假，但左下不仅略深，而且还有些向内偏的痕迹。”</p>

　　八长老一看，又对比了其他几个字的痕迹，果然如此。</p>

　　“还有这一横，这才是最明显的。右深左浅，他写横是从右往左写的。就连最后那顿笔处的钩，都是因为用力过度而导致提刀，或者剑之类时，往上提的。”</p>

　　八长老伸出手去，轻轻拂过那个泼洒狂意的“杀”字，了然道：“原来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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