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清心引（六）

　　偌大一个房间，只有面对面的两个人，且不过一臂长的翘头案。</p>

　　姜许就这样和她对峙着，或者，不急不忙地等着她自己开口。</p>

　　分明该是种求饶态度，但许仙仙想了好几种方式都觉得别扭，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诚实道：“我想变强，我不想永远都只能停留在区区凝气，不想成为吊车尾。”</p>

　　姜许的眼神很是古怪，嘴角扯出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p>

　　她：“你是无路可投。”</p>

　　许仙仙没有否认：“我想试试。”</p>

　　杂灵脉在修炼一途本来就是妄想，更别她从来不愿屈居人下。</p>

　　从云巅跌向低谷，从才沦为凡人，这本来就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这无异于让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人忽然身无分文，还要叫他去勤俭持家。</p>

　　凡人和灵修的差别太大，而一旦体验过那种由灵力带来的非凡之感，便没有会再愿意舍弃。</p>

　　就像财富和权力一样，一旦拿起，就没有人能轻松放下。</p>

　　许仙仙曾经大言不惭，她自己可以，她自己要封印火灵脉，大不了从头再来。</p>

　　可惜她低估这样做给她带来的困难，也更加低估了自己的野心。</p>

　　姜许冷冷地看着她，或者她脸上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表情：“像你这样的杂灵脉也是少有，所以我你适合，你是许氏这么多年来灵脉资质最糟糕……不，最适合的人。你可知道我为何这样？”</p>

　　许仙仙摇摇头，姜许的出现她不意外，但心头总是有点空落落的，很不对劲。</p>

　　她的确是个爱闹别扭的人，但有时候却意外地懂事，意外地能看清。思忖片刻，许仙仙还是把心里想的出来：“前辈道法精妙，晚辈敬佩至极。虽不可彻悟其中道理，然感念前辈授业之恩……”</p>

　　姜许的声音依然冷冷的：“我之前便知道你是个心浮不定之人，这也难免，毕竟你年纪太。但我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你能驾驭住神火而不至于走火入魔的原因，竟然是魔族的护心功法——由当年魔尊独创流传于百部的清心引。”</p>

　　不等许仙仙解释，姜许兀自叹了句“太巧”。</p>

　　许仙仙不解其意：“巧什么？”</p>

　　姜许道：“我知你对这首曲子印象太深，而也只有它能让你平静下来。其实你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能让自己冷静。不必谢我，我只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暗示，让你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p>

　　“你可知魔族如何修行？人类修士靠吸纳地元气而在体内运转周，炼化为灵力。而魔族修士同样是吸纳地元气，却是炼化为魔力。魔族人身体强悍，体内却没有灵脉，你就不好奇，他们是如何修行？”</p>

　　许仙仙怔住，她只遇到过坏心思的魔修，却对真正的魔族知之甚少。只知道在人族修士与魔族仿佛生对立，势同水火。</p>

　　姜许沉沉道：“饕鬄。”</p>

　　“什么？”</p>

　　“他们是饕鬄，凭借身体之强悍，强行吸纳地元气，凝结魔气为混元。无需人族修士那样心繁琐的修行方式，甚至不会根据地元气的属性而炼化。他们可以吞噬一牵魔以体格强悍为最，但在提升时，所面对的心魔考验却比人妖二族都更为可怖，稍有不慎便会失去神志，彻底魔化。”</p>

　　许仙仙的心沉了一下，眼眸半垂。</p>

　　饕鬄魔化吞噬……</p>

　　当这几个词放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没有浮现出那些扭曲而可怖的妖兽，而是想起了一个狼吞虎咽的男孩。</p>

　　惴惴不安地护着手里的食物倔强得红了眼睛也绝不求饶装得人畜无害叫她姐姐的那个……兔崽子。</p>

　　姜许</p>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言语中隐隐有些不安：“你难道没有觉得，这样的修行功法……”</p>

　　“但不是。”</p>

　　“对，不是。你体内的那些杂灵脉维持着惊饶平衡，但作为神火的容器，你远远不够。”姜许突然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颊，许仙仙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但还是感觉到飞快闪过的一丝冰凉。</p>

　　“你的身体，无法承受神火的强度。你本就无法控制的力量，现在无法使用，不定是件好事。”</p>

　　“你什么意思？”许仙仙疑惑道。</p>

　　姜许见她一副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懵懂样子，冷淡道：“千山红。”</p>

　　每次在境界提升的关键时刻，经脉中的灵流开始运转周时，蕴藏于灵宫中的神火都会一道开始运转。</p>

　　神火的力量太纯粹，她从前以为一旦封印火灵脉就无法使用神火，可后来才发现，神火似乎与火无关。</p>

　　那是一种极其纯粹而单纯的力量，不属于五行八卦之中的任何一种，好像已经完全和她融为一体，而无关灵脉。</p>

　　“愚蠢，”姜许缩回手后，漠然地看她一眼道，“何为‘火’，不过是人予之名，换作其他种族，或许并非如此称呼。而‘火’，本身就只是一种模糊的描述。正如人族视己为‘人’，而蔑他族为‘妖’‘魔’。‘奴’还是‘人’，指得可以是同一种东西。”</p>

　　“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p>

　　不知为何，许仙仙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这样一句话。</p>

　　她还记得自己《幻海迷经》中看到那些话时的崇敬，那些震惊和疑惑。</p>

　　“变化”这个词看上去太好理解，因为地间没有一刻不在变化，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云卷云舒花开花谢，这些证据无一不在诉着变化。</p>

　　可“不变”呢，一座山就在那里，十年百年，屹立不倒。同样的一户人家，每年做出来的泡菜腌出来的腊肉，好像永远都是同一个味道。</p>

　　水可以化成冰，冰又可以融为水。甚至蒸发成一粒粒水珠，或者变成悬挂在树梢上的雾凇。</p>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樱</p>

　　书中云：“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p>

　　可还有书中云：“资富能训，惟以永年。惟德惟义，时乃大训。不由古训，于何其训。”</p>

　　世间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却也没有什么是永远都在变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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