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炼丹（九）

　　顾引手里捧着那本没有名字的书卷，丹炉下的赤焰安安稳稳烧着，突然往许仙仙的方向瞥了一眼。</p>

　　这一眼看似轻描淡写，却仿佛有千钧之力沉沉压在两面的神魄之上，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p>

　　不是实力上的碾压，顾引甚至没有向她施加任何威压，那是一种来自血统上的蔑视，让人不自觉地臣服，想要跪拜在地。</p>

　　这样的气息，只可能是传中的妖皇。</p>

　　回来的时候，两面一直在想。这样的人，要是伤害到仙仙怎么办。</p>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不免冷汗再起。</p>

　　许仙仙离开后，三刀安抚她道：“北门似乎比他更狠些，在被北门杀死之前，主人安全无虞。”</p>

　　两面觉得这番安慰还不如没有，她问三刀道：“你可认识那妖皇？你我修行数百年，知道见过的妖皇应该不过寥寥，而我总觉得那人似曾相识。”</p>

　　三刀摇摇头：“他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但我从未见过。”</p>

　　两面左右想不起来是为何觉得似曾相识，冲三刀气恼道：“长得这般模样的人，你就是见过一次也该记得！”</p>

　　三刀没话，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两面一般都还有下句。</p>

　　果然不错，两面把自己的脑袋往石台上撞：“我肯定见过。”</p>

　　三刀默默道：“不准没见过脸，只是碰巧遇到过。他身边不是有只狐狸，你要真这么在意，不如去套套话？”</p>

　　两面更加头痛：“那是金狐！”</p>

　　……</p>

　　不知是不是错觉，玉简似乎生出了一丝变化。可究竟是如何的变化，许仙仙又不清。</p>

　　果然是老样子，在她翻了三页之后，后面的书页紧紧合在以前，就像黏住了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翻动。</p>

　　没有任何变化。</p>

　　她本来还隐隐有丝期待，想隔了两年应该又有不同变化。</p>

　　结果，这算什么。</p>

　　如果辟邪知道她到现在都还在易形境，或许会万万想不通。旁人也算了，像她这般资聪颖，领悟幻术应该不难，易形境到移神境是个门槛，可对许仙仙来应该不算什么。</p>

　　而实际情况是——许仙仙对幻术很没耐心。</p>

　　但这决不能明她是个没耐性的人。</p>

　　相反，她做事极其专注。</p>

　　许仙仙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她就会陷入一种忘我的狂热中，若不是旁人提醒，在那件事情做好之前，她甚至可以不眠不休。</p>

　　比如练刀，她可以挥臂挥到一只手抬不起来，可以在大雪里站上两个时辰，直到自己的肩上堆满雪。</p>

　　比如算术和阵法，她可以因为一个地方解不出来而对着难题瞪一宿的眼睛。</p>

　　如果不是二夫人和身边的丫鬟常常到白塔和浸芙阁去揪她，她恐怕会长成谢宛那个样子。</p>

　　但这样的专注，随之带来的是对旁事的敷衍。</p>

　　她看书痴迷时会敷衍修容，她专注练刀时会敷衍吃饭。而幻术，正是她在专注练刀和符阵之余的敷衍。</p>

　　不过是一种遮掩的手段，何至上升为大道？在看到姜许写下的变化之言时，许仙仙就是这么想的。</p>

　　而现在，她依然是这么想的。</p>

　　自从离开蜀王府之后，许仙仙在自力更生的过程中就养成了一种极其实用的理念——物尽其用，绝不闲置。</p>

　　所以她一出手绝对不藏着掖着，一符通万法，能烧火能做饭还能控制纸人跳舞。一刀抵百器，能砍柴能切菜还能屠妖取丹。</p>

　　而幻术除了制造幻象，就只能帮她遮盖容颜。</p>

　　她总不能像个江湖骗子一样去表演戏法吧。</p>

　　其实就连幻象也很勉强，她在冰原巫女面前造的雪景如同纸糊一般潦草，处处都充斥着水元素的气息。</p>

　　许仙仙实在想不到幻术有个什么用，如此鸡肋的法术竟然是先祖姜许最强的手段？</p>

　　她自以为把前三页的口诀和道理都看明白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往后翻。</p>

　　莫非只有上升到移神境，才能再继续修行这什么幻海迷经？</p>

　　许仙仙理不出头绪，幻术还能变成什么花样。她现在不过是能施展一些迷惑人眼的变化之术，再高阶的幻术又是什么样子的。</p>

　　鲛人善幻术，汐年用鲛王珠编织出来的幻象固然精湛，但也可为人识破。难道移神境就是通过幻象来迷惑人心？</p>

　　若是没有被顾引识破，她大概也就沉浸在自己的幻术够用的美梦郑在自己不甚在意的法术上，她求什么上进。</p>

　　多年后已将幻术作为最强手段的许仙仙再回贡年，无比感激顾引那些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p>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发展得那么奇妙。如果不是那顾引在炼丹，如果不是她铁了心要把后面的内容翻开，如果不是她一时无事可做。</p>

　　那后面的一切可能都不一样了。</p>

　　当那个陌生的声音在她头顶出现时，许仙仙觉得见鬼了。</p>

　　但如果按俗世法，死去的人再出现，似乎是叫作鬼。那么许仙仙的确是见鬼了。</p>

　　她心虚地把自己一时气恼而扔在地上的玉简捡起来，用手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灰之后，无意间看到三条细细的裂缝。</p>

　　许仙仙更加心虚……</p>

　　“顽劣愚钝冲动无知，你这样的孩子，竟然会获得我的传常”一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少女出现在她眼前，眉眼让她觉得有种不上来的熟悉。</p>

　　比起“她竟然就是姜许”“姜许不是死了吗”“姜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是不是应该拜一拜”这些问题，许仙仙更在意的是：“你为什么变成了我的样子？”</p>

　　如果没有使用幻术，她的确是这副面貌，很容易看出时的痕迹。</p>

　　“无礼，跪下。”少女严厉地斥责道。</p>

　　原来自己发怒的时候是这样的，许仙仙看着眼前的姜许，总觉得有些奇妙。</p>

　　就好像……看着个孪生的姐妹。</p>

　　跪跪地跪父母，就算姜许是许家先祖又如何，她姓姜不姓许。许仙仙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并不打算这样随随便便就下跪。</p>

　　“咚——”双膝猛地向前一屈，神魄传来一阵眩晕，许仙仙与少女冷漠的眼神相对视：“我对你太失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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